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拔勝病體難行,造紙和印刷產業的籌建、投產又迫在眉睫,于是李泰便只能帶著隨從和匠人們先行返回。

    當他們渡過渭水、洛水,返回華州境內時,明顯的察覺到鄉野間氛圍又有不同。華州西南的洛水下曲東岸上,出現了許多帳幕營壘,增加了許多的駐軍。

    李泰對此也未深想,眼下已經到了八月中秋,只當是州境內鄉兵聚結,為十月便要舉行的大閱做準備。

    出門逛了一遭,半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去了。當李泰回到商原的時候,農田中已經開始秋收。

    看到莊人們在田野間忙碌的收割粟谷,李泰不免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覺。原來不知不覺間,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的時間。

    過去這幾個月里,各種事情紛至沓來,有的是主動的,有的是被動的,李泰也忙得應接不暇,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間。這份忙碌,接下來還要持續很長的時間。

    “郎主,油坊已經開始做工!家父募得工員三十多人,每日都可造油數斛!”

    他在莊園里剛剛下馬立定,一個年輕人便闊行上前報喜,正是之前同鄉趙黨長塞給他做隨從的趙景之。

    李泰聞言后也是大喜,油坊本就是他計劃中莊園的支柱產業之一,只因欠缺工匠才一直沒有投產。

    原本以為怕是要等到秋收之后的深秋時節才可做起來,沒想到趙黨長這么給力,還在中秋便已經把工匠招募到位。

    講到對鄉土人情勢力的掌握,終究還是這些地頭蛇們更熟悉。他與趙黨長初見雖然不算愉快,但之后的相處還算融洽,這一次更是幫了自己一個不小的忙。

    好消息還不只這一樁,他剛拍拍趙景之肩膀夸獎幾句,莊園堂屋里又有數人闊步行來。

    “奉主公命,某已在此等候郎君兩日,塬北梁開府莊業已經置換妥當,隨時可以前往用工!”

    行走在最前方的一人是若干惠的親信護衛,跟隨主人姓氏、名字叫做若干章,前后相見幾次,對李泰也算熟悉,入前叉手說道。

    “那太好了,這便去瞧上一瞧!”

    聽到這話,李泰更是笑逐顏開,他歸程一路還在擔心若干惠這里可能會有一些阻滯。

    畢竟眼下已經到了秋收時節,梁椿就算再怎么君子不爭,只怕也不肯放棄一季的收成、與人置換園業。如果不行的話,那就只能先在白水莊園進行作業了,只是要廢上更多運輸工夫。

    沒想到若干惠做事效率這么高,他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把事辦妥當了。有了梁椿這座莊園上下銜接,各個環節流轉起來自然更加的順利。

    特別梁椿莊園地當洛水激流部分,又有已經設好的圍堰,水力使用起來更加的方便。無論是捶打紙漿還是糧食加工,都能獲得極大的便利。

    李泰都等不及進屋喝一口水,當即便率領十幾名部曲壯丁和那些造紙匠人們,一路快馬疾行,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這座剛剛入手的莊園。

    此時的莊園中,梁椿的部曲們還在打包收拾、準備搬家,見到若干章策馬行入,一名管事連忙上前拱手道:“莊人家底瑣細,收拾費時,最遲月底就能盡數遷走。”

    “莊舍并不急用,只要不誤作業,貴部可以從容收拾。”

    若干章笑著對管事說道,然后又轉頭對李泰低語道:“梁開府居治隴右渭州,家人部曲卻遠居于此,公私不能協理。主公以原州故業大園置換,大合他徒眾歡心。”

    李泰聞言后便點點頭,心里也明白若干惠這么快做定此事,肯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否則梁椿部曲們也不至于被逼遷的其樂融融。

    莊園田業如何,他并不怎么在意,最關心的還是就近的水利。在莊園里繞行一遭,便直往洛水河邊走去。

    來到河岸上,他便見到這里已經開始搭建木梯浮臺,為架設水碓做準備。

    “主公前言,搶時如同救火,此間作業最重碓硙使用,所以在李郎返回之前,某便自作主張,安排家人設碓。”

    若干章又在一邊善解人意的說道,他站在河堤上指著河沿一線說道:“此間河渠地勢,可設碓硙八座,梁開府家人早有勘定,并已經將碓硙鑿磨完成。只因對岸豪奴不許,器械物料只能收存庫中,拿出就可使用。”

    “好,好得很!”

    李泰聞言更是大樂,只覺得自己也算時來運轉,經歷過最初的焦頭爛額,現在 額,現在做起事來便有一種水到渠成的順滑爽快感。

    他站在河岸上,正打算就近觀察一下這些古代水力設施的具體構造,但對岸卻有一船沿河面向此駛來。

    船上站著百十名壯卒,各自揮舞著棍杖,一幅氣勢洶洶的模樣,才剛剛駛入河心,船上便有人吼叫道:“對岸做的什么賊計?快快罷工,不要給你家梁開府惹禍!”

    李泰見那些碓硙還沒有架起,對岸便派出家奴過來呵斥阻撓,言辭中甚至連梁椿都不放在眼中,越發有感趙貴家奴的囂張跋扈。

    他這里還在思忖該要怎么應付,一邊的若干章已經折返座駕旁,抄起一弓返回河岸,折蘆為箭,控弦射向那行駛漸近的小船,并大聲喝道:“此間園業由我家主公若干使君擁得,家人居此治業,刁奴若再敢來擾,箭必有矢!”

    船上趙貴家奴聽到這話,頓時啞聲,船只也不再向前,停在了河流中央,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人喊話道:“梁開府在此治業年久,空口無憑……”

    若干章卻懶得再同他們廢話,見這些人還在糾纏,便揮臂怒聲道:“放下竹排,撞沉這船!狗奴若僥幸不死,老子給你瞧瞧憑證!”

    隨著若干章一聲令下,幾個前頭削尖的長大竹排便被放入河流中,幾十名若干家部曲也手持器杖躍上了竹排。

    李泰見那竹排仍有青色殘留,顯然是新進打制,感情若干章早已經預料到趙貴部曲回來挑釁阻撓,提前準備好了迎敵的手段,頓時也樂呵呵的摩拳擦掌,想要看一看這古代水戰場面,以后平南朝的時候還用得上呢。

    河心船上趙貴家奴們見對方準備充足,一時間也有些慌神,一邊連連喊著誤會,一邊拼命的劃槳倒退。幸在這洛水河面本就不算太寬,終于趕在若干惠部曲們發起進攻前逃回了岸上。

    “奴似主人形,真是色厲內荏!想我袍澤被狗賊趙貴棄陷邙山,真想殺他幾奴泄恨!”

    見到趙貴家奴們狼狽逃回,若干章站在岸上恨恨說道,可見剛才不是作態,是真的動了殺心。

    李泰見到這一幕也大感刺激,覺得拉若干惠入伙是對了,否則就算在洛水沿岸搞什么事業,有趙貴這個攔河設堰的河霸在這里,只怕也難以做大做強。

    經過這一插曲,對岸再無動靜,此間架設碓硙的工程也得以繼續進行。看看工程進度,最少也要兩三天的時間碓硙才能架設完畢并投入使用。

    正好這兩天也可以將原料籌備一下,造紙的原料極為廣泛,竹、麻、樹木、作物秸稈、破布線頭等等,只要富含植物纖維的物料,都可用來進行加工,用水碓舂搗成紙漿,再從白水莊園運來高嶺土、加工磨細,篩取填料。

    李泰也只是知道一個簡約的流程,但表哥崔訦借用給他十個技法精熟的紙匠,只要原料工具到位,即刻就可以開始生產。

    相對比較麻煩的,還是印刷用墨的調制。雖然自家莊園里已經研制出相對成熟的配方技術,但材料還需要進行籌備。

    時下用墨主要分為煙墨和石墨兩類,石墨是包括煤炭在內的各種礦物顏料的統稱,倒是比較好獲取,白水上游就有露田的煤礦,只是顆粒度較大,著墨性不強,用以書寫勉強尚可,用來印刷則就不大夠用。

    煙墨分為木煙墨和油煙墨,木煙墨中的松煙墨是最上等的墨料之一,但若用來印刷的話,油煙墨要更好。本身油性已經不低,再用亞麻油和松脂進行調和,鎖紙性更強,色澤也更勻正且更持久。

    但無論是什么樣的墨料,李泰自家莊園產能都是有限,想要滿足產能,必須對外采買。

    日常生活中,墨料真的是一種小宗商品,畢竟只限于書寫。西魏這文化荒漠,民間能有盛產那也是見鬼了。

    在時下而言,除了官府,也就只有寺廟可能還會維持一定的生產規模,因為寺廟抄經需要消耗大量的紙墨。

    李泰不怎么想求助官府,畢竟這買賣就是在和官府做,讓官府掌握物料供給,話語權難免就會被滲透侵奪。

    跟寺廟打交道,他也不怎么愿意,但卻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那就是土豪加商賈的劉珙。

    李泰在這里待到了傍晚,確定了采購思路后便返回商原家里。剛剛行至莊園門口,抬眼見到一人,他頓時又覺得自己運氣真是開始變好了,想啥來啥。

    “郎君妙算、郎君妙算!劉三真是心悅誠服,再也不敢于郎君面前賣弄拙計!”

    見到李泰策馬行來,劉珙一步三跳的迎上來,遠遠便兩手抱拳過頂,一臉夸張的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