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秀抱著兒子追了出來，笑道：“你生什么氣啊？我又不是說你什么。我知道你對文娟好，你把她當親妹妹養著，現在有別的男人也對她好，你自然會舍不得。女兒出嫁時，有些父親也會有這種心態。”
王林呵呵一笑：“行了，你別說了,我也沒生氣！”
“你還說你沒生氣，你看你那張臉，拉得跟融化了的牛扎糖一樣長了。”
“……”
王林出了門，迎頭碰見周軍出來。
周軍穿著一件亮亮的黑色皮大衣，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皮鞋也擦得锃亮。
“喲,軍哥。”王林笑道,“你這行頭可以啊！”
周軍嘿嘿一笑，拎起自己的皮衣領子,彈了彈：“皮爾卡丹！不錯吧？王林，你也整一件，穿出去特別氣派，現在就流行這個。”
王林笑道：“我穿不慣皮衣，我習慣穿我家文秀給我做的衣服。”
“嘿！男人嘛，在外面就講一個氣派。不過你這么優秀的男人，已經不需要衣服來襯托了。我就不同，我只能穿這些品牌衣服來裝裝樣子。”周軍哈哈笑道。
1988年，皮爾·卡丹與意大利GFT國際公司簽署皮爾·卡丹男裝代理合同，隨后，意大利GFT國際公司與津口紡織集團等公司共同成立津達制衣有限公司，該公司也成為皮爾·卡丹在我國授權的第一家正規專業生產公司，并在1990年將皮爾·卡丹正式引進我國。
作為最早進入我國市場的國際品牌之一，“皮爾·卡丹”西裝很快發展為國人商務宴請和新婚擇偶時的最大體面。
曾有媒體報道,在上個世紀90年代前后,皮爾·卡丹在我國的市場份額曾高達40%，甚至一度流傳著“廠長的兒子,署長的侄子,不如一個穿皮爾·卡丹的小伙子”的說法。
不過這個品牌的衣服可不便宜，一套西裝要賣兩千多塊錢，一件羊絨衫要賣600塊錢。
像周軍身上這件皮衣，售價絕對便宜不了。王林沒買過，也不知道具體價錢。
王林心想，周軍什么時候也舍得這么花錢買衣服了？
兩人說笑著下樓來，各自去上班。
王林坐上車，總覺得周軍最近大為改變，變得跟以前不相同了。
車子來到公司門口，大院子里再次擠滿了人。
忠叔道：“王總，怎么又有職工來這邊了？”
王林道：“最近正在搞職工分配的事情，我估計，他們都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
20萬工人，要分到80家大小企業中去，很多人都和陳美華有著一樣的心思，就是想回到以前的老廠工作。
這次來的人更多，把院子擠滿了不算,就連外面馬路上都擠滿了人。
車子壓根就進不去，進去了也沒有地方停車。
忠叔只能靠馬路牙子停好車子。
王林下了車,看到旁邊馬路邊擺了不少攤販，居然還有算命的。
雪已經停了，但馬路邊還有積雪，天氣異常的寒冷。
攤販們可不怕冷，哪里人多，他們偏往哪里擠。
小百靈大劇場附近本就是小攤小販聚集的地方。
王林對這些攤販的容忍度又格外的高，他嚴令保衛人員，不得隨意驅趕毆打攤販，而是規范小攤小販們的經營地盤。
所以，來這邊擺攤的人比其它地方的人更多。
一個戴著黑色墨鏡、留著一綹山羊胡子的老人，坐在一個馬扎上，面前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著簽筒等算命之物。
王林經過他攤位時，老人忽然喊道：“貴人，算個命吧？貴人，我喊的就是你。今年是你的本命年，算一個吧？”
忠叔奇道：“王總，他不是個瞎子嗎？他還能看到你？莫非是個騙子？”
王林倒是一怔，停下腳步，走到算命攤前，笑道：“你喊我？”
“貴人，你好。”老人的頭微微仰著，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你認識我？”王林饒有興趣的問。
“不認識，不過我感覺到你的貴氣。”
“呵呵，貴氣？”王林大笑道，“你說我今年是本命年？我說你錯了！”
“我沒有算錯。我聽你的腳步，就聽出來了。”老人說道。
“還有這樣的人？聽腳步就能聽出年紀來？”王林大奇。
“每個年紀的人，走路都不一樣。”老人神神叨叨的說道。
忠叔站在旁邊，不由得一笑：“老人家，那你說說看，我是多大的人？”
“我剛才只留意他了，沒留意你的腳步，你走幾步我聽聽。”老人說道。
忠叔便在他面前，來回走了兩趟。
老人道：“你是1948年生人，屬鼠。”
忠叔道：“你錯了，我屬豬的。1948年的確是個鼠年。我爸媽常跟我說，生我下來的時候，世道特別艱難。不過我是年前生的。按老歷算，我應該算是豬年生的。”
老人輕輕搖頭：“你應該是臘月二十八的生日，對嗎？”
“對啊！”忠叔訝道，“你這也算得出來？臘月二十八，不是還沒有過年嗎？所以我是屬豬的。”
老人說道：“1947年的臘月二十六，就已經立春。從立春之交開始，就已經屬于鼠年。”
“你這老人家，不懂文化！”忠叔冷笑道，“以前的人家，誰不是按照農歷來計算屬相？你以為是現代的年輕人，都按陽歷來算？”
老人道：“錯矣。十二屬相，既不按照陽歷的1月1日來計算，也不按照漢歷的正月初一來計算。”
王林聽了，倒是驚奇，問道：“那要按照什么來計算？”
老人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按立春來計算屬相。”
王林和忠叔都相視一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算法。你說按陰歷、陽歷，我都能理解。你說按立春來算，這是什么道理？”
老人微微一笑：“文化出現了斷層，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年輕人不懂，難道40多歲的人也不懂嗎？”
忠叔老臉一紅：“我還真沒聽說過。”
王林問道：“你這說法，有什么根據嗎？”
老人反問：“貴人，你看過史書嗎？遠的不說，清實錄有沒有看過？”
“沒有。怎么了？”王林真沒有看過史書。
老人道：“《清實錄》之第十七冊，乾隆實錄之第九冊，乾隆二十七年十二月廿二日，庚戌立春，《實錄》的記載是：庚戌。是日癸未年立春。”
王林沒有看過這種書，也不知真假。
老人又問道：“你看過紅樓夢嗎？”
王林道：“紅樓夢？我看過。”
老人道：“那你一定看得不仔細。”
王林道：“怎么說？”
老人道：“清代《紅樓夢》第九十五回寫道：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春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這里更是明確地指出干支歷在紀年紀月時的轉換點。”
王林笑道：“老人家，你還真是厲害！你一個算命的，懂這么多知識！”
老人道：“我這一生一事無成，就愛看些閑書，老了只能擺攤算命。”
王林道：“你看的可不是閑書，又是歷史又是名著。”
老人道：“貴人，現在可否愿意接受我的算命？”
王林道：“我不信命，我信自己。”
老人一怔。
王林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老人手里：“不過你算得很好，這錢是給你的。”
老人喊道：“貴人，請聽我一言。”
王林擺了擺手，發現對方看不到，便道：“我很忙，再見。”
他說完，邁步走向公司大門。
忠叔緊隨其后，笑道：“王總，這老人家還真有兩把刷子！這么說來，我的屬相一直搞錯了？”
王林道：“無所謂吧！誰在乎這些！屬什么相，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們活的是當下。難道你不屬豬，你屬鼠，你就不一樣了？”
忠叔嘿嘿一笑：“那倒是。”
兩人穿過人墻，走到臺階處。
陳美華等新晉的副總，都站在臺階上，正在和工人代表談話。
“王總來了！”陳美華看到王林，撇開眾人，走了過來。
王林點點頭：“陳總，這是怎么回事？這么多的工人聚集在這里做什么？”
陳美華道：“王總，我們的職工分配方案出來后，很多人都鬧意見，過來總部要說法，我正在向他們解釋。”
這幾個副總，講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煙，也說不動這些工人。
王林也不著急上樓，問那幾個工人代表道：“你們具體有什么訴求？對工作的安排有哪些不滿意？是因為工種的問題？還是因為工資的問題？”
工人代表知道王林是集團的最高管理者，有什么事跟他說就對了，便說出一番話來。
“王總，并不是我們難伺候。我們都是普通的工人，也沒有什么要求，不論是什么工種，什么苦活累活，我們都能做，只不過，這次的工作安排，的確有不合理的地方。”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說道。
王林點點頭：“具體有哪些問題？你說出來，能解決的，我當場就給你們解決好。”
中年工人說道：“王總，我統計了一下工人們反饋的信息。因為很多工廠已經合并或者已經撤消，我們這些工人，就被分配到了其它工廠。但是這些工廠離我們住的地方太遠了！今天下雪天，早上，我們特意跑了一趟新的工廠，擠不上公交車，騎不了自行車，走路過去要一個多小時！回來得兩三個小時，這不得害死人嗎？”
“是啊！王總，”其它人馬上附和道，“我們家里有老人、有小孩，我們哪里起得那么早？下班回來也太晚來了啊！家事還怎么照顧？”
王林看向陳美華：“有這樣的事？”
陳美華紅著臉道：“王總，萬事難以周全啊！既要顧及他們的工種，又要考慮工廠的容納量。所以，這工人離家遠近的問題，我們的確缺少考慮。”
賈洪喜道：“今天是下雪，天氣特殊。其實平時也不用花這么多的時間。再說了，公房可以調換嘛！困難總是有的，解決困難就行了！現在多少人連份工作都沒有呢！誰還挑三撿四？”
中年工人道：“王總，我們也知道公司的難處，能給我們安排一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我們應該知足。可是，能不能給我們安排一個離家里近一些的工作？或者給我們在工廠附近調換公房？我們職工要自己去換房子的話，實在是太難了。”
王林點點頭：“你們的這個要求，我記下來了。我會盡量想辦法進行調節，到時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還有其它要求嗎？”
中年工人道：“王總，還有一個請求，我們原來的工廠撤并以后，子弟學院、職工醫院、電影院等附屬福利，也一并取消了？那我們的孩子，以后上哪里讀書？現在正好是放假，倒是無所謂，過了春節就要開學，娃娃們不能沒有學上啊！如果是就近安排的話，是不是請集團高管們出面和當地政署協調？”
王林沉著的點點頭：“這些都是重要的問題，你們提得很及時！我們總部會盡快拿出一個意見來！還有其它問題嗎？”
中年工人道：“王總，我們有些工人，進行了工種的調劑，我們并不怕辛苦，也愿意學習新的工作。可是，公司是不是安排一場培訓？讓我們這些調了新工種的工人，能盡快適應新的工作？”
王林道：“這個事情，我也記下了。總部的接管工作剛剛展開，千頭萬緒，肯定有顧及不到的地方，還請大家體諒。以后大家有什么問題，只需要派一個工人代表前來找我們反映就行了。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大家就不要再來聚集了！”
他提高嗓音，朝人群揮了揮手：“大家都回去吧！你們提出來的問題，我們在三天之內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
外面站著的確挺冷！
王林只站了十幾分鐘，就感覺腳下冰涼一片。
那些擺攤的小販們，要不是為了生計，誰能冒著這么大的嚴寒出來經營？
眼前這些工人，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會跑到這里來聚集。
聽到王林的話后，工人們有如吃了定心丸。
有人喊道：“王總是個守信的人，他說的話，我們信得過！他說會解決我們的困難，就一定會解決好。我們回家吧！”
北風呼嘯，一陣冷風吹過來，王林身子輕輕一顫。
但聽到員工們說的這番話，王林心里又是無比的暖和。
職工們對他真的是很寬容，也很信任。
不管多大的事，也不管多難的問題，他們頂多就是過來反映一下，從來沒有人鬧事。
紡織工廠真是一群可愛、善良的人！
王林雙手抱拳，團團為禮：“辛苦大家過來！請回吧！”
院子里的人，漸漸散去。
王林看著他們離開，這才對陳美華等人說道：“剛才工人們反映的幾個問題，請你們盡快拿出解決辦法。我不想聽什么困難，也不想聽你們的抱怨和訴苦，有困難是肯定的，想辦法解決困難！”
陳美華苦笑一聲：“王總，這些問題，有的是我們之前沒有想到，但更多的的事情，是我們無法解決的。”
王林沉聲問道：“哪些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陳美華道：“工廠撤消以后，相關的子弟學校、職工醫院，肯定也被一起撤消。”
王林道：“我覺得這不應該成為問題才對。幾家工廠撤并以后，職工人數也減少了，新的工廠有子弟學校，也有職工醫院，重新安排不就行了嗎？”
陳美華道：“這就回到第一個問題上來了，工廠離家太遠，工人們不愿意接受這種安排。”
王林蹙了蹙眉頭：“那就先把第一個問題解決好。要么幫他們調一個就近的工作，要么就幫他們在新工廠附近調換公房。”
“王總，這哪有這么容易？”陳美華道，“公房的調換最困難了！調換一家兩家還有可能，同時調換這么多家？那太難了！”
王林也知道，現在的申城人均住宅面積，不過四、五個平方米。
商品房的改革還沒有開始，申城人都是以住公房為主。
就算有一些面向社會銷售的商品房，也不是職工們買得起的。
房子在哪個時代都是硬通貨，在九十年代初就更甚，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合適的房子。
要離工廠近，附近還要有子弟學校、職工醫院等相關福利的配套設施，等等要求，缺一不可。
這些工人現在并不是沒有房子住，而是不方便，所以要求換房。
換房也難啊！
集資房的話，這么多工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好的。而且很多工人家庭，只怕也拿不出錢來搞集資房。
王林俊眉緊鎖，沉聲說道：“先回公司，此事我們再商量！”
陳美華等人答應一聲，跟著王林上樓來。
王林對他們說道：“不管怎么說，你們先拿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
賈洪喜道：“王總，不能太順從工人們！他們要是嫌這嫌那的，干脆換一批人好了！就怕他們求這個求那個，求出優越感來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來找總部。”
王林瞥了他一眼：“賈洪喜同志，你這話就有問題！工人們提出正當的訴求，有什么不對的？我們能幫忙解決的，就幫忙解決！實在解決不了的，到時再和職工們商量，我相信他們也是講道理的人！”
賈洪喜不敢再說話。
一行人走到辦公室前。
王林站住腳，說道：“你們幾個人先商量，拿出解決辦法來！推托責任，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梁美華應道：“好的，王總我們這就開會商量。”
王林嗯了一聲，走進自己辦公室。
他請這些人來，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做事的嗎？
這也解決不了，那也說麻煩，我請你們做什么用？
王林搖了搖頭，在老板椅上坐了下來。
他想到剛才那個算命老人說過的話，便來到閱覽室。
閱覽室里有《紅樓夢》。
王林拿出來翻看。
他翻到老人所說的那一章，仔細找了找，還真的找到了那句話。
王林不由得苦笑，心想自己讀書，原來真的是不求甚解。
“王林！這一大早，你就在學習了？”林妹妹優雅的走了進來，她弱柳扶風般的嬌軀，款款走動，帶著一陣香風。
“林妹妹。”王林笑道，“你怎么來上班了？”
“我來處理點事情。沈雪也不能來，我總得來盯著吧？”林妹妹嫣然一笑，“喲，看紅樓呢！”
“查個資料。”王林笑道，“剛才在外面，聽一個算命的老人說，我們的屬相，是按照立春來分界的。我查證一下這個知識點。”
“屬相是按立春來分界的？這是對的啊！立春是二十四節氣之首。”
“你知道？”
“我參加紅樓夢的文化培訓班時，有一個紅學專家給我們講課，講到過這一知識點。只不過現在的人都亂了套，要不就是以元旦當分界，要不就是以正月初一為分界。還有一個知識點。我們常說的陽歷、陰歷，其實也是不對的。我們使用的歷法，是陰陽合歷，并不是陰歷，說是皇歷、漢歷都可以。”
“太復雜了。”王林笑道，“看來我得多向你學習才行。”
“你會賺錢就行，懂這些做什么？你又不做學究！”
“那倒是。”王林笑道，“你真是一個知識淵博的美人！”
“哎，王林，你信命嗎？你還去算命？”
“這？”王林笑道，“我信命，但我相信，命運掌握在人自己的手里。”
“你這話等于沒說。”
“……”
“我信命。很多東西就是命中注定的。比如說，我要演林黛玉，那就只能是我來演，因為這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嘻嘻！如果我喜歡誰，那他也會成為我的男人，因為他也會是我的命中注定！”
“哈哈哈！不愧是顰兒，說話果然自信、大氣！不知道誰會是你的命中注定？”
“你？是不是？”
“我？我倒是愿意！只不過，我們相遇得太晚了一些。”王林知道她愛開玩笑，也就笑了笑。
林妹妹咯咯一笑，隨即偏著頭，怔怔的看著他。
兩人正聊著天，外面走廊上傳來說話的聲音。
王林一聽那聲音，便知道是李文娟來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正是楊巍。
他蹙了蹙眉頭，這個楊巍，還真是陰魂不散了！
聽著李文娟和楊巍說說笑笑，談笑風生，王林心里，沒來由的生起氣來。
林妹妹看出他情緒的變化，問道：“王林，怎么了？”
王林輕輕搖頭：“沒事。你不是還有工作嗎？先去忙吧，我們晚上再聊。”
林妹妹點點頭：“好。”
王林回到辦公室，對郭玲玲道：“你去把李文娟給我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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