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山,伯父他又要做什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向伯父進言什么邪計!”

    賀拔勝那些寫給故舊的信送出后,最先趕到商原莊的是賀拔經緯兩兄弟,可見他們警惕十足,對賀拔勝在這里的舉止動向都密切關注,來到商原便對李泰一通質問。

    李泰任由這兩人如何質問,只是不回答,反而問他兩人:“驪山別業營造如何?”

    “伯父他在鄉廣招故舊,還有什么心情關注營造小事!”

    賀拔經聞言后便不耐煩的說道,甚至開動腦筋指著李泰呵斥道:“之前你熱心替我營計治業,我已經覺得有些不妥。現在看來,你是要讓雜事擾亂我兄弟視聽,背地里不知蠱惑伯父做什么邪計鉆營!”

    你還挺聰明,可我對付你們兄弟倆那可是真正智力上的降維打擊!

    李泰心里暗道一聲,臉色卻陡地一沉,拍桉怒聲道:“原來我在二位眼中,竟是這樣底色!且不說我共伯父清白不容污蔑,你們兩個連自家血親長輩都不肯信任、防之如賊,有什么面目仰見恩親!”

    “你先把伯父計謀交代清楚,是對是錯,我兄弟自有分辨!”

    賀拔緯在席沉聲說道,仍然對此警惕滿滿。

    “道不同不相與謀,我本以為之前幾作肺腑之言,你們已經入耳入心、感知良多,卻被想到還是抱門自怯之輩!”

    李泰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自嘲模樣,搖頭嘆息道:“可笑我居然還熱心的為你們援引人事,希望你們能心跡坦蕩的勇對人間。現在看來也只是一番徒勞,回告薩保兄,你們根本就無營事之心,不必于此浪費精神!”

    “你在說什么?跟宇文薩保又有什么牽連?”

    兩兄弟聽到這話,臉色都是一變,賀拔經原本站在他面前叉腰戟指,這會兒忙不迭弓下腰來,兩眼死死盯住李泰。

    “前者教你們不必戚戚于懷、音聲避世,造業驪山結好群眾,寄情山水、聯誼幽谷,聲色自娛,款待故舊,上不擾君,下不擾人,從容自處,豁達于世。”

    賀拔勝在驪山那莊園,李泰心里一直挺饞,但一想到那里住滿了西魏宗室、暮氣堆積,也不敢去搞什么事業。

    為了避免這兩兄弟名為探視、實為監視的頻頻探訪,他索性便將自己對溫泉莊園的一些開發改造計劃教給他們,并給他們提供技術和材料的支持,說服他們去驪山開發山莊會所。

    “所以呢?你為什么又扯到宇文薩保?難道是恨我兄弟之前阻你同伯父相見,攀附權勢奪我事業?”

    賀拔經仍是一臉的緊張,他對營造驪山別業是寄望不淺,畢竟內心里已經將自己當做伯父勢位和財產的繼承人。

    而且李泰營屋造堂的巧計心思也讓他深感大開眼界,對此信心滿滿,時常還會幻想憑此驚艷時流的虛榮感。

    “別業營造,工料費多,就算我因伯父情面肯傾囊相助,但自家也有人事需要維持。不忍見兩位郎君獨力難支,所以想為你們引一強援。”

    李泰瞎話張口就來:“恰逢之前宇文薩保訪我,贊我治業有計,羨我美業豐饒。所以我便將兩位所營之事告他,他也對此頗感興趣。

    只恐貿然插手有奪人資業之嫌,而他也職事煩擾、無暇仔細臨事,便想借兩位閑暇經營、分利以補家用。又恐直言冒失,所以托我共兩位磋商。現在看來,此事可以免去兩下煩惱,我擇日再回拒薩保。”

    “不、不必!我愿意,我答應!七郎,快向李郎道歉。你諸事不知內情,便先躁然情面,辜負良朋嘉望,實在大大不該!”

    賀拔緯聽到這里,神情已經不能保持澹定,連忙站起身來湊近李泰,一臉熱切的說道:“李郎應該明白,我兄弟衣食用度無患,驪山造業本也不是為的謀資生利,無非情懷投所寄托。若有幸能共薩保相治一事,利益長短無需計議!”

    賀拔經聞言后也是連連點頭:“得益李郎指點,園事營造一直很順利。不知幾時能約薩保兄共赴驪山察望?”

    他們兄弟雖說謹慎自防、不群于眾,但也要分人。諸如李泰這一類的,那自然是無聊人事。但宇文護則不然,如果能夠與之交好,方方面面都可得到庇護。

    兩人反應也在李泰預料之內,聞言后便微笑道:“既如此,擇日再見薩保兄,我會將兩位心意告知,安排你們兩方見面議事。

    但有一點我要提醒兩位,宇文薩保畢竟身系事中,凡所營計都要受時流臧否,貿然沾惹好貨之名,于他也是一樁煩惱。所以無論此事成或不成,你們都不可宣揚薩保有預事中!”

    “這、這,李郎你也明白,凡所立事,難免會有雜情刁難……我兄弟也殊乏營事的經驗,若只是戶 若只是戶中的事業,或興或廢,自己承受。可如果利涉宇文薩保,就必須要慎重起來,無負寄望才好。”

    賀拔緯又一臉為難的說道,說到底還是希望自家同宇文護這一層聯系能被時人所知。

    “我只是傳達自己的意見,之后作何處置,還是要看你兩方如何商談。”

    李泰聞言后便隨口答道,開玩笑,如果把宇文護參股的事情搞得人盡皆知,我還怎么就此給趙貴挖坑!

    因為李泰挑起的這個話題,賀拔緯兄弟倆得知可以借由一件本不看重的小事、便能與宇文護結成密切關系,心里自是喜悅難耐。

    以至于他們接下來都忘了繼續追問伯父賀拔勝在鄉里大肆約見故舊是為什么,也可能沒有忘,但卻不敢再得罪要為他們同宇文護穿針引線的李泰。

    當兩人再往谷中別墅中看望賀拔勝時,態度也都前所未有的和藹關切。

    賀拔勝自知二子是何秉性,所以當他們兩個喜孜孜告辭離開時,他便又望著李泰問道:“你小子又同他們說了什么?”

    “沒什么,只是向他們許諾,要為他們引宇文薩保參事驪山那座別業。”

    李泰對此也并不隱瞞,宇文護這個家伙雖然是個狠滅,但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同人結怨斗氣。

    賀拔緯兄弟倆得到一個財貨相結的機會,起碼也能花錢買個心安。未來如果趙貴真的像他預料一般,同賀拔緯兄弟劃清界限乃至于構陷他們自證清白,跟宇文護的聯系對他們而言也是一層保險。

    賀拔勝聽到李泰這么說,略作沉吟后又嘆息一聲,只是擺手道:“罷了,少輩福業自作,后續事情阿磐也不必再來告我。”

    他倒不反對李泰這一安排,但見到自家血脈被李泰肆意擺弄而不自知、反而還自得其樂,心里總是有些不自在。

    賀拔緯兄弟這里既然已經游說好了,李泰便又連忙返回華州去拜訪宇文護。

    宇文護這家伙心思細膩又小氣,就算是明擺著送錢,可若知道自己茫然間就被人安排了,心里怕是也要暗存芥蒂。

    “哪里來的賢風,竟把伯山吹入我的廳堂?”

    傍晚時分,一身騎行戎裝的宇文護自城外軍營返回,見到前堂等候的李泰,便笑著打趣一聲,及見李泰行路不便,便又不無關切道:“伯山你這腿……”

    “閑極無聊、浪行鄉里,劣馬驚厥被甩脫在地,實在羞告于人!”

    李泰故作慚愧的嘆息一聲,自然不會把實情告訴宇文護。

    宇文護聞言后便哈哈一笑,似乎已經想到李泰被坐騎甩落下馬的滑稽模樣,連忙招呼他入座,才又問道:“你這鄉里隱逸厭居城坊,往常邀你同游都不肯,怎么出行不便,反倒入我戶里來走訪?”

    “確有一事,需要麻煩薩保兄為我參詳。薩保兄應知,因太師居我莊上,故太傅二息與我素來不睦。”

    李泰擺出一副為難的模樣說道。

    宇文護聞言后便點點頭并冷哼道:“此二子崖岸自高、不近群眾,更甚冠帶名門。自恃故太傅余蔭,做派厭人!”

    人對人的感觀就是這么奇妙,賀拔緯兄弟們自覺得縝密周全,但宇文護對他們卻印象不佳,大概以為這兄弟倆仍在端著架子裝大尾巴狼,搞得好像北鎮人人都欠了他們一樣。

    聽到宇文護如此評價兩人,被宇文泰誤會的李泰自覺好受一些,然后又說道:“前者為讓他們情懷有所寄托,我賣弄拙智、指點他們在驪山圍園造業,但這兩位殊乏事能、經營無計。

    而我也表面光鮮,無力長補。想到薩保兄前言家計太儉,又困于職事無暇整治,所以想問薩保兄對此有無興趣?”

    說話間,他便將驪山那座莊園進行會所化經營的計劃介紹一番,一些新奇的經營理念也讓宇文護大感興趣。

    略作沉吟后,宇文護卻說道:“如果是伯山你,我信任不疑。但那兩員有些討厭,我不喜共事。無非驪山造園罷了,伯山你有這樣的規劃方法,不妨招引幾員同趣者咱們自造。”

    “大行臺治事尚儉,但此園業經營卻不免以奢為樂。縱有浮貨可期,也難免名因物毀。但此二者則不然,他們有恩親余蔭的庇護,即便有所奢靡,也能有情義之內的庇護!”

    李泰聞言后便又勸說道。

    “這倒也是,他們兩個的確是有一些法理之外的從容。”

    宇文護有些酸熘熘的說道,旋即便又點頭道:“就依伯山所計,我可以人物借使,分潤租傭,但他們須得保證,不準在人前宣揚我有參與!至于見面,那也不必,稍后遣一府員督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