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同蘇綽往長安看望周惠達之后,便又返回了商原鄉里。數日后,便有大行臺使者前來傳召他前往華州謁見。

    他對此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又帶著幾十名隨從,浩浩蕩蕩的回到華州城,來不及返回邸中知會高仲密一聲,便進入了大行臺府。

    如今的大行臺府仍未改名同州宮,但建筑規模已經不遜于長安的皇城宮殿。單單供軍士駐扎居住的兵城便有兩座,內外常年駐扎的將士便有一萬多人。

    各種官員衙舍錯落有致的分布其中,最核心的位置便是大行臺辦公與一家人居住的場所。彼此之間界限分明,從早到晚都有軍士把守巡邏。

    李泰走進大行臺府,心情也不由得變得有些激動,這里才算是西魏最高的權力中心。瞧著各衙堂行色匆匆、出出入入的官員,或許他們看似不起眼的一個舉動,就能影響到成千上萬人的福祉憂禍。

    “高平男且先于此稍后,午時之前蘇尚書會接見留堂等候的事員。”

    使者將李泰引至一座大堂的外廊,這里已經有許多官員排隊等候,有彼此認識的正在小聲交流,也有的正手捧文籍書卷、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想被接見前鞏固一下記憶,登堂奏告時能有更好表現。

    李泰在隊尾的空席上坐定,左近幾個行臺屬員便向他望來。如今的他雖然還沒到人盡皆知的程度,但也不再是寂寂無名。

    “李郎今日入臺是有什么事情?”

    李泰循聲轉頭望去,認出對方名叫柳敏,河東人,之前還入鄉拜訪過賀拔勝。

    他連忙起身笑語道:“行臺使者入鄉召見,尚未知是因何而召。”

    柳敏小聲跟旁席一人換了一個位置,落座后便笑道:“臺中事程劇要繁忙,不會無端遣勞。郎君才性優秀,時流已經漸知,既然受召入此,像是將要同僚列此了。”

    說話間,他又熱情的向李泰介紹了一下周圍的行臺屬官們,并將一些在行臺做事的規矩和禁忌詳細告知。如此親切關照,除了賀拔勝的緣故之外,也在于他對李泰印象不錯。

    如此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入此等待接見的官員越來越多,有一些已經排到了廊外,足見行臺事務的繁忙。

    終于有吏員搬去了擺在廳堂門前的屏風,官員們開始依次入見,柳敏也跟李泰告辭一聲,返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立定。

    官員們入見的頻率極快,三五分鐘便見一人,很快就輪到了李泰。

    他走入廳堂中略作打量,發現堂中排列著十多個書桉,各有一名屬員文吏坐在桉后,忙碌的翻查抄閱著文籍書卷,將所記錄的事務各依劇閑進行排列整理,有的發呈上桉,有的則就席歸檔。

    廳堂中間的大桉空閑著,上面也堆放著許多的文卷,想來應是大行臺入此辦公的位置。

    蘇綽的席位就位于隔鄰左方,他抬頭看了李泰一眼,態度不像平時那么親切和藹,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抬手指了指面前一個座位說道:“李郎且坐。”

    李泰剛剛坐定,蘇綽便就席遞來兩份詔書并說道:“這兩式便是李郎新官告身,如果有什么疑問,既管道來。若無,那就讓吏員引你往觀堂舍。”

    李泰身體微微前傾,兩手接過蘇綽遞來的告身,低頭一瞧便見到他新的官職:一個是秘書省著作郎,另一個則是大行臺墨曹參軍。

    著作郎的官職,李泰倒不意外,之前蘇綽就跟他說過,希望他能為周惠達撰寫傳記。

    李泰之前便請教過表哥盧柔,得知擔任著作郎有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必須要在任期之內撰寫一份名臣傳。文筆好資歷深的郎官,還可參修國史并寫起居注,是文職官員中第一等的清要職位。

    李泰雖然不怎么看重他的出身,但也不得不承認,若非出身隴西李氏,憑他的年紀和資歷,是不可能新官上任就直接擔任著作郎這種清貴官職。

    當然,得此授命也在于蘇綽對他的欣賞,他在著作郎職位上,主要的任務就是為周惠達撰寫傳記。

    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無論什么人奮斗大半輩子,也都希望自己留給后世的形象是正面偉岸的。

    甚至不乏官員子弟賄賂作者、希望能隱惡揚善的事情發生,一般權貴人家也都不敢隨便冒犯得罪這些手握筆桿子的人。

    至于那個大行臺府墨曹參軍的官職,李泰就有些迷茫了。從名字來看,這似乎是一個掌管文墨事務的官職,難道是負責制作掌管辦公耗材的?

    又或者大行臺打算把他家的印刷產業充 產業充公,所以給他安排了這么一個職位?

    想到這里,李泰心中的興奮便略有削減,他鄉里事業雖多,但眼下見利最著的就是公文印刷,甚至還超過了紡車織布的印鈔機。

    他還打算靠著公文印刷盡快完成資本的積累,將自家產業進行一次升級,往軍工冶鑄方面進行發展,真是不舍得將這產業交公!

    他也沒有直接詢問蘇綽,免得對方回答就是這個意思、反而沒了應對拒絕的余地,略作沉吟后,只是發問道:“請問蘇尚書,卑職是就臺府辦公,還是要前往長安入朝?”

    這也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如果有的選,他還是希望能在華州上班,一則可以免于涉入西魏朝廷那些糟心人事,二則華州往來商原路程不遠、快馬來回用不了一個時辰,也能兼顧鄉里視野的發展。

    “著作之事不必專居衙署,文籍采閱著員訪取即可。墨曹事務既繁且要,需要在事臺府。”

    蘇綽隨口回答了一句,見李泰沒有了別的問題,便抬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李泰見狀便也不再耽誤蘇綽的時間,連忙起身告辭,而另一名官員已經被引入堂中來、與他擦肩而過,讓他更加感受到臺府之中務實效率的工作風氣。

    他這里剛剛退出廳堂,右廊便有一名中年人闊行上前,對著李泰拱手說道:“敢問可是高平男李著作?某名裴漢,今居臺府墨曹參軍,與李著作同署并桉。奉蘇尚書使命,于此等候李著作同行歸署。”

    “裴參軍你好,有勞了!”

    李泰聞言后連忙作揖行禮,略作沉吟后便又問道:“敢問裴長寬裴將軍,共參軍是否……”

    “正是家兄,李著作也知家兄躁世薄名?”

    裴漢聽到這話,笑容便親切許多。

    “豈止薄名,如雷貫耳!表兄盧子剛曾作教論,道河東裴氏令孔懷相親友善,實在是天下諸族子弟表率!”

    李泰聞言后又笑著恭維一聲,裴漢的兄長裴寬他雖然沒有見過,但也的確聽賀拔勝與盧柔議論時流,對裴寬評價不低,是河東士人在西朝的代表人物之一。

    裴漢聽到李泰如此稱許其家門風,臉上的笑容也熱情幾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原本裴漢對李泰的感覺并不算好,他年過而立才在臺府擔任一曹參軍,但見李泰這么年輕便因家世背景與他同起同坐,難免是有些吃味的。

    但見對方并不囂張傲慢、氣焰凌人,他對李泰便也略有改觀,走在前方帶路,并向李泰介紹一下他們墨曹的職事范圍。

    墨曹作為臺府下屬一曹,的確正如李泰所料,負責管理臺府衙署辦公的墨料消耗,下轄多個包括書寫用墨在內的官造顏料工坊。

    但是除了這些雜事之外,墨曹還具有另一項職能,那就是管理大行臺在府中創辦的官學。

    大行臺府屬員眾多,對官員的才能要求也都不低。但凡所征辟選募的官吏,未必人人都能勝任高強度的辦公,吏才和知識水平參差不齊。

    因此宇文泰便在大行臺創辦官學,讓這些行臺屬官們白天辦公,夜晚進修。也因為還要負責教授臺府官員們,墨曹也不同于其他曹屬只設參軍一人,學官們經常屬員并置,各自司掌不同。

    李泰了解到這些后,心里頓時一樂,這不正是他在鄉里搞的函授教育?怪不得蘇綽要把他安排在這個位置上,看來對自己精簡辦公程式的才能也頗看重。

    墨曹官署位于大行臺府的西南方位,一座獨立的大跨院,院子西面臨著一座兵城,前后兩進的官舍,前面辦公,后面講學。

    除了裴漢和李泰之外,署中還有一名參軍名字叫做薛慎,是李泰之前曾見過的岐州刺史薛善的弟弟,同樣也是河東人。

    三名參軍再往下是兩名行參軍,記書、掌固等吏員二十人,人事結構并不復雜,但相對于其他閑曹也不算小,僅次于功曹、士曹等其他要司。又因為管理著官學,地位在諸衙司中也比較超然。

    留堂的薛慎對李泰的到來也很熱情,兩人之間雖然乏甚交情,但薛慎卻是盧柔的酒友,愛屋及烏下,對李泰也比較關照,并不恃著老資格排斥新人。

    “李郎今日履新,同僚應該祝賀。且從公廨支物,咱們就在署中為李郎賀遷!”

    薛慎大筆一揮,著令在賬上支取兩匹絹,寫下一份菜單,便讓人前往臺府公廚去買些飲食回來招待新人。

    眾人聞言后自是笑逐顏開,李泰則就有些傻眼,感情大行臺辦公不管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