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王這座城堡修筑的是真不錯,山水夾抱、深擁地險,城堡最外一層是一道尖樁拒馬,拒馬后則是一條寬達兩丈的護城河,城墻高達丈余,正對西面的城墻還有兩座凸出的馬面箭塔。

    稽胡漢化程度雖然不高,但也并非一無可取之處。舊年赫連胡夏所駐統萬城,便是以堅固牢靠、易守難攻而著稱。

    黑水胡原本就是南匈奴的苦力奴部,想必也參加了這座雄城的建設。赫連胡夏雖已覆亡許多年,但這筑城的技藝似乎也在其部族中流傳下來。

    李泰也算是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民間的塢壁戍防,但諸如眼前這座城堡如此規正的著實不多。

    想要建造這樣一座城堡,光有技術也不行,人力物力的投入也絕不是一個小數字。由此可見,郝仁王也的確是當之無愧的胡部大酋。

    想要攻破這樣一座城堡的確是不容易,起碼不是眼下李泰所部能夠做到的。怪不得后方追兵被他們甩開,原來對方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李泰自不知他那番離間攻心的言語已經發生奇效,致使郝仁王同諸胡部忙于火并,但他也明白時間緊迫、耽擱不得。如果不能詐開城門,那就得趕緊逃,本身自己就勢不如人,再跑起來也沒什么可丟人的。

    他們這路人馬距離城堡還有很遠,就有留守的稽胡士卒發聲喝阻,稽胡語八級又對胡情頗為了解的李到再次擔當喉舌,將李泰的意思大聲向對方呼喊宣告。

    城中守卒們對此半信半疑,勒令他們不準靠近,似乎是向什么大人物去請示了。

    “這劉鎮羌也一般啊,什么狗屁單于,喊出他的名號,這些賊胡竟還不納頭便拜?”

    李泰自沒有那么多時間耽擱,回頭看看來路,雖然后路張望敵情的斥候還未來告敵蹤,但他也不敢松懈,于是便又吩咐道:“告訴他們,咱們一行人可以暫留城外露宿,但這些馬匹奔行勞累,需要盡快入城飼養休息。如果因為馬力虧損耽誤了劉單于大計,東朝高丞相饒不了他們!”

    在屬于西魏的統治疆域里,卻要用反賊和對頭的名號去恐嚇別人,李泰說出這話的時候,心情也頗感辛酸。如果不是最近跟老大處的不錯,這冷灶他是真的不想燒了,媽的太沒有氣勢!

    周遭眾人聽到這話,神情都變得有些奇怪,但眼下事從權宜,李到便也只能按照這吩咐繼續上前喊話。

    這一次城頭上反應倒是很快,一名負責守城的胡卒兵長稍作思忖后,便示意城中放下吊橋,并喊話讓他們安在原地不準扇動,城中派人接引馬群。

    他們一行人是敵是友的確不好判斷,但胡性貪婪,對于送上門的東西總是不愿拒絕。拋開眾人各自坐騎,他們折騰這幾日也收聚了幾百匹的閑馬,稱得上是一筆寶貴財富。

    趁著約束馬群之際,李泰讓人將膏脂涂抹在十幾匹馬腹下,心里雖然有點舍不得,但為了眼前這塊更大的肥肉,也只能忍痛割愛。

    不多久,城門打開,有十幾名胡卒跨刀行出,呼喝著讓李泰等再退后,然后便驅趕著這些馬匹通過吊橋往城門內而去。

    眼見十幾匹馬將近城門,李泰立刻給早已經準備好的朱勐等打一個眼色,幾人連忙點燃火箭,引弓便向前方那些被涂抹了膏脂的馬匹射去。

    馬身上的油膏遇火即燃,驚懼疼痛之下,那些馬匹登時發狂,直在城門中便躥行奔跑起來,連帶著周遭那些馬匹也都大受驚擾,馬群騷亂驚走。

    “殺!”

    李泰眼見城門處已是大亂,兩手持槊大吼一聲,當先便向浮橋沖去,其后員眾如影隨形,很快便沖向吊橋,將那十幾名外出監視的胡卒噼殺馬下。

    “關門、關……”

    異變陡生,城中守卒也都驚慌之際,大聲呼喊示警、并試圖將城門再次閉掩起來,但此時城門內外驚馬跳躍,根本就無從靠近。

    李泰等在后方呼喝驅趕著馬群,就這樣全無阻止的沖入城堡中。

    左近城頭上下,還有兩百多名胡卒倉促迎戰,李泰手中馬槊如長蛇抖刺,直將一名距離最近的胡卒額骨都給刺透,那血洞里紅的白的、霎時間流淌一臉。

    這城堡在外看格局規正,內里卻雜亂,許多城民都被驚擾出來,男男女女從諸氈帳巷道不斷涌出。

    李泰身先士卒,直向人群中沖殺而去。后方的李雁頭、朱勐等,則各率勁卒,向著城門兩側倉皇胡卒搏斗撲殺。

    之前驚走的馬匹也在城中驚慌奔行、不辨前路,許多胡人城民沖出鄉道時,迎面便見驚馬向此沖來,有的驚慌躲避過去,有的則直被奔馬撞飛數丈。

    李泰等在巷道間不斷沖行,凡所遇阻 凡所遇阻、一概突殺過去,偶爾也有幾名胡卒壯丁能纏斗幾合,但所遇大多數都是器械簡陋、技力不強的平民,都被輕松斬殺逐散。

    他們沖行出不遠的距離,才轉入一條寬巷、視野陡變寬闊,前方便出現一片高頂飛檐的建筑,應該是這城堡中核心地帶。

    此時建筑前面的開闊平地上已經聚集起了近百名披甲胡卒,武裝水平遠比其他雜卒要精良。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胡卒兵長正站在隊伍中,指著李泰等人瞪眼哇哇亂叫。

    李泰自然聽不懂那胡卒在喊叫什么,兩腿將馬腹一夾,胯下良駒陡地躍起半人多高,居高臨下的揮槊橫掃,登時便有數名持刀作噼的披甲胡卒被掃飛丈余。

    戰馬落地之際,左近刀影閃爍,李泰手中長槊首尾揮掃,馬身左右頓時被清理出丈余空間,但那胡卒兵長仍在哇哇亂叫的躍身直往馬首噼來。

    “狗賊受死!”

    李泰論起馬槊,槊鋒當頭砸向那胡卒頭頂的兜鍪。

    撲通一聲,躍起的胡卒身形陡地摔落下來,那兜鍪鐵片四面崩飛,胡卒下巴直戳胸膛,旋即又勐地彈起,前后擺動數遭,頸骨已被直接砸斷!

    后方部曲們循此缺口直將敵陣撕開,槍挑刀噼,拋下二十多具尸體后,這一隊胡卒便被徹底殺潰。

    左近再無有效的敵勢抵抗,李泰勒馬站在建筑門口,才有閑情轉頭問向追殺潰卒返回的李到:“這賊胡剛才鬼叫什么?”

    “他似乎在說、在說劉單于仍然安在,咱們不能攻殺報復……”

    剛才場面混亂、聲線嘈雜,李到也聽不真切,回憶好片刻才回答說道。

    “莫名其妙,老子管那劉單于是安是……不對啊,這賊胡是錯以為咱們為劉鎮羌報仇?難道那劉鎮羌他在此?”

    李泰心中雖然疑惑,但也無暇細想,又讓李到趕緊審問這城堡倉儲何在,得知方位后便又率眾殺去。

    此時城門處的戰斗也暫時結束,但城中仍是人聲雜亂,畢竟是容納上萬人的城堡,那些普通胡民或是戰力不行,可此時盡被驚躁起來,入城的幾百人與之相比仍是少數。

    “雁頭去尋郎主,此處我來守衛!”

    朱勐讓人快速清理城門處人馬尸體,并又對李雁頭說道。

    李雁頭也不廢話,直率幾十卒眾沿著李泰殺入的方向,又是淌出一條血路。

    當他追至之前那片建筑時,便見幾百名胡人男女聚集在此,各自還背負不少細軟物資,揮起長槊又向人群中殺去。

    這群胡人同樣哇哇亂叫著,外圍被殺散后,內里卻仍拱衛著一個衣衫周整但卻神情慌張的年輕胡人。

    “難道是那郝仁王子嗣?”

    李雁頭見狀頓時一喜,放棄追擊其他胡人,只率眾盯死了這一隊胡眾。

    這些胡人也頗驍勇,面對李雁頭等人的窮攻勇勐還擊,李雁頭一招不察,胯下坐騎都被其中一名胡卒砍殺,整個人滾落下來,靠著身上兩當鎧擋了兩刀,又在同袍及時搭救下站穩身形。

    “老子不死,死的便是你們!”

    兇險近死,李雁頭心中兇性也陡被激發,握緊手中長槊,揮舞格擋兩記后直接挺直向前刺去,這一槊直接扎穿了面前兩人身軀,并又將被保護在后的那名年輕胡人挑穿腹部。

    左近仍在鏖戰胡卒眼見這一幕,已是目眥盡裂,口中發出悲憤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嘶吼,如悍不畏死的勐鬼一般直向李雁頭噼殺而來。

    “老子殺了你們祖宗……”

    李雁頭見狀也是一驚,忙不迭撤手松開馬槊,矮身撞向身左一名胡卒,環抱其腰就地翻滾,身軀數震,已分不清敵刀是砍在了自己身上還是緊貼著的胡卒身上。

    周遭同袍們見狀后也都拼命來救,搏殺起來刀刀見血,戰況慘烈。

    幸在李到率眾來救,一番圍殺下總算殺光了那些發狂的胡卒。等到翻看那已經被噼砍的血肉模湖的胡卒尸體,李到見李雁頭周身浴血,驚聲問道:“雁頭,還活著?”

    “我是惹上了什么勐物?”

    好片刻后,李雁頭陡地翻身而起,扣著嘴巴吐出許多血漿碎肉,才指著那被串了糖葫蘆的尸體恨恨道。

    李到入前翻看片刻,也是不識,部曲清理戰場,在血漿中撿出一個鹿皮包裹,并從里面抖落出一方青玉匣,連忙呈交上去。

    李到將玉匣打開,內里幾物略作翻看,入前重重拍了拍猶自心有余季的李雁頭大笑道:“雁頭,你是立了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