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于午夜,守時的人兒在凌晨醒來。
濕潤的空氣里摻著枝葉腐敗的氣息和泥土的香味,說不上清新,但卻感覺很好聞,這好聞的氣味早就已經鉆進了蕭聰密封不嚴的羊皮帳篷,雖然在睡夢中一直在嗅著,但醒來時對此還是有一種新鮮感,好像是剛剛聞見,對,就是剛剛“聞見”。
蕭聰鉆出帳篷,用力深吸一口氣,同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林子里起了薄霧,朦朦朧朧的美如幻境,其余眾人也陸續從帳篷里鉆出來,大家相視一笑,雖然誰也不知道今天早晨還能不能看見太陽。
大家就這樣沉默著,似乎很享受這種安謐的氣氛,周圍的一切都像是有了生命,他們在薄霧中無聲的小心交流,只有樹葉上的雨滴顯得比較高調,偶爾掉落,發出“啪嗒”一聲響。
此時的他們是一群偷聽者。
地上的枯枝敗葉變得更加松軟,因為雨水積攢太多,滲入太深,所以踩上去略感泥濘,星流云像個頑皮地孩子般抖了抖身子,重心偏移間他的身體前后搖晃,卻總是不倒,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樂趣。
蕭聰再次深吸一口氣,而后緩緩吐出,輕輕啟齒道:
“沒有可盤坐的地方,那咱們今天早上就站著煉吧。”
說完,雙手結印,緩緩閉上了眼睛。
其余人皆是疑惑地看著蕭聰,可能直到現在,他們的意識里還在認為紫目是通過太陽來修煉的,歐陽尋第一個醒悟過來,撓著額頭小聲跟別人解釋道:
“紫目的修煉靠的是陰陽糾纏后開解那一剎那的東來紫氣,時間上與太陽升起的時刻正好重合,而且陽光也能讓紫氣顯化,但不管太陽出現不出現,陰陽糾纏終究要分開,不礙于咱們的修煉。”
幽女和鴻翔了然頷首,跟著比較直接的星流云他們輕然閉上了眼睛。
林中景象依舊,眾人倏然睜眼,蕭聰教給的方法歸根結底靠的是一種對陰陽狀態的感應,即使是幽女他們,跟著蕭聰修煉紫目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們已經很熟悉這種感覺,心里一出現這種感覺就睜開雙眼,猶如與生俱來的條件反射。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天空越來越亮,雖然有薄霧阻擋,看上去還是感覺灰蒙蒙的,可陽光消蝕陰霾的過程終究是看不見的,人們似乎總是要等到事情完全清明的時候才明白——哦,原來是這樣,就像這漸漸清明的大地,在霧氣被完全蒸發之前,人們不會注意到太陽的存在。
蕭聰將這幾天的計劃跟星流云他們四個簡單一說,接著大家就開始各自忙自己的事情,摘星境的高手依然要吃喝拉撒,鴻翔負責眾人的早飯,因為雨后沒柴可拾,蕭聰用靈石為他生火,而尹諾和冥烏族兄弟則趁著這短短的空擋兒去周圍探查情況,為給蕭聰捕捉實驗品做準備。
蕭聰望著遠處的森林,心思不知不覺地沉浸以后的打算里,才剛剛起了個頭兒,耳畔卻傳來激烈的打殺聲,聽著好像是尹諾他們跟某些使用兵器的高手打起來了。
“這附近還有別的人族修士?不應該啊,可若是會使用兵器的獸靈,好像也不太可能,這是又遇上什么幺蛾子了!”
蕭聰還在納悶,歐陽尋等人已經各自取出自己的兵器飛速前去幫忙,為了保險起見,蕭聰并沒有使用誅仙劍,而是繼續運用《大金剛術》的殘手,將兩根胳膊化成紫金色,他雖然在時間上慢了一些,但因為有高一大境的修為,所以依舊能做到一騎絕塵。
就在蕭聰他們趕去戰場的這不到百息的功夫,尹諾已經被逼的使出了阿陀道三刀中的“苦”字訣,隔著老遠的距離,蕭聰他們依然能看到那巨大而雪亮的刀芒順勢劈下一閃而逝,由此可見,對面的敵人實力相當強大。
而當蕭聰進到戰場邊緣的時候,修為在摘星境中期的再農和霍鬧正好受到重創倒飛而來,蕭聰張開雙臂穩住他們倒飛的身體,抬頭看,不由得一驚,
“住手!”
對面足足有二十幾個人,穿著清一色銀灰色的戰甲,頭盔下的面具看上去亦是殊無二致,聽見蕭聰疾言厲斥,竟然還真的停下手來,他們愣了片刻,同時單膝跪地,對著蕭聰作揖,恭敬拜道:
“家奴拜見族長!”
蕭聰聽見這一句,眼睛有些翻紅,呼吸變得粗重,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
歐陽尋和星流云瞠目結舌,幽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纖纖玉手捂著小嘴,半晌,不可思議道:
“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蕭家二十七將?”
星流云終于得以咽了口唾沫,定定道:
“我在圣城時見過他們,感覺上,的確沒錯,可是,他們應該已經伴著蕭家……”
歐陽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接著星流云的話茬道:
“這里面,應該是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吧,最起碼,蕭叔叔可能早就知道小聰會去大荒,所以將蕭家二十七將提前安排在這兒等他。”
星流云皺起眉頭,
“小聰已經回過蕭家,若是這二十七人當時沒死,他應該早就知道的才對,可你看他現在……”
“如果所謂的蕭家二十七將不止有二十七人,而小聰正好忽略了這一點呢?”
聽見歐陽尋的點撥,星流云恍然大悟,深以為然地點著頭道:
“沒錯,確實是有這個可能。”
前方不遠處,蕭聰深吸一口氣,而后緩緩吐出,往前走幾步,聲音沉沉道:
“都起來吧。”
“是,族長。”
二十七名甲士整齊劃一地站起,可透過面具的孔洞,在那一雙雙裸露的眼睛里,依舊看不見什么情緒,更別說感情。
經過剛才的短暫思索,蕭聰差不多已經知道了這事情的原委,可他還是想聽當事人將真實情況講給他聽,
“你們,為什么會在這兒?”
站在最中間的那名甲士回答道:
“回族長,是您的父親于四年前用摹天樞將我們提前送到這兒的,他說您一定會到這里來,囑咐我們在這里等著您。”
蕭聰眼眶不禁感到有些濕潤,因為他的回歸,導致魔尊從蕭家的鎮壓下逃出生天,上天降罰于蕭家,身為一族之長的蕭天宇強頂著全天下人的唾罵為他謀得一線生機,可災難是由他引起,最該死的是他啊,而蕭天宇不僅是留下了他,還為他留下了蕭家最新一代的蕭二十七將,這天大的情分……他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受到如此真切的父愛了。
隱隱感覺鼻子有些發酸,蕭聰抽了抽鼻子,隨口問道:
“蕭家發生的事情,你們可聽說了?”
為首的甲士木然搖頭,
“家奴未曾聽說,還望族長告知。”
蕭聰波瀾不驚地說道:
“蕭家已經不在了,毀于九十九重天劫之下,是由我引起的。”
聽見這話,先不說蕭家二十七將反應如何,守候在不遠處的歐陽尋等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星流云推了推身旁的歐陽尋,
“小聰怎么說是由他引起的!”
歐陽尋:“我他么怎么知道!”
為首的甲士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家奴只是負責保護族長的安全,其他的事,與我等無關。”
即使聽見這樣的話,蕭聰也沒有多少表示,而是冷冷問道:
“假如我讓你們脫掉這一身的玄甲,以真面目示人,你們愿意嗎?”
為首的甲士再次單膝跪地,鏗鏘有力地回答道:
“家奴謹遵主命!”
其他的甲士也跟著跪在地上,以同樣的語調重復道:
“家奴謹遵主命!”
看在旁邊的星流云不解道:
“小聰為什么要命令他們脫掉鎧甲啊,我可是聽說這一套鎧甲是蕭家先祖用一座陣城換來的,穿著它,戰斗力提升可不是一星半點呢!”
歐陽尋沖星流云使了個眼色,低聲道:
“你丫的看不懂也別直接說出來,小聰這么做自然有小聰的道理。”
“可我就是看不懂啊,問問都不行?”星流云像個地痞無賴般道。
歐陽尋翻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上蒼要覆滅蕭家,蕭叔叔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已經留下了一個親子蕭聰,倘若讓別人知道幸存的還有蕭家二十七將,那蕭叔叔在天下人的眼里成什么了!甚至蕭家是否已經覆滅都要被人懷疑了!”
星流云點點頭,
“哦,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另一邊的蕭家二十七將已經放下手中的兵器,開始解扣脫甲,蕭聰突然又說道:
“先穿著吧,暫時還不需要你們脫下來,等從大荒中回來再脫不遲。”
“是,族長。”
二十七人近乎是同時停下手上的動作,回答亦是異口同聲。
蕭聰轉過頭來,看見將目光投在他身上愣愣的眾人,目光不知為何略有些躲閃,輕聲道了句,
“沒什么事了,我們回去吧。”
便率先抬腿往營地那邊走去。
二十七名甲士這才紛紛起身,跟在蕭聰身后,剩下的歐陽尋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星流云問尹諾道:
“他們二十七個修為怎么樣?”
尹諾緊抿了抿嘴唇,定定回道:
“很強!”
“我問你修為怎么樣,你就回我一句很強?”星流云挑眉問道。
尹諾面色不改,
“那身玄甲能隔絕氣息,所以探測不到真實的修為,但我從交手中覺得,最起碼在渡河境以上。”
歐陽尋兀然發出一聲冷笑,
“渡河境,才渡河境?據我所知,蕭家二十七將的修為最起碼在通天境!”
星流云大大咧咧地揶揄道:
“那肯定是你的消息錯了,那二十七個人性情冰冷殺人不眨眼,真要是有通天境的修為,尹諾他們三個早就躺在那兒了。”
歐陽尋不服,
“這說明不了什么,可能是他們早就已經察覺到了小聰的氣息,所以手下留情。”
終于忍無可忍的幽女此時突然開口,嗔道:
“這跟你們兩個有什么關系,真是吃飽了撐的,小聰都走遠了,你們還回不回去了!”
鴻翔火上澆油,嘻嘻一笑,
“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姐姐,我們走。”
幽女秀顏一甩,轉身與鴻翔緊步離去。
尹諾莞爾一笑,沖星流云和歐陽尋點點頭,轉身走幾步饞起受傷的再農和霍鬧,然后用帶著幾分調侃的語氣對剩下的兩人道:
“兩位少爺,有誰愿意幫我一把?”
星流云想都不想,大喊一聲,
“我來!”
兩步跨到尹諾身旁便將霍鬧接了過來。
歐陽尋剛剛被星流云這一嗓子嚇了一個哆嗦,而后撇撇嘴道:
“這次倒是真有眼力勁兒。”
說完,與四人并排往回走去。
四人走回帳篷旁,見方桌上鴻翔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干糧和粥,蕭聰就坐在不遠處,看見被攙著走回來的再農和尹諾,面色微微一變,隨即關切道:
“怎么樣,傷的重不重?”
再農搖搖頭,
“蕭四少爺放心,不打緊,只是暫時的行動不便,休息一會兒就能恢復。”
蕭聰抿抿嘴,眼神中出現幾分歉意,左手一翻從姜采君的彌芥中取出兩枚丹藥,伸手遞給再農和霍鬧,
“拿著,這個能幫助你們完全恢復,不留暗傷。”
再農幾聲失笑,
“蕭四少爺這就不用了,我們哥倆怎么著也是打小從生死廝殺里過來的,沒那么矯情。”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吧。”
蕭聰的手又往前推了推,再農和霍鬧這才從蕭聰的手掌中拾起丹藥服下,接著,蕭聰轉過頭來又問尹諾道:
“尹諾,你沒受傷吧,別跟以前似的強撐著不說。”
尹諾幾聲爽笑,
“蕭四少爺這一幫子家奴確實厲害,不過這次咱是真的沒受傷,謝蕭四少爺記掛了。”
鴻翔幾聲哂笑,
“看把他得瑟的,好像給了他多大臉似的。”
大家不緊不慢地吃完早飯,開始忙準備忙各自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氣氛似乎因為蕭家二十七將的加入而變得怪怪的,蕭聰看上去干什么都有點心不在焉,而他又是頭兒,所以整得大家做起事來都有點不在節奏。
星流云永遠都是個炸不爛的自來熟,隔著銀灰色冰冷的面具,都敢跟蕭家二十七將的首領套近乎,好像對那雙比面具冷酷的眼睛視而不見,他輕彈了彈后者的護肩,如一個市儈的小販般道:
“嗨,哥們,作何稱呼啊?”
甲士扭頭看了星流云一眼,冷冷道:
“沒名字。”
星流云熱情依舊,
“沒名字不要緊,名字本來就是個稱呼嘛,以后我就叫你蕭大,你覺得怎么樣?”
“你!”甲士目露兇光,單從那雙眼睛里,就能看出一種想要拔刀的沖動,“你怎么可以隨意玷污主上的名諱,雖然你是族長的朋友,我必須要讓你三分,但還是希望你能自重,最起碼,不能隨便冒犯蕭家!”
星流云一點都不害怕,他只是非常不解,
“你是蕭家的家奴,沒名字,又是他們的頭兒,我叫你一聲蕭大怎么了,這可不算是冒犯吧。”
“星流云!”歐陽尋在一旁小聲制止道。
星流云不耐煩地擺擺手,又在放肆地彰顯他的痞子本色,
“叫什么叫,當著他們族長的面,他還能把我怎么著咋地,小聰是我兄弟,他動我一下試試!”
這時候,蕭聰低沉的聲音清楚傳來,
“星老大這個提議不錯,以后你們按排行取名,就叫蕭大到蕭二十七吧。”
“族長,這……”
“你不用覺得以你們家奴的身份以蕭作氏是侮辱了蕭家的神圣,從前那個蕭家已經不在了,現在的蕭家,由我說了算,你們是極少數愿意真心追隨我的人,讓你們以蕭作氏,是因為我拿你們當自己人。”
蕭聰這般言辭,讓蕭二十七將再推卻不得,可這對于他們來說是頂天大的殊榮,他們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為首的甲士跟其他人一樣情緒激動哆哆嗦嗦,終于跪下身去,對蕭聰作揖拜道:
“謝族長賜姓,我等……”
“都起來吧,都已經姓蕭了,以后就不要再隨便跪來跪去的,麻煩。”蕭聰聲音除了有些冷,還多了點懶。
蕭二十七將紛紛起身,這會兒星流云更得瑟了,他用力敲了敲蕭大胸前的護甲,笑嘻嘻道:
“嗨,蕭大兄弟,我現在這么叫你,應該不犯忌諱了吧。”
蕭大沒有動作上的表示,只是木然回道:
“不犯。”
“那我問你個事兒哈,”星流云的臉色重歸正經,“你們在這兒呆了這么長時間,對這附近的情況應該已經很了解了吧。”
“不算很了解,你想問什么直接問,不要拐彎抹角。”
星流云干咳幾聲掩飾尷尬,而后問道:
“這附近有沒有什么比較強大的族群,實力比較弱的生靈一般都聚集在哪兒?”
“這附近一千里內根本就沒有生靈,往西走就是大荒,你若是想去有生靈的地方,往東直走一千里,那里有很多弱小生靈,而且沒有強族盤踞。”
星流云看了歐陽尋一眼,小聲嘟噥道:
“看來尹諾他們這一次是要無功而返了。”
然后又將目光瞥向蕭聰,
“不對啊,小聰你靈識感應這么高,不可能感應不到這里的情況,還讓他們去白費力氣,這就有點不地道了,怎么,你還有別的打算?”
蕭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我知道這附近的一千里內的情況?也對,我靈識感強大,能夠把這附件探查遍,可那是在極限下所能達到的效果,時時刻刻把靈識發揮到極限,我有病啊!”
星流云訕訕一笑,
“你這么聰明,我還以為你有別的主意呢。”
“趕緊去把他們叫回來吧,反正不會有什么收獲。”
蕭聰擺擺手,星流云和歐陽尋屁顛屁顛地去尋人了。
蕭大問道:
“族長打算何時進大荒?”
蕭聰自嘲一笑,
“禁忌之林的事兒還沒解決呢,進什么大荒。”
“來這兒之前,您父親讓我告訴您,蕭家珍藏的法陣中,有一座法陣叫做‘伏界之鎧’,您在這里一定能用的到,另外,在進禁忌之林之前,一定要先在外面埋下蕭家先祖傳承下來的傳送陣石刻,否則,您就只能留在大荒,回不來了。”
蕭天宇說的話,蕭聰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這里面的道道兒他還是有點搞不明白,但他也沒跟蕭大細問,問了估計也得不到滿意地答復。
心思沉浸在彌芥里,一番尋覓后,蕭聰右手上出現一部顏色金黃整潔如新的卷軸,這卷軸材質不凡,乃是用浴火金蠶吐出來的絲為主料,另外輔助好幾樣天材地寶織就,用它來記錄東西,小心保存,可保證萬年內不變樣。
蕭聰慢慢解開紅繩,一點一點地將卷軸在兩手間翻轉開來,看著寫在左上角的四個大字,小聲呢喃道:
“伏界之鎧,伏界,是指的哪一界?”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