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靜悄悄的，樹蔭下的人遲遲沒有動作。
“怎么？后悔了？”
沈妤言笑晏晏，一如初見時的清雅。
曲昭低下頭，“不，是許家不識好歹。”
沈妤將她的思緒看得明明白白，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更加愉悅。
她自己無法完成的蛻變，由她代勞。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兩人抬著一具尸體靠近。
“少祭司，千年古佛白靈芝被這人吃了。”
那人嘴里還殘留著魂藥的氣味，臉部漲紅，腹部隱隱發著白光。
許家人可真夠拼的。
沈妤淡淡瞥了一眼，轉身朝外走，極為平靜道：“那便拿回去喂給小白。”
屬下知道她說的是尸體，小白是那只可怕的蜘蛛。
黑影陸陸續續從屋子里出來，并沒有搬什么東西。
“將庫房也搬走。”曲昭按照以往的做法吩咐。
“曲統領，許家已經沒有東西了。”
“嗯？為何？”
“之前少祭司說想要九竅渡劫花，圣子便帶人將許家搜過一遍。”
曲昭忽然想起許關說的話，原來許家早就沒有活路了。
既然如此，又為何還要留一株千年古佛白靈芝在許家……
她遮下眼眸又抬起看向走在前方的女子。
腰如束素，娉娉裊裊，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柔情綽態。
明明是分外美好的姿態，她卻從中看出了一絲惡劣。
“那便回去吧。”
蒼涼的院落刮起一陣風，地上的樹影搖晃不已，時而露出幾抹血色，時而露出幾張慘白的臉。
………
葉家——
葉云山與葉辰面對面而坐，面前擺了一盤無解的棋局。
“你可知沈妤去了哪？”
葉辰執棋的手微頓。
“掉下了三日崖。”
“她在玄蒼殿。”
葉辰的目光沒有多大變化。
這么多年過去，其實他已經漸漸淡忘了這個人。
不死部落、黑市、神水、轉世金蓮……對于他來說，每件事都比這個人要重要萬分。
“家主是想讓我去說服她？”
“你沒有這個能力。”
葉云山淡笑，他沒說的是，沈妤在玄蒼殿絕的地位不是葉辰想的那樣簡單。
玄蒼殿管控的太嚴了，雖然沒有得到可靠的內部消息，但他能猜到，玄蒼殿的一切行動都是她的杰作，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說服孤鳴相信她的。
話鋒一轉。
“如果你實在想要解決神水，便大膽去做。”
葉云山臉上的神色極為平和，似乎不擔心葉辰會因此而連累葉家。
葉辰起身，恭敬行禮。
他與白玖的合作，自然逃不過葉云山的法眼。
“神水是葉辰的心腹大患，只是如今怕是要功虧一簣了。”
“盡力而為，不必要將自己陷進去，先是自保，再是救世。”
葉云山是個好長輩，更是個合格的家主。
“葉辰明白——”
葉辰起身告退，不做停頓的往前走，一直走到熟悉的院子才回神。
也許他確實還記得有這樣一個人，給過他不一樣的感受，讓他見過世間各種各樣的人。
可沈妤的樣貌對于他來說實在有些模糊了，葉家人向來淡泊，更不會過分留戀。
葉辰，葉家千百年來最出色的繼承人，他學會了葉家祖先的全部。
淡忘紅塵，修身自然。
“葉辰，合作還繼續嗎？”
身后突現一道男聲。
葉辰微微側身，看清人之后還驚詫了幾分。
他以為他也……不過想想也是，這樣的天縱奇才，怎么會輕易消失。
古珺一身紫衣，實在算不上整潔，雖還是那副模樣，眉眼到底還是變了。
“自然，只要白玖愿意。”
“她死了。”男子的聲音低啞了許多，神情堪稱冷漠。
葉辰愣了一下，繼而道：“是嗎……那該如何合作？”
“你與白玖的合作，延續到我身上。”
以葉辰的了解，古珺這樣的人不適合合作。
許是怕他拒絕，古珺快速開口：“我有解藥，只需要你集結天下修士即可，若你還不放心，我們可以簽訂魂契。”
葉辰聽到解藥，不免有了情緒波動，了然道：“不必，我信你。”
本不想說，但在古珺轉身之際，還是不禁出了聲：“那青云殿呢……”
他幫白玖完成未完成的心愿之后，又該如何憑借一己之力對付玄蒼殿這樣一個龐然大物。
古珺的背影頓時弱小了幾分，無端透著幾分孤寂。
“與我無關。”
葉辰盯著空蕩蕩的地面，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怎么會與他無關，在多少個日夜里，他也曾為青云殿拼命。
只是，世事難料。
屋漏偏逢連夜雨。
古珺出了葉家，走在大街上。
人群熙熙攘攘，分外吵鬧，神水的香味彌漫在空中，引人悸動。
摔破的碗、浸水的土、哀嚎的人、被虐殺的修士……一切都顯得那么世俗。
他常以為阿玖是被他自己殺死的，因此在這段孤獨的日子里，他時而陷入愧疚，時而陷入痛苦。
若沒有他，白玖這一路也許能容易很多。
轉念一想，又覺得出現阿玖這樣的人，實在是個意外。
這樣混亂扭曲的世道，為何就出了這樣一個白玖。
走著走著，被后來人撞得踉蹌了一下。
那人反而罵罵咧咧了好幾句。
古珺奇異的沒有生出一點戾氣，只覺得他們可悲。
腳下朝長生閣越走越快，他好似一門心思撲在了解決神水上，就如當初的白玖一般。
也許當初白玖的想法就如現在的他一樣，除了神水，一切都可以忍讓。
就連與沈妤的恩怨，都顯得不那么重要。
“古圣子——”
眼前便是長生閣的大門，莊重又嚴肅。
“我早已不是圣子。”古珺的表情很漠然。
青云殿已經被滅了。
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閣主在樓上等您。”
閣主似乎預料到了他的一切，古珺到來之時，他正好望向門外。
“進來坐——”
古珺頓了頓，將門關上，站到老者身前，微微躬下身子。
“古珺有一事相求，望閣主成全。”
“神水禍害太久了，也該清理一番，我長生閣雖做不到如白玖一般大義，卻也是正經魂醫世家。”
“倒是你，出去一趟變了許多。”
古珺斂眸，“活著的不過是一具軀體。”
他早就死了，死在沈妤手下，死在青云殿被滅的那一刻，死在曲天山山頂的日光中。
活著的是另一個白玖。
一個人替一個人活著，這就是世人永遠存在的原因。
只是可惜，他的逝去終是要辜負另外一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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