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發生的事情就讓它留在渭南,當李泰回到華州的時候,他已經忘了自己把人腿打斷這件事。

    回來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要趕緊到臺府接受自己新的官職任命,長安耽擱多日,他自己心里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換上一身官袍,李泰便直趨臺府直堂,但卻從清晨等到傍晚,入拜大行臺的人來一波去一波,但卻一直沒人理會李泰。

    也不是沒人理會,他站在直堂外廊這里,所見來往不乏相熟的同僚,不乏人對他指指點點、乃至于暗作噱笑,有的人離開不久又帶著幾個同僚返回,臉上都洋溢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李泰哪里感覺不出這些混蛋是在嘲笑自己呢,但他也無可奈何。

    誰讓自己的確是惹得大行臺不高興了,怠工怠的喪心病狂,大行臺十幾天前就給他下達了新的任命,他卻一直曠工晾到現在,數遍臺府怕也沒有這么不靠譜的屬官,大行臺能沒有脾氣?

    就在夕陽將要落山,李泰也站的昏昏欲睡之際,終于堂內行出一名侍官喊話道:“大行臺著高平男入見。”

    李泰連忙拍拍自己臉頰、打起精神,然后便抬腿趨行入堂,也不敢抬頭張望,只是垂首作拜道:“罪員李伯山叩見大行臺?”

    堂上久久沒有聲音傳來,李泰忍不住抬頭向上窺望,正對上宇文泰那怒氣頗濃的眼神,忙不迭又低下頭去。

    “說一說,你罪從何來?”

    宇文泰見他這模樣,終于開口沉聲問道。

    “臣愚鈍,不敢妄度上意,雷霆雨露,莫非上恩,唯欣然領受!”

    李泰自知宇文泰對他情緒極大,當然不會傻呵呵提供一個確鑿的發泄理由,只是擺出一副認打認罰的誠懇態度。

    “你愚鈍?若真愚鈍,能幾次三番精準結怨、害我情義!”

    宇文泰聽到這話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李泰便怒斥道。

    李泰聽到這話也是一樂,確實他這段時間讓老大擦屁股的次數有點頻繁,人家堂堂大行臺,都快混成他的職業鏟屎官了。

    “臣非圣賢,焉能無過?青玉承輝,瑕疵難掩。天工雕琢,亦可成器。大行臺功參造化、不棄小臣,守此知遇,臣無懼結怨人間!”

    李泰又連忙垂首說道,我有老大我怕誰?

    宇文泰聽到這話,先愣一愣,然后便又怒聲道:“小子但有三分巧辭用于人際,不至于處處結怨、擾人累己!凡所見惡諸位,哪一個又是孤僻不群之流?為何偏偏不能容你?”

    “臣筋骨強直,不趨雜勢。才力既有所屬,何必委曲求全?勞心以討眾歡,不如益智而助王事。小臣不偉,守道則堅,雖滿路荊棘,于我何損!”

    聽到宇文泰雖仍斥責、但語氣已經緩和幾分,李泰連忙又加一把勁,這世上除了大行臺之外,誰也不配得我好臉。

    宇文泰雖然派蘇綽去長安,但心里對李泰也是滿腹不滿,這小子入事臺府不久,便已經先后跟他資深鄉黨和心腹大將接連結怨,哪怕再怎么才器可賞,在他心里的印象也漸漸變成了驕頑難馴。

    可在聽到這番話后,他的心情便也發生微妙變化。

    再將李泰審視一番,這小子出身好、長得帥、有才能、說話還好聽,橫看豎看也不是個討人厭的家伙。雖然有時候難免驕狂難掩,但也不至于觸犯眾怒。

    這幾次結怨于人,也不能說全是這小子的錯,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錯。無非對方強勢慣了,又恰好遇上一個不肯低頭服軟的人,事情才勞煩到自己這里。

    的確自己賞用諸員,能夠勤懇于事就好,難道還得逼著他們日常凡事都要忍讓低頭?

    一念及此,宇文泰神情更加緩和,方待開口卻又陡地吞聲,一時失察差點又被這小子糊弄過去!

    他又冷哼道:“臺府在事者不乏,幾人如你這般懈怠?老子收你做事,不是縱容你浪行野外、踩踏荊棘!”

    “臣有罪,臣有罪!唯以忠勤,追補前劣,若事有不濟,雖死無怨。”

    李泰自不敢爭辯你老鄉扣我、你吼我干啥,連忙端正態度保證道。

    宇文泰聽到這話,怒氣才有消退,就案吩咐事員將寫好多日的書令告身賜給李泰,然后才又說道:“都水屬員、渠堰諸使,朝野自募,公田署務速速籌備。旬月奏報,不得有誤。滾吧!”

    李泰聞言后連忙叩拜謝恩,手捧著書令告身告退行出,退到堂外后才忍不住握拳揮臂。

    他也沒想到宇文泰居然給了他這么大的自主權,從人員選募到署務結構全都交給他 都交給他自己處理,這特么簡直就是開府的待遇啊!

    當然,他也嚴重懷疑宇文泰之所以給他這么大的自主權,關鍵還是新業務不熟悉,無論朝廷還是霸府都沒有一個磨合成熟的行政班底,所以才需要他從無到有的建設起來。

    也不算是懷疑了,他在長安時便跟幾個表哥討論過這一任命。在此之前,朝廷中都水使者有職無員,只以司農少卿兼領其事。至于霸府這邊,則由戶曹、田曹與諸屯田官和地方官吏兼領。

    所以李泰這個洛水河伯新官上任,首先面對的問題還是得先把人事框架搭建起來,把分散諸處的事權集中起來,然后才能進行實際的行政辦公。

    退出直堂后,李泰又領取了自己的官符官印,天色便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他也沒有繼續再在臺府逗留,直接回到了華州城里高仲密宅中。

    “阿兄你總算回來了,沒事吧?”

    李泰剛剛回到家門,若干鳳便從內堂飛奔出來,前后左右的打量李泰幾眼,才拍拍自己胸脯道:“沒事就好,這幾天我都在這里等待阿兄,你再不回來,今晚我又要走了!”

    見這小子如此關心自己,李泰也頗感欣慰,摸摸他腦袋笑語道:“你耶都已經親自前往搭救,我能有什么事?使君還在家中嗎?我送你回家,順便看望他。”

    “阿耶兩天前便走了,我想念阿兄,今晚就留宿。”

    若干鳳拉著李泰胳膊,很是依賴,并賣好道:“知道阿兄你陷在長安,我都已經打算要帶人攻搶了,不信你問問他們幾個。”

    旁邊幾人聞言后也都笑語頷首道:“郎君說的是真話。”

    高仲密也走上前來,拍拍李泰肩膀道:“回來就好,以后不要再輕入險境,讓親近者牽掛不安。”

    李泰見他面色憔悴且行路蹣跚,便發問道:“阿叔莫非體中有恙?”

    “主公接連幾日臺府拜求……”

    高百齡在一邊開口,被高仲密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說下去。

    高仲密有些尷尬的嘆息一聲:“如今勢力俱無,也只能傷墮自尊盼望強權者垂憐。阿磐你沒事就好,我今除了守望著你,也沒有什么不可舍的了,滿門盡是拖累,卻無助你……”

    李泰雖被拘禁幾日,也沒覺得這是大事,但聽高仲密這傷感慚愧的語氣,不免生出一股心酸,只是沉聲道:“相依為命者,誰也不是誰的拖累。阿叔放心吧,以后不會再有此類折磨。”

    一行人說著話往堂中行去,剛剛坐定下來,仆人便來告知門外有獨孤信家奴求見。

    這不會是來要賬的吧?

    李泰心里暗自嘀咕一聲,但還是連忙去前堂相見。

    幾名獨孤氏家兵邁步入堂,中間一個卻是之前曾跟隨獨孤妙音在商原莊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小婢女。

    那小婢女手托一狹長木盒,入堂后先作欠身致禮,然后才又說道:“日前若干郎君走告李郎困于長安,娘子便一直牽掛。只因居喪不便,舊戶主公在外、主母添喜,人員調使不易,娘子只能坐祈李郎平安……”

    “多謝妙音娘子牽掛,日前雜事繁忙,疏于訪問,來日一定登門致意。”

    賀拔勝去世后,作為他養女的妙音便離開了商原,喪禮結束后則入住賀拔勝在華州的府邸居喪,李泰倒是一直沒來得及去見上一面,聽到這娘子關心慰問,便回答說道。

    “娘子著奴轉告郎君,戶中丑事滋擾,實在讓人難堪。不論外間如何議論,娘子知郎君待故太師真誠情重。那丑嗣索求的巨資重貨,娘子一概不允。若仍有人因此滋擾,請郎君以此刀斬之!”

    說話間,那婢女入前將木盒擺在案上并掀開,里面赫然擺放著一柄鋒芒畢露的佩刀,裝飾雖然不比李泰交公的那寶刀華麗,但觀此刀身刀刃精良卻有勝之。

    李泰還未及開口,那婢女便又說道:“此刀乃舊戶主公前之佩物,娘子說郎君不必擔心因此招惹是非,舊主公與故太師本就情義深刻,此門中事不該置身事外。郎君為舊主公周全情義,舊主公也該為郎君遮擋是非騷擾。”

    李泰聽到這話頓時一樂,意思是他就算拿這柄刀殺人,賬自然記在獨孤信頭上?

    他雖然不會這么干,但也因這份關心感動,抬手握起這柄獨孤信的佩刀觀摩片刻,又對那婢女說道:“請歸告妙音娘子,娘子所贈不只利刃,更是一份男兒臨事不畏的勇壯志氣。物貴意長,我一定銘記不忘,盼望能有所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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