有的事情,只要不細想就會過去,想也沒用。

    李泰昨晚被人抬回莊里,倒頭便睡,晚飯都懶得吃,一覺睡到天亮,兩臂仍覺酸痛難當。若非平時勤練不斷,今天起床只怕都難。

    昨天具體發生什么,他已經不記得了,但還記得獨孤信答應要送給自己三百人的甲馬器杖。想到這點,他又渾身充滿干勁,起床吃早飯的時候還忍不住嘿嘿傻樂,看得旁人心里直犯滴咕。

    商原莊里有大食堂,凡在莊籍者早晚供應兩餐,這并不屬于李泰這個主公的義務,而是莊上做工的福利。

    最早跟隨李泰來到商原的那一批士伍多數已經婚配,成家之后莊上便發給住房,做工都給酬勞開支。莊上也都保護他們的儲蓄資產,不作強征。

    除了沒有入籍官府之外,他們的生活也同一般的自由民沒有區別,甚至由于莊園提供的保護,要比一般的均田戶更有生活保障。

    當然,李泰也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理想主義、追求打造什么烏托邦生活,這些蔭戶們每季工分支算的時候,要扣除十分之一來維持莊園的運作和公共開支。

    同時莊園還有一項規定,那就是不準莊人在外消費,商原賺錢商原花,一分別想往外拿。只有這樣,才能發展擴大莊園的各項產業,以內需作為基礎,逐漸的向外發展。

    如今以商原為中心的工坊產業已經達到了將近二十種之多,基本上涵蓋了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有的發展勢頭良好,有的則仍只能滿足莊園自身的需求。

    商原莊面積二十多頃,各種工坊與商原大市已經占地過半,耕地則被壓縮到幾近于無。到了今年,則只留下一頃有余的土地,用以種植花卉、草藥等高經濟價值的作物。

    如今整個華州、乃至于偌大關西,大概也只有李泰這座莊園是脫離了農業生產、以各種手工業生產為主。

    當然在沒有絕對實力前,完全脫離農業生產也是非常危險冒進的。

    更何況如今商原莊人口進一步激增,鄉里蔭戶加上遷居過來的賀拔勝舊戶,在籍的莊戶便已經達到了一千多家,睜眼便要面對幾千人的飲食生存問題,壓力可謂不小。

    除了洛水碓硙的糧食加工收入之外,商原莊還跟左近鄉戶長期簽有購糧協議。李泰通過公私置換,又在都水行署的公田里劃出五十頃良田由商原莊租種。

    單單眼下,商原莊便儲有粟米、小麥并諸雜菽將近八萬石,鄉里還有三萬多石的訂單在陸續交割。哪怕部曲規模達到一萬人,維持到明年開春也綽綽有余。

    想要維持擴大莊園的產業規模,周邊環境的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

    像去年李泰明明有大紡車這一利器,但卻連基本的原料采購都達不到生產需求。指望莊園自我生產、自給自足,那得拖到牛年馬月才會有顯著的提升。

    今年李泰鄉勢大漲,起碼在武鄉郡境內的豪強諸家,誰也不敢再瞪眼不給他面子。

    龍首渠修成后,按照渠盟的統計,單單在武鄉郡境內增加的冬麥種植便增加了兩千多頃。按照畝收三到五石計,這就是直接在郡內增加了幾十萬石的新糧收入。

    冬麥的種植是晚秋前后晾地播種,這一時節關中一般河渠枯竭,就算小麥對水需求不算太大,但也總會需要。播種之前如果不能充分潤地,收成就會大打折扣。

    來年收成往往在四五月中,跟春谷的播種無縫銜接、甚至還略有重疊。小麥越冬又要面對天時氣候減產的風險,再加上加工不易,因此在關中往往作為備荒之糧,不是主要的種植作物。

    去年整個武鄉郡冬麥的種植只有七百多頃,這是郡府的匯總數據,并不包括豪強不作課稅的蔭庇土地,但即便再加上一倍,也是不足兩千頃。

    但是今年隨著龍首渠的修建,單單增種的面積就達到了兩千多頃,足見水利環境對農業生產的推動力度之大。

    這兩千多頃新增的冬麥種植自然不是李泰的,看似跟他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可增加了這么多小麥,加工環節呢?如果只靠農戶自己春碾,那明年幾個月的農忙都不用做別的了。

    所以水利碓硙的需求就會激增,而這恰好就是李泰的職責之內。趁著今冬沿河碓硙肅清一番,到了明年不能搞到十萬石增產的糧食,都算白干了!

    有句玩笑話是腦殘會把對手拉到自己的智力范圍 力范圍內以經驗取勝,對李泰同樣適用。

    他在權勢上當然做不到一手遮天,許多郡縣和豪強的職權與勢力范圍他都插不進去手,那就只能把大家的需求引進我的職權范圍之內。

    權力只有在動態的博弈中才能體現彰顯出來,蛋都沒有的太監能夠把持朝政,不在于他本身真有多強,而在于他的位置可以掐上拿下。當然,李泰是有的。

    李泰比較反感的,就是時下大莊園自給自足的莊園經濟,欠缺物資的交流、財富的流動,極大的壓縮了可操作空間。

    雖然他現在也大步走在這條道路上,但不妨礙他向別人動歪心思,畢竟他的莊園工坊是需要一大批原料供應商。

    關西商貿之所以不興盛,根本原因還是在于時局長久的動蕩不安、荒野之中盜匪橫行,沒有一個長期穩定的環境。甚至一部分軍頭豪強,偶爾都會客串盜匪。

    李泰之前面對這種狀況是有心無力,一朝得勢便把清剿盜匪擺在首要位置,起碼保證洛水流域內人與物可以暢通無阻。

    獨孤信的確是人如其名,李泰吃完早飯不久,所許諾贈送的第一批軍械便被運到了商原莊上。

    押運物資到來的是老熟人李屯,見面先作幾聲恭維,然后又指著身后那些大車說道:“主公著仆轉告郎君,部曲多居隴右,關內積儲不足。因知郎君擴伍急用,先行送來一批,余者等到歸鎮之后,年前必定送來!”

    “請帶我多謝獨孤開府,開府任重勞遠,竟還如此牽掛我的小事,來日起行赴鎮時,敬請告知一聲,一定長送再謝!”

    李泰握著李屯的手,一臉熱情感激的道謝。

    這第一批送來的軍械,包括有五百柄戰刀與弓械,馬槊三百支,當然都是制式,雖然比不上李泰所用的高敖曹故槊,但也精良足用。甲胃兜鍪兩百余,多是兩當鎧,馬甲也有兩百多具。

    至于馬匹,則是三百匹盡給,清一色的河西良駒,那神駿姿態讓人看起來就覺得血脈賁張。弓弦、胡祿、礪石、氈裘、鞍轡等等雜物也都一應配給,數量遠遠超過了三百員數。

    李屯一邊陪著李泰點收軍械,一邊不無感慨道:“主公對郎君的確是厚愛有加,雖然向來都以康慨稱、常有施贈,但如今次豪贈者卻也罕有。今秋入參大閱,隨攜戰馬多數奉上,還是從隨從部曲調補這些良駒……”

    他說這些倒也不是為了炫耀,只是這么大的人情送出去,即便不是自己的、瞧著也倍感肉疼,總得讓收禮者明白其價值和意義。

    李泰聞言后便也連連點頭道:“情義深長,雖然不以物量,但若不是關懷備至,又豈會不惜物力?此番重恩,伯山沒齒難忘,唯忠勤奮勇、盼能早日成為獨孤開府道義后援,不負此恩!”

    這么多的甲馬器械,許多累世經營的豪強軍頭都未必能有這一副家底。

    雖然說獨孤信所鎮遠在隴邊,并不位于兩魏交戰的最前線,能有一個安全發展勢力的環境,但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重貨,也不能說眼皮都不帶眨的。

    三百名人馬具甲的重騎兵,無論在什么樣的戰場上都可以說是一股可觀的力量。

    在霸府主力畢集河防的情況下,李泰甚至都可以說在關西有了幾分橫行的資格。雖然他也跟河東那些豪強人家購買軍械,但且不說價格的高低,河東豪強本身可能都沒有這么多的良駒與具甲!

    如果說宇文泰的提拔讓李泰在名義上擁有了權位,那獨孤信這番贈給,則就是讓他擁有了真正支撐這份權位的力量!

    所以李泰這會兒除了激動之外,對獨孤信也是滿滿的感激,說士為知己者死或許有點夸張,但等到未來西魏北周權力更迭時,單憑這一份情義,他也不能死站在薩保兄陣營里。

    宇文護雖然對他也不差,名義上替他承擔了十萬匹絹的債務,但獨孤信也是實實在在的天使投資,一時間竟讓李泰自覺得有點情義兩難。

    你說你們怎么就不能好好的,非要窩里斗?不行這政權交給我,給你們一人封個國公,咱們共享富貴,這多好!

    等到軍械物資點驗完畢,李屯又不無遺憾道:“可惜郎君你已經職責有守,否則我都想勸告主公召辟郎君同赴隴右。故宗東行久矣,桑梓已經多年不聞舊聲啊……”

    李泰聽到這感慨還未及答話,另一個他們李家人李穆也帶著一隊隨從來到了商原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