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北上進入中段,便不再屬于關中平原的范圍,屬于溝嶺縱橫的高原地帶。

    如今的陜北高原,植被覆蓋尚算茂密,不像后世大片的土塬裸露、沙塵漫天,但地勢特征確也崎區不平。除了洛水并其支流沖積出的河谷地帶,其他大多數地方都是坡谷密林,幾乎沒有成型可見的道路。

    “那日卑職等行入洛川,遭那鄉豪使奴圍堵,毛行使便率我等奮起反擊,當場殺傷數人,但終究寡不敵眾,無奈向后退行,卻遭洛川境內普善寺眾截堵退路。毛行使只能率眾東向逃行,那鄉豪率眾將我等圍堵山麓之中,更調使縣中鄉團……”

    歸來報信那名都水屬員將當時情況再作深入介紹:“毛行使率員力戰,送出幾人突圍,卑職歸告使君,另有員眾向縣衙告急。若縣衙搭救及時,毛行使等人或已轉往縣衙。”

    李泰卻并不這么看,鄉里土豪的驕悍,他是深有了解。這土豪勢力如何雖不深知,但能使動縣中鄉團,便可以猜想就算縣衙在其面前也未必有多大的話語權。

    所以入境之后,他也并沒有率眾直趨縣衙,而是在那報信之人的帶領下,率領幾十輕騎先往毛世堅等人游遁方向追蹤而去。

    他們向東行出十幾里遠,遠遠便見到山坡上聳立著一片寺廟建筑,而在山坡下則有著大大小小十幾個營壘駐扎。

    李泰見到這一幕,眉頭皺起更深,自己引眾留在山林之中,著令兩員斥候入前察望。

    不多久,斥候去而復返,并帶回一名左近的獵戶。經過對那獵戶的盤問,他才知山上那寺廟就是普善寺,毛世堅等便困守其中,山坡下駐扎的便是當縣鄉團。

    李泰聽到這話后,眉頭便頓時皺起來。

    從毛世堅等人遇襲之后突圍傳訊,再到自己引眾到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兩三天,毛世堅等人尚在固守雖是一喜,但見這些鄉團人馬仍然在此宿營圍困,可見那雷姓土豪在鄉里勢力不差。

    站在山林中又端詳片刻,并沒有發現坡下鄉團有強攻跡象,李泰稍作沉吟后便說道:“毛行使等暫時沒有危險,此境鄉團卻是勢大。先不要于此躁鬧,擒拿此鄉強惡為先。”

    此境鄉團倒不屬于正式的軍事編制,但畢竟也是扎根于鄉土的地頭蛇。李泰此行所率三百員眾,就算武器裝備要強于此境鄉團,也不好直接入前攻殺解救,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

    入前同鄉團交涉也不會有好結果,還是先抓住真正的作惡目標,才好據此與郡縣官員進行交涉談判。

    于是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李泰又率眾退回洛水河畔,而留守于此的朱勐也早已經派遣斥候前行探路,對那莊園所在位置地理有所了解。

    一行人又前行數里,很快視野中便出現那坐落在洛水河畔的莊園。此時這莊園已經是大門緊閉,門前圍墻外甚至還架起了一道籬墻拒馬,一副戒備森嚴的模樣。

    “應該是境中鄉人走告消息,咱們一行數百人眾突然入境,耳目驚見在所難免。莊中既已警覺,鄉團或也不久即至。”

    朱勐見狀后便說道,而李泰也點點頭,直接揮鞭下令道:“強攻!”

    此境莊園臨水而設,右側則依靠一道頗為陡峭的山丘,直扼河谷,地勢頗為險峻。

    莊園墻內架設著數座箭塔,并不只是單純的民居,莊人們各持武器排列在拒馬內墻頭上,神情雖然略見緊張,但也并不驚慌失措,可見對于這樣的防守作戰并不陌生。

    “披甲,先攻一程!”

    李泰見狀后也不輕敵,勒令部曲們下馬披甲,略作休整,然后一隊百人便持槍盾向那莊園正門逼近。他與朱勐則各率五十騎兵,左右夾護步陣向前。

    李雁頭和高鶴則各引五十員眾于后,一邊尋覓觀察莊園守衛薄弱之處,一邊警惕此鄉別路援眾。

    “都水衙署入境拿賊,抗拒者死!”

    進攻的隊伍漸近射程之內,率隊兵長先作呼喊,然而回應他們的只是那箭塔流失。

    “進攻!”

    李泰見狀后便扣弦引弓,直向那箭塔射去。身后騎士們也一并引射,莊中弓器終究有遜制式勁弓,頓時便被壓制下來。圍墻上雖然也有土弓還擊,但還是鮮能突破甲盾防御。

    趁著莊中火力被壓制之際,中央步陣快速挺進,將那墻外拒馬噼挑出一個碩大缺口。圍墻上木石拋飛,極力阻撓,但還是被欺近到了門前墻下。

    莊園土墻高達丈余,甲士們并無攻堅器械輔助、仰攻不易,便俱向大門前聚集,撐盾為護,向著那木門噼鑿撞擊,使得此間防守壓力驟增。

    嗖!

    李泰眼疾手快,射殺兩員墻頭準備揚灑沸湯滾水的莊人,并率眾斜行沖入墻下,將弓掛于鞍上,持握馬槊直接挑殺 接挑殺墻頭數人。

    “門前步卒散開!”

    后方朱勐陡地高聲示警,聚集起來的步卒們下意識左右退散,門樓上牛皮兜袋陡地翻落,有砂石滾木陡地降落下來,直將莊園門前覆蓋掩埋。

    與此同時,莊內左右箭塔勁失勐射,壞了陣型的步卒們頓時便有數人中箭倒地。

    “死罷!”

    李泰手中馬槊尾部向地面一杵,身形陡自馬背上躍起,凌空踢飛墻頭刺下的一槍,一手攀住墻頭,另一手揮起槊桿,直將墻頭莊丁掃落數人,借此余勢,整個人便翻過了墻頭。

    此間守衛陡空,下方步卒們見狀,膝臂托撐著便將同袍推過墻來。

    莊丁們終究不是悍勇精卒,之前有圍墻加上應敵的布置,尚可心存幾分底氣,眼見圍墻已被突破,頓時膽寒,霎時間便撤下墻頭,下意識的向莊內潰逃。

    “饒命、饒命……”

    近處一名莊丁手持長刀,兩股戰戰、顫聲求饒。

    “棄械不死!”

    李泰單臂持握馬槊向前揮掃,那莊丁頓時被砸飛丈余,近前無人后,手中長槊使用更加便利,他沿著墻內向前攻殺,凡所目及,非傷即逃。

    “使君,這里是、是……”

    翻墻而入的甲士們直往大門處沖去,突然一人指著幾具身死多時的風干尸首驚聲大呼道。

    李泰轉眸一望,頓時便認出了那幾個尸首上穿著的都水行署制服,想應是這莊園前所襲殺的都水部屬,曝尸于外炫耀威風,應敵時才收回藏匿。

    “血債血償!此莊凡所持械兇頑,殺無赦!”

    隨著大門被由內打開,外面甲眾蜂擁而入,李泰持槊而立,一指莊中奔散的莊人和建筑沉聲說道。

    莊園告破后,莊人們再也不復兇悍之姿,或是奔走逃匿,或是棄械投降。然而這時候已經是晚了,沖入莊園的甲士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殺性激昂,很快便將所有莊人驅殺到莊園主建筑中。

    “此莊主人何在?”

    李泰一邊抖甩著馬槊上沾染的血漿,一邊行至莊園群眾面前,厲聲喝道。

    不多久,一個滿臉虬髯的中年壯漢顫抖行出,直跪李泰面前顫聲道:“西原鄉黨長雷轟拜見將軍。將軍神勇威武,某等鄉徒因懼威儀才不敢迎見,絕無歹意抗拒為敵……”

    李泰并不答話,視線仍然盯著莊園群眾,再開口道:“此間主家男女,全都出來!”

    那莊主雷轟聽到這話,頓時嚇得臉色煞白,連連叩首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卑職不只是此鄉黨長,還奉西安州常使君命,于此鄉督輸軍用,犬子亦是常使君帳內親信……前所冒犯,郡中楊使君亦有教訓,心中知悔,將軍即便不來,卑職也要赴官請罪……”

    “可我卻來了!”

    李泰聞言后只是冷笑一聲,見那莊主還待發聲,手中槊鋒一抖,直接刺透其人咽喉:“傷我屬員者,我自懲罰,不勞別桉!”

    很快,此間主家男女便盡數被揪出來,一槍一個刺死當場。莊人們見此兇惡,一時間也都驚懼至極,當李泰再問起直接出擊并殺害都水屬員的莊丁有誰時,再也不敢隱瞞,紛紛指認出來。

    “阿郎,莊外有兵眾向此奔來!”

    李雁頭匆匆入莊,附在李泰耳邊低聲說道。

    “將諸莊丁押入堂中,關閉莊門。鄉團有擅攻者,殺。非此郡縣長官入此,余者一概不見!”

    李泰先吩咐一聲,然后才又招手喚來朱勐,小聲問道:“西安州常使君,是誰?”

    他平時自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入境之前便對此間人事打聽一番,知道敷城郡郡守名叫楊紹。這個名字有點陌生,但他兒子名叫楊雄,就是隋朝那個觀王楊雄。

    敷城郡又屬于北華州管制,他總不好通知若干惠說我要來你管地殺人了,但就算惹大了倒也不怕。

    只不過這莊主臨死前說出的那個后臺,他是真不知道。

    西安州遠在五原,他也實在不了解彼處人事。只是氣氛都到那一步了,你麻痹殺老子下屬還掛尸示眾時你知道老子是誰,老子總不會停下來問問你后臺幾斤幾兩。

    “西安州刺史是開府、武始公常善。”

    聽到朱勐的回答,李泰仍有些茫然,開府算是西魏武將最高級別的領軍大將,但這個常善他仍不知是誰。

    但打聽對方的身份,也只是方便老大替自己擦屁股,而且還未必用得到。這莊主雷轟就怪他自己倒霉,給人當馬仔也不挑個最大的,居然還這么狂,你不死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