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這么多雜聲?”

    內堂里,妙音娘子抄寫完一段佛經,瞧著那略失端正的字跡有些不滿意,便抬頭皺眉發問道,只覺得是環境的嘈雜影響了自己的發揮。

    一旁侍墨的婢女雀兒聞聲后便回答道:“上午時主公安排一部卒員入宅守衛,正在收拾前院住處。娘子覺得吵鬧,我讓他們別時再做?”

    “我又不是宿在荒野,住在城里哪用得著那么多家丁!”

    妙音娘子聞言后便又說道,對此也并未在意,瞧著桉上書稿有些喪氣:“怎么別人寫字就可以端正美觀,我總覺得吃力?輕輕一支筆,持在手里卻沉重,那些書寫美觀的人,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旁人承受不住的辛苦啊!”

    婢女自知娘子所言者誰,怕被娘子羞惱訓斥,索性不接這茬,只是說道:“主公安排人事,倒也不是為的娘子需不需要,只是關心。為了能就近關照娘子,就連家院都從別處搬入,戶里誰也不敢再冷落娘子,等到娘子歸時,又可以安心住在一處了!”

    自家娘子名義上出繼、在外居喪,其他下人們自然不敢疏遠冷落主人,但她們這些近仆卻沒了往年可享的優待。

    主公此番回家,對娘子愛意更勝以往,其他家奴們對她們這些近人也都重拾尊重,小婢女講起此節自是非常高興。

    “我也沒覺得被冷落,別人總有事情忙碌,哪有太多閑時常常相見。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樣的動人話語,若干達摩他必然是說不出,肯定又是別處聽到某人有感發聲!”

    妙音娘子自顧自念叨著,不無苦惱道:“我想把這話寫下來,但自己筆跡太拙了,怕是表不出言辭中的情意……”

    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的對話自然不能維持長久,婢女干脆閉上了嘴巴,將娘子練字的經書、法帖小心收拾起來。

    “阿姐、阿姐你在不在?我今天尋到了好物,忍不住要向你炫耀一下!”

    門外傳來呼喊聲,過不多久,一個胖乎乎的孩童走進來,正是妙音娘子的同母胞弟獨孤善,身后還跟著兩名家奴,各自手提一個食盒。

    妙音娘子聞言后也有些好奇,起身便迎上前去。

    獨孤善卻是一臉的得意,手臂虛張著不讓阿姐靠近,等到家奴將食盒擺在桉上,才兩手叉腰道:“阿姐你早前讓人送吃食回家卻不肯多給,引得兄弟們爭搶,你也不肯說哪里尋來。我還以為有多珍貴稀奇,今天見到了就送來這里讓阿姐你嘗一嘗!”

    “我還道什么事情,原來說的是這件事。一定是你這饞物讓人入市高價買來的,但外面能見的跟我這里相比都是劣品,我才不會覺得稀奇!”

    妙音娘子聽到這話頓時沒了興趣,歸席坐定后不無自豪的說道。

    “阿姐你說錯了,還真不是外面市上買來!”

    獨孤善湊上前,小心翼翼打開食盒,一臉賣弄的說道:“有個訪客今天登門,送來許多的食料,有些是阿姐你早前讓人送回家的,但盒中這物,怕是阿姐你都沒有見過!”

    等到食盒打開,露出里面堆了滿滿一銅盤的食物,妙音娘子搭眼一瞧,頓時一臉驚喜:“這酥山……李伯山今天來家做客?哼,他竟不來見我,眼下還在不在?”

    “阿姐你怎知名?你以前吃過……阿姐你才貪吃,居然不讓人送回家里!我卻還記掛著你,忍得幾辛苦才留下這一盤,趕緊給阿姐你送過來……”

    獨孤善聞言后先是驚詫,旋即便傷心起來,只覺得自己的深情被阿姐辜負,見到好物來同阿姐分享,卻不想阿姐獨居在外、每天都在吃獨食!

    “廢話真多,我問你還沒答我呢!李伯山他還在不在?他來做客,同阿耶說了什么?”

    妙音娘子對這吃食不感興趣,推了自家兄弟一把繼續追問道。

    “我知李伯山是誰?我又不認識!每天訪客那么多,我又不在前堂待客!阿耶他都出門去了……你既然吃過,那就不用再嘗,我全都吃了!”

    獨孤善仍是一臉的忿態,抓起銅勺戳了一大塊便要往嘴里送,卻被阿姐噼手打落。

    “這么冷的天,吃什么冰涼物!我嘗的時候還在初秋暑中,別人入戶來做,送去家里早融化了!”

    妙音娘子在自家兄弟面前甚有威嚴,噼頭蓋臉訓斥幾句,直將食盒掩上并抱怨道:“李伯山他也過分,難道不知家里許多小物貪吃甜食?還要送這么多違時的……”

    “哇、哇……阿姐你偷食,還不準我吃!賓客送來我家的,憑什么我不能吃!我偏要……”

    獨孤善小眼一翻,眼淚都要掉下來,抬頭瞪了一眼阿姐,卻又膽怯的低下頭,看到掉落在桉上的酥山,又心疼又氣惱,撅著屁股就要舔舐。

    妙音娘子彎腰一把將這小子拉出半丈遠,才又對婢女說道:“取一些糖蒸酥酪過來,這小子要饞瘋了!”

    兩姐弟還在這里扭打爭執,婢女忙不迭跑出堂外,不多久端回一銀碗的酥酪,獨孤善這才消停下來,抬手接過銀碗一邊往嘴邊湊,一邊仍自忿忿道:“我就不信這酪漿能比酥山更美……再來一碗!”

    “沒了,好物也不能多吃,瞧瞧你肥成什么樣子!戶里都是這種圓物,能不讓那些登門做客的俊士嘲笑?”

    獨孤善聽到這里小臉又是一垮,低頭舔了舔碗沿又忿忿道:“我再肥胖也不是阿姐你喂養起來的!阿姐你變了,之前不會這么藏私,已經不是我的好阿姐……我得留下來,不準你再變壞,我現在吃了,但一會兒又要餓了!”

    “只準再吃一碗!”

    瞧這小胖一臉別扭的坐下來生悶氣,妙音娘子也有些無奈,見這小子聞聲笑起,便又瞪眼道:“可你得回答我的問題!”

    “回答、回答!可我回答什么……是了,那客人走啦,同阿耶一起出門的。阿耶還生了好大氣,聽說是因為寶刀被人管丟了。”

    妙音娘子聽到這話后,小臉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忙又追問道:“阿耶他很生氣?那、那李伯山來時,他有沒有佩刀?阿耶有沒有責問他?”

    “我還在內宅搶吃酥山呢,哪里知道!”

    獨孤善樂呵呵捧起婢女盛回的銀碗,這一次小口細啜起來:“嘖嘖,阿姐你這里好物真是不少!不如我就搬過來罷,我總是你親弟,在這里、在家里也沒有分別!”

    妙音娘子卻懶得再搭理這吃貨,只是喚來小婢女道:“我不是讓你再尋一把類似的放回……唉,這也不怪你,只怪阿耶太精明!那柄刀他可喜歡得很,若因此誤會遷怒了旁人,以后怎么好再相見?”

    她在這里坐立不安,一直等到傍晚天色漸黑,仆婦來告主公已經歸邸,忙不迭起身拉著還在念叨要留下吃晚飯的獨孤善行出,從兩宅相鄰的側門往自家去。

    前堂里,獨孤信瞧瞧部曲們帶回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獵物,卻沒有滿載而歸的喜悅,只是忿忿道:“著令廚下仔細治庖,一點都不準浪費!老子使了重貨換回這堆雜物,一定得細細咀嚼記住滋味!”

    說完這話后,他便負手往后堂行去,剛剛走到廊外便見自家小娘子氣喘吁吁小跑過來,臉色頓時一沉,不待這娘子發聲,便沉聲道:“哪怕在戶里,身為女子怎么能這樣全無儀態?”

    “對、對不起阿耶,我只是、阿耶還……”

    妙音娘子自知理虧,聞言后忙不迭放下提在手中的裙擺,小心翼翼試探發問。

    獨孤信卻又一瞪眼,擺手道:“回去!雖然已經出了熱孝,但遷居到這里,不是為的讓你任性忘禮!我家雖然門第不高,但也自有規矩!人前人后,尤其不能讓某些厭物覺得我門風不謹!”

    妙音娘子見父親板著臉似乎動了真怒,也是不敢任性,垂首低應一聲,轉身小步行出此宅。

    后堂夫人崔氏聽到夫主怒斥聲,便也連忙走過來,還未及開口,便先被獨孤信瞪了一眼。

    “今早受訓的家奴,賜物安慰一下,并管庫的奴員,一并發往鄉里別業安置,不準他們再留宅中!”

    崔氏自知獨孤信午前動怒的事情,剛才妙音娘子還突然回來找到她欲言又止,隱隱約約猜到一些事情,便小聲道:“是小娘子私取夫郎愛物?哪個孩兒不犯錯,耐心說教……”

    “我要怎么說教?你知她把我刀送給……唉,這件事不準再說、不準再問!西宅那里,禁止一切閑人出入,讓她安居堂內全禮!”

    獨孤信嘆息一聲,有些怒其不爭的吩咐道。

    “這太苛……”

    崔氏話還沒有講完,獨孤信便冷哼道:“難道人間只許你們名門舊戶恪守禮節,我鎮兵家不配?若非、若非……總之,那小子敢這么想、存心輕侮,我砍了他!”

    崔氏不明就里的被遷怒一通,但見獨孤信真的憤怒不已,便也連忙點頭應聲道:“現今共居一處,夫主請放心,妾一定守顧住戶中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