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說?”諶冰問。
“……”文偉抬頭,諶冰神色冷淡,但仍然極度自信。
——這叫他如何說出真相!
文偉捏著鼻梁轉移話題:“啊今天天氣真好!你要閑的沒事可以出去轉轉,東大路一條街吃吃喝喝玩玩,找什么臭男人?”
邊說邊逃離現場。
諶冰站了幾秒。
這句話仿佛暗示,諶冰按照導航走到街頭。東大路大概是這兒最近的CBD,樓層高佇,沿街全是煙熏火燎的美食店,啤酒燒烤攤子。
晚上熱鬧,光膀子男人紋了滿背的斑斕青龍,坐路邊抽煙:“瘸哥,你就說收拾誰?這條街不是吹牛,沒我王老八擺不平的人和事——”
“小事情,我手段不是吹。火葬場每天煉幾十人,那些跳得高的我全打過!”
“……”
這民風,淳樸。
掃黃□□的風什么時候刮過來?
諶冰看了眼手機,關校門時間快到了。打車。剛開車門,對面街頭走過兩道高高瘦瘦的背影。
夾了根煙,猩紅色,隨著夜里的青蒼明明滅滅。
“能出門了?”
“嗯。”
“來幾把?”
“行。”
前前后后,穿過狹窄小巷,指尖推開玻璃進了門。
諶冰抬眸,取消了打車訂單,跟過去。
二極管里的“網吧”二字大概只有“XX和口口”還亮著,一看就很不正經。空氣中充斥著濃郁煙味,諶冰進去就被叫住了。
“喂,未成年人不能進網吧。”
諶冰轉身。
眼前是個年輕的小哥,很潮的錫紙燙,滿頭銀紫,像個爆炸的鋼絲球。
鋼絲球敲桌子:“身份證。”
諶冰:“我剛才看見有未成年人進來。”
鋼絲球本來癱椅子里,立刻坐直:“……你不要憑空污人清白,我們網吧生態綠色又環保,時刻銘記未成年人保護法,絕對不會知法犯法!”
諶冰拿出手機:“不讓進是吧?”
“……”鋼絲球莫名其妙,“你干嘛,不會還錄視頻了吧?但你憑什么說人家是未成年,也許人家娃娃臉呢?”
“行。”諶冰手指往屏幕上比劃。
“……”
鋼絲球沒懂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眼前少年穿白T恤,氣質干干凈凈,長得也像是連大聲說話都怕凡俗口氣熏著他的絕世清冷出塵臉,眼尾白皙,氣質冷淡,平靜地舉著手機。
接著,諶冰問:“真不讓進?”
鋼絲球:“大男人說話算話,不讓未成年進就不讓進——”
手機靠向耳側,諶冰:“警察叔叔——”
“……操!”鋼絲球服了,雙手舉起瘋狂討饒,確定諶冰沒報警才咬牙,“進去,進去!”
“我不是來打游戲的。”
網吧里烏煙瘴氣,諶冰四下打量。
他冷靜的神色跟沉迷游戲的網癮少年們判若兩人,更像個到網吧逮人的爹。
鋼絲球不斷自證清白:“我們這里絕對沒有未成年!你要不打游戲那我帶你參觀參觀,以免有誤會,何必麻煩警察叔叔。看吧?是不是沒有未成年?”
沒看見蕭致。
諶冰停下腳步,拿起一件校服。
秒打臉的鋼絲球:“……這人愛玩cosplay,在扮演清純高中生。”
“……”
找不到人,諶冰出了網吧。
不可能棄窗而逃,網吧內應該有隔間,專門收容未成年人。
諶冰過了馬路。回頭,鋼絲球還在門口探頭探腦,滿臉勝利者的微笑,遙遙傳來幾句“我絕不收未成年人”。
夜風夾雜著呼嘯的警笛,逐漸清晰。
鋼絲球:“………………?”
對街少年抬起手臂,剛報完警屏幕還亮著,朝他悠悠揮了一下。
鋼絲球:“操!!!!”
這踏馬是人?!
-
高二4班成績單擺在桌面。
陸為民摸著下巴,研究了起碼半小時。
上學期市教育局突然抽瘋,強制要求全市所有高中期末參加統考,所以,這次成績拉通進行了全市排名。
第一名,諶冰。
語文:138
數學:150
英語:147
理綜:296
總分:731……
第二名,朱曉。
語文:91
數學:98
英語:90
理綜:152
總分:431……
嘶,問題很大。朱曉以前是班上第一名,九中重點培育的上本科好苗子,剛才他看見成績表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哭了。
這個成績……
陸為民總算抬頭,諶冰偏過視線,正心不在焉看墻壁上掛的班級合照。
少年氣質相當干凈利落,而且話少,顯得疏離感異常強烈。
陸為民沒教過這么優秀的學生,找了話題開口:“諶冰,你比咱們班第二名高了300分……”
“知道,”諶冰說,“剛才看見他哭了。”
“……”
陸為民嘆了聲氣:“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轉來九中,但老師希望你在九中待的快樂。學好不求,不能退步。”他起身,“走吧,老師帶你去教室。”
早自習末尾,但教室完全沒有學習的氛圍,后排幾個男生睡覺,還有折飛機滿教室飛的,前排男生邊嗦粉邊揮舞筷子嘶吼:“傻逼,沖塔啊!垃圾主播,爺吐了。”
“……”
陸為民一腳踹過去,招手:“說了多少遍不許在教室吃早飯,滾出去!”
男生抬手:“收到!”隨即拎著袋子溜出去。
空氣中酸辣牛肉味異常強烈,陸為民站了好幾秒想開口,被熏的頭暈眼花,簡直為諶冰待在這新環境而羞恥。
咳嗽了聲說:“昨天班群通知了這學期咱班轉來個新同學。這位新同學呢,比較優秀,大家呢,好好照顧他。”
廢話完,找重點:“后排還有幾個位置,你看看你坐哪兒吧——不如你跟朱曉坐一塊兒?正好他后面空著。”
陸為民心里正打著算盤。諶冰這樣的好學生轉來九中,很容易被同化。班上唯一有興趣學習的估計就朱曉那一堆和幾個女孩子,不如讓他們抱個團,免得被帶壞。
諶冰:“不了。”
“……也行。”
陸為民尊重學生意愿,往后看:“除了蕭致那幾個男生,空的位置你都可以選。”
話音剛落,教室響起一陣曖昧的哄笑。
“跟蕭哥坐,估計兩天就挨打。”
“之前打同桌不怪他吧?那傻逼就是賤,打得好!”
“不過蕭哥確實比較暴力……”
諶冰從走道過去。
教室里吵吵嚷嚷,教室后排靠窗的位子,俯趴著的男生手腕滑出校服的藍白袖底,瘦削,指骨修長,按在耳側將頭發揉得微亂,正在睡覺。
看清楚諶冰目標是他,旁邊倒吸一口涼氣:“兄弟別啊別啊,別別別,別和他坐一起!”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真的,聽我句勸,千萬別打擾他睡覺——”
諶冰一腳踹上桌子,“嘎拉”聲響,桌子連人動了兩下。
周圍鴉雀無聲,只能聽見諶冰不客氣的問句。
“還睡?”
桌上趴著的身影動了下。
蕭致抬手,瘦削修長的五指,叉入頭發里漫無目的薅了半秒。
隨即舔了舔唇,渾身的戾氣瞬間炸出來,抬眸,卻跟諶冰對上了視線。
“……”
“哐”,諶冰又踢了他桌子一腳,沒廢話:“我要和你同桌,你去把桌子搬過來。”
蕭致直直看著他,深眸色,眼白也明顯,稍微不控制表情就是張高級厭世臉。現在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還是沒說話。
這倆沉默,周圍氣氛就很躁動。王見王必死王,平時那么兇殘一個逼,現在直勾勾給新同學看著,意圖不是很清楚嗎?
其他同學竊竊私語。
“我賭一個數,新同學一會兒就要被叫去小后山。”
“剛開學就打架,問蕭哥不惹事能保持幾天?”
“……”
他沒動靜,諶冰耗著也沒意思,說:“不搬,那我隨便找個人坐。”
看了一圈就黑板里側座位空著,靠近空調。夏天,冷氣正蹭蹭蹭往外躥。
諶冰吹冷氣容易感冒,想找個同學換但都不熟,硬著頭皮準備過去,突然被拽著衣擺用力拉回。
蕭致單手拎鐵桌,“滋拉——滋拉——”,兩三下挪過跟自己桌子拼成了一張。
丟下句“愛坐不坐”,趴下去。
“……”
風波到此結束。
陸為民總感覺蕭致要禍害他的獨苗苗,從腋下取出課本,不太放心的上課。
“好,今天開學第一課,我們拿出語文書。”
一中平時教材和試卷都是自己出,標準教材反而并未進行采購。諶冰手里沒教科書,聽了半分鐘的望天書,覺得不太方便。
而旁邊,蕭致桌面整整齊齊,一本書都沒有,最大面積的方便睡覺。
諶冰抬手,撓了下他手指。
癢酥酥的,又很柔軟。蕭致肩膀幅度大地往后撤開,壓著起床氣:“……有事?”
諶冰:“我沒書。”
蕭致手往桌肚里摸索,動作干脆,飛快丟出本嶄新如洗的語文必修4。甩完趴下去,繼續睡。
睡了兩秒,補充:“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諶冰:“……”
裝什么。
諶冰翻開課本。書內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明顯平時放積灰了都沒拿出來過。扉頁也不寫名字。
諶冰取筆,寫字。他的字好看,一筆一劃寫“蕭致”二字。
字里行間,諶冰想起了以前的事。
小學參加書法大賽,語文老師推薦諶冰參賽。要比其他同學多一節課練字,在每天下午放學后。
諶冰以前很怕一個人走路,他三、四歲時被人販子騙過,說來好笑,還是蕭致給他抱回來的。
知道他害怕,蕭致就在操場打籃球、玩游戲,等他下課。
等諶冰練字結束,一起回家。
字寫完,諶冰停筆。
講臺上,陸為民說:“暑假讓你們在家背的古文,背完了沒有?就知道你們沒背,信不信我抽新同學他能背出來?”
大家:“不信。”
“諶冰。”陸為民,“《孔雀東南飛》能不能背?”
被這么一打岔,諶冰剛才沉浸的思緒全無,按照要求背了一段。
陸為民之得意,教這么多年學生他今天總算找到了成就感:“看看,這么跟你們說,諶冰成績非常好,好得不得了,你們都要向他學習。”
“喔噢——”
“大學霸啊。”
“了不起了不起……”
教室后排幾個男生喝倒彩,陰陽怪氣,屬于攻擊性很弱、侮辱性很強的那種。
諶冰沒聽見似的坐下,倒是一直趴著睡覺的蕭致終于睡醒了,手腕撐著下頜,瞥向后排發聲的座位。
——眼神約等于“你先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諶冰沒注意,見他醒了,說:“昨晚干嘛去了?”
蕭致嗤了聲:“跟你沒關系。”
“……”
諶冰抿唇,沒說話。
終于下課,朱曉過來:“諶冰是嗎,你跟我去樓上辦公室領教材,現在估計開門了。”
朱曉很瘦小,戴眼鏡,斯斯文文,雖然早自習看見諶冰成績受不了打擊,但他作為在九中4班這大環境中、還能拼命學習的猛士,對諶冰有天然的惺惺相惜。
“好。”
諶冰剛起身,背后,一男的迅速挪動屁股占領了他的座位。
李旭手抱住蕭致肩膀,仿佛對神明哭訴的子民:“蕭哥!孩子太倒霉了!太他媽倒霉了我跟你說昨天晚上——”
諶冰盯著他屁股。
李旭:“大哥有事嗎?”
“我不喜歡……”諶冰想想,“算了,沒事。”
“哦。”李旭繼續向蕭致哭訴,“你說到底哪個缺德王八蛋,我哥好不容易攢錢把那網吧盤下來,還沒焐熱,昨晚就被缺德的捅到了派出所……”
諶冰本來要走,停下腳步。
“蕭哥!你也在網吧,咱倆一塊兒寫的千字檢討啊!我聽我哥說了,那舉報的絕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手機突然響了下,李旭邊掏摸邊看,“監控我哥調出來了!”
諶冰:“……”
朱曉催促:“走嗎?”
“走吧。”
身影消失在門口,蕭致收回視線,被李旭催促著看監控截屏。
白T恤,夜色昏暗,李旭瞇著眼睛仔細辨認人臉:“這,看不太清啊。”
蕭致側目,也就看了半秒不到:“……”
化成灰他都認識。
昨晚被拎到派出所接受教育到凌晨,到學校了好不容易能睡會兒,又被踹桌子踹醒。
操。
“這他媽到底誰?別讓我逮住,我他媽當場給這傻逼一個托馬斯回旋——”
李旭罵罵咧咧,試圖尋找蕭致的認同。
蕭致咬著根煙,陰沉沉看這張截圖,聽到這句話轉向他:“叫誰傻逼?”
李旭:“蕭哥??”
蕭致:“……說臟話不好。”
“……現在是講究這個的時候嗎?昨晚,咱倆啊!!!”李旭雙手抓握極力形容,瞪大雙眼,試圖激起他蕭哥的怒意,“昨晚咱倆被人家舉報,寫了千字檢討啊千字——”
蕭致踩著桌椅下方的橫杠,漫不經心,他眉眼生的利落干脆,屬于非常驚艷的野,這會兒也沒太睡醒,半閉著眼皮聽李旭扯淡。
門口響起動靜,諶冰抱著教材回來了。
李旭看他一眼,看一眼監控截圖,再看他一眼。
“操!我就說這如出一轍的仙氣是咋回事,不會就他吧?”
蕭致:“你說呢?”
“我明白了。”李旭先按著他手,“難怪你對他態度這么沖,原來是這么回事。蕭哥你別動手讓我來揍他,你就看戲吧,不用幫我的忙。”
李旭挽袖子,蕭致站身。
李旭攔他:“蕭哥真不用你幫忙!我搞得定,你看我今天不給他一個托馬斯飛旋——”
——衣領被揪住。
李旭瞬間腿軟,往前小心翼翼走了兩步。
其實他跟蕭致不能算熟,混子的利益帶,這一塊要說公認唯一服的只有蕭致,他只能借借威風來抖而已。所以,李旭現在有點兒害怕。
蕭致拍拍他胸口不存在的灰,把剛才的戾氣輕巧化解了。
“別動他。”
蕭致壓低聲,“聽得懂嗎?”
聲音很小,足以讓他聽見,而抱著書走過來的諶冰聽不到。
李旭乖成小白兔:“……好的。”
蕭致擦過諶冰的肩膀,手腕往左側一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課本。
但臉上,六親不認地走過去。
被書堆的死角遮擋,諶冰沒注意到他這個動作。
李旭:“……”到底啥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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