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塬上火光沖天、殺聲盈野,李泰揮舞著手中戰刀,一刀斬落下來,面前的胡卒斷臂飛出,而其刀勢卻無片刻遲滯,手腕一翻,又是斷首一刀。

    這已經是胡卒從傍晚到如今,第三次組織突圍了。土城周邊到處拋撒著殘肢斷臂,敵人們也從最開始的壯卒為主,到現在連稽胡女子也已經加入進來。

    這一次突圍持續了大半刻鐘,隨著殺聲漸弱,眼見突圍無望,這些胡卒們才又退回了土城中。

    “土墻雖然不高,總是一道障礙。這些胡卒何必急于越墻求死?”

    瞧著戰場上又新添許多胡卒尸首,李泰也有些奇怪。他們登塬以來,還沒有來得及組織對土城的進攻,也并沒有顯示出多強的攻堅能力,但這些稽胡就好像料定城池難守一樣,不斷的突圍送命。

    “他們所驚怕的不只是我部王師,賊性兇殘,不只是虐害鄉人,也會殘殺同類、兼并自肥。此間美土,積儲頗豐,如果被左近胡部發現他們勢力損傷,也會群起來攻。他們留守在這里,必是死路一條!”

    深悉此境胡情的呂川入前解釋道,并指著塬頂上熊熊燃燒的火光說道:“此間的戰事,應該已經被左近胡部驚覺,可能已經在磨刀飼馬、準備來劫。只是不知勢力戰況,所以才窺伺不發。”

    “原來是這樣,倒是有點難辦啊。”

    李泰聽到這話便皺起眉頭,他此行最主要的目標還是為了收聚稽胡的戰馬,最有利的局面無疑是通過游擊作戰悄悄的進攻這些部族,在他們無所防備的情況下獲取足夠的馬匹。

    一千匹戰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類似規模的胡部起碼也得搞定兩三個才能夠數。太早的暴露出來,會讓接下來的行動增添許多莫測的變數。

    更何況,此境還有一個從東魏旅居歸來的胡酋劉鎮羌勢力大小未知,可能暗里已經聚集起不小的人勢,若是迎頭撞見,那就刺激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左近胡部丁壯士卒都被吸引到此處來趁火打劫,留守力量難免就會不足,如果能夠穿插避開正面的交戰,劫掠起來自然更加順利。

    總之這種情況就是危機并存,風險是肯定有的,倒也不值得過分憂慮。

    打退稽胡這一次進攻后,城中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想來是死傷太多、有點灰心了。

    但李泰卻不想讓他們太過安逸,隊伍略作休整后,便開始準備進攻。

    土城外還有許多稽胡倉促間不暇聚整的奴隸,約莫三百多人,真正的漢人并不多,氐羌之屬也不少。但是這些內附多年的熟胡在稽胡眼中也沒有區別,一概被稱作漢奴。

    自家部屬還要保持戰斗力,李泰也并不發揮什么大愛無疆的精神,讓這些被解救的奴隸們再辛苦一把,砍伐南塬樹木,打制一些簡單的攻城器械。

    這些奴隸們對此也很積極,稽胡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待,心中仇恨深刻,巴不得城中稽胡死光光。

    更何況李泰雖然也役使他們,但也會讓他們填飽肚子,散落在周邊的牛羊任食,許多奴隸做夢都想不到余生還能有口沾葷腥的機會。

    眾人七手八腳的砍伐打造,很快就造成了兩架長梯。當這長梯搭在土墻墻頭的時候,仿佛油花崩進了火堆里,城中頓時鬧亂起來,許多的胡卒向此聚攏。

    李泰見狀后,也不再急著攻城,趁著此間胡卒聚集漸多,讓人將火把丟進了墻內,墻內頓時響起了更大的騷亂聲,焦湖味道清晰可聞。

    那些被解救的奴隸們見狀也是大樂,不待李泰繼續吩咐,便扛著長梯往另一段城墻跑去,等到胡卒被吸引過來,主動的放火焚燒。

    如是幾遭,城內胡卒也學聰明了,開始潑灑油膏,主動放火燒梯。一時間,一段段的土墻上都火光閃爍,將此間區域照耀的白晝一般。

    李泰見狀后,索性讓人收撿殘留在外的稽胡尸首拋進火光中,主動的添火加料。

    如此做法,對土城中士氣打擊極大,眼見親人血肉被火舌吞噬,城中稽胡驚懼之余、仇恨也是激增。

    不多久,又有一隊稽胡士卒由內殺出。這一次,李泰便不再遣員與之纏斗,而是派出二十名人馬具甲的騎兵,直向賊陣殺去。

    二十騎恍如殺神一般,對于稽胡失刀完全不需閃避,手中馬槊盡力揮蕩,已經不可謂之戰斗,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這些稽胡士卒本是忿恨激發、頗有哀兵斗死之勢,但此時手中的弓刀卻軟弱至極,搏命的噼砍也未足破甲,反倒是自身受觸即傷。

    如此巨大的差距讓人絕望,所謂的恨極亡命也只成了送命,因為他們所面對的已經不再是那些手無寸鐵、任由宰割的漢胡奴隸們,而是真正的強軍勁卒。

    這一次沖出的胡卒不少,但無論人潮沖擊再怎么洶涌,卻只是浪花拍石、只落得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那二十具甲仍在穩步的向前推進。

    眼見同伴死亡漸多,胡卒們開始向左右逃竄,然而迎接他們的又是無情殺戮。李泰自率后部,以具甲為前驅,將諸潰逃胡卒盡皆攔殺下來,一時間就連城門前的土地都在血肉澆灌下變得泥濘起來。

    具甲直接撞入了城門中,后方輕騎步卒也都一并涌入,城中留守的稽胡男女們更加驚慌勢亂。

    “分頭剿殺!”

    李泰自率十幾員,直接沖向一處尚有聚集頑抗之勢的胡卒,連噼數人、將之殺穿驅散。

    城破之后,胡卒們徹底的絕望,不乏人要越墻而逃,又被城外游騎與那些被解救的奴隸們逐一圍殺,能夠逃出此方殺場的寥寥無幾。

    城中倉垛火光沖天而起,這是一部分胡卒眼見逃生無望、放火焚燒物資。而這火光又給入城的敵人指明了方位,各方人馬聚集而來,弓刀威逼著殘留胡眾們自投火海,阻止火勢的蔓延并搶救出一部分物資。

    時間又過去小半個時辰,城中抵擋被徹底壓制下來,殘余之眾也都被聚集起來。原本一個三千多人的部族,到現在只剩下了四五百眾,且以老弱婦孺為多,壯卒大半戰死。

    稽胡斗志倒不至于如此頑強,只是遇襲太過突然、又錯過了最佳的逃亡時機,李泰也根本沒有試圖招降收俘,讓他們逃無可逃、求生無望。

    大半夜的戰斗下來,人馬也都力竭。打掃戰場自有那些被解救的奴隸代勞,李泰先共部伍們休息片刻,順便盤問情報、點收繳獲。

    這一部稽胡不算弱小,三千多人口中、丁壯就占了七八百人,這在稽胡部族中已經算是非常健康的人口比例結構,也正因此才有資格占據臥熊嶺這片資源上佳的休養地。

    城中積儲物資同樣不少,盡管城破時已經被燒掉了一部分,但仍然留下了幾大倉垛的糧谷、膏脂、皮毛等重要物資。

    剛才戰斗的時候,李泰便發現那些胡卒中精銳者不乏皮革、鐵制的防具,所顯露出的戰斗力也略可觀。

    人馬精壯、再加上這一年里積攢了數量不少的物資,若非不巧在深秋遇到了李泰來攻而滅族,這個冬季可能其部族就會迎來一個高速的發展期,甚至都有可能成長為一個中上層的部族。

    稽胡部落里沒有賬簿,物資無暇仔細清點,觀其圈廄規模,牛羊大約在三到五千頭之間。而最重要的馬匹,則有將近五百,正當齒足健壯、可以充當戰馬者也有將近三百匹。

    想想去年入鄉時,為了幾十匹牛馬就跟縣衙扯皮,李泰頓生一種揚眉吐氣之感。果然以戰養戰才是壯大自身的不二法門,他來晚了啊!

    收獲雖然喜人,但想要全都帶走卻不現實。他眼下孤軍深入,既無鄉勢的接應,也沒有友軍的配合,太貪只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馬匹自然是都要帶上的,可以大大增補運輸能力和機動性。除此之外,便是兩百多罐膏脂與一些干酪吃食,便于攜帶的皮毛、草料也帶上一些。剩下的牛羊、谷物等等,則就不好攜帶了。

    但李泰也并不打算便宜周遭環伺暗窺的胡部,先將馬匹物資并兩百名部曲派遣下塬就近安頓,避免被人包了餃子。土城里剩下的物資則就牛羊載運,驅趕下塬,任由這些牲畜各方逃散。

    至于那些被解救的奴隸,他也不便給予更多關照,只能留給他們一些馬力物資、發給部分從稽胡收繳的弓刀武器,讓他們向西往洛水河畔轉移。

    那些殘留的稽胡俘虜們,丁壯、老者全都斬去拇指,與婦孺一并發給那些漢胡人眾,他們是殺是留用也都隨意。

    一切處理妥當后,天色已經破曉。一行人在塬上造炊吃過早飯后,又增添木柴加大灶勢,然后便下了陂塬,兩處匯合后往北而去。

    昨夜審問俘虜,得知臥熊嶺左近幾十里方圓內,還共存著五六個大大小小的胡部,名義上俱歸此境稽胡郝氏酋長統率。這些胡部大多分布在臥熊嶺東、南區域之間。

    但稽胡游遁成性,這些消息也未必作準。李泰等人雖然刻意繞行,但北行出十幾里外,就遭遇了一支人眾三百多的稽胡隊伍。

    雙方斥候野中碰面,都有一點猝不及防的驚愕尷尬,然后便各自歸報。李泰一行雖也人困馬乏,但本著輸人不輸陣的氣勢,直接策馬追攆上來,卻只見到那一部胡卒野中躥逃的煙塵。

    清剿稽胡就是這一點比較煩人,如果不能直接在其老巢捂住,他們便能把追兵熘出半條命去。

    “回臥熊嶺,咱們守溝釣魚!”

    略作沉吟后,李泰便又下令道。之前離開是為了避戰休養一下,可左近稽胡兵眾活動軌跡這么頻密,他們對地理又不夠熟悉,與其在游遁中被動應戰,還不如守個地方以逸待勞。

    現今他部伍將近一人雙騎,機動性大增,除非稽胡成千上萬的大軍四面圍堵,否則也是可戰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