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亂世逃亡后,我成了開國女帝 > 495、 我見凡流終不免
  “任惡,其惡加身;放禍,與禍同流。此非善行,此非善類。為禍者共誅之,放禍者共逐之,若不受逐則受誅,自古早有定議。”

  ——這是丁奇對白少流剛才那個假設的回答。

  林太為觸犯了共誅戒,證據確鑿,被陸高乾撞破,此事無疑。

  假如陸高乾是受到了林太為的威脅和逼迫,擔心自身的安危而不敢告發林太為,這是另一種情況。

  現實中經常有這種事,某人看見有歹徒行兇,不敢站出來阻止,發現了歹徒作惡的線索,也不敢報警揭發,害怕歹徒傷害到自已。

  但陸高乾不屬于這種情況,他也不應該是這種人。

  陸高乾是昆侖修士,昆侖十三大派之一元朔門的弟子。類比上述情況,他相當于“體制內”的公務員,比如一名警官。

  當時的情形,林太為斬殺侯念明之后已受傷,就算他不受傷,陸高乾的修為也比他高得多。林大為根本威脅不到陸高乾,陸高乾完全可以將其當場制住。

  陸高乾卻放過了林太為并為其隱瞞,任由其觸犯共誅戒,斯為任惡。

  在既有責任又有能力的情況下,任由他人作惡而無視,若人人如此,危害的是所有人,斯為放禍。

  任惡,其惡加身;放禍,與禍同流。

  不論其動機是什么,陸高乾根本就沒有資格原諒林太為。假如作惡者連懲罰都沒得到,人們又談何阻止?

  修行界自古也不是發生到過這種事,前人早有嚴密的問論,對此情況該怎么處罰也早有定議:為禍者共誅、放禍者共逐。

  共誅就不用說了,所謂共逐有幾種形式,最主要的就是廢去修為、逐出宗門。

  對于大成修士,其修為境界是他人廢不掉的,可令其自封神氣法力放逐世間,其人也可以選擇閉生死關不再現身人間。

  假如只是一名沒有修為的普通人怎么辦?這個問題則不在討論范圍內。

  對陸高乾該怎么處罰,問論至此其實已無疑義。

  假如三十年前陸高乾放過了林大為,故意為其隱瞞惡行,但并沒有別的舉動,昆侖盟查明之后當共逐。但實際上陸高乾之惡更甚,以此鉗制驅使林太為繼續為惡,亦當共誅!

  白少流又問道:“難道不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華真行差點又想找張椅子坐下了,白少流這種話也能問出來嗎?這當然不是他本人問的,就是代表某些人一種觀點,還是承接前面那個假設。

  此回合的問論,已經超出了共誅戒范疇,談的也不僅是林大為與陸高乾,甚至不僅僅是修士,延伸到更廣義的世事中。

  假設陸高乾放過了林太為,是憐其事出有因。而林太為痛哭流涕,發誓痛改前非、誠心悔過,再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事情已經出了,無可挽回,何必再搭上林太為的一條命?假如他從此洗心革面,是不是值得拯救呢?

  丁奇的回答居然是唱偈:“刑解登仙,入獄成佛。放下屠刀,先請自囚。苦海不渡,談何三昧。佛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華真行突然間又來了興致,將身子站得更直了。因為丁老師這番話中的聲聞智慧,以他的修為和見知居然沒有完全聽懂。

  刑解登仙,入獄成佛,是啥意思呀?華真行只是朦朧有所感,卻又琢磨不透。

  這是兩個和尚在辯經嗎?在場也有佛門修士,可是白少流和丁老師都不是僧人,他們好像也不是在辯經義,似乎只是在借話頭。

  其他一些話,華真行倒是聽明白了。

  常人理解的放下屠刀,可能就是殺人者不再殺人,其原因有很多種,比如年紀大了提不動刀了,風聲緊了不敢了,后悔了不想再殺人了,想殺的人已經殺了不必再殺人了。

  但是從修行的角度,這哪一種情況都不是放下屠刀。

  人們很熟悉一種佛門典故,比如某位殺業累累的大軍閥、名滿江湖的大俠客,某日突然厭倦了皇圖霸業、江湖爭殺,決定皈依佛門……

  這樣的故事還可以加點老料,大俠是因為某位老和尚一言點醒,幡然而悟,從此世上少一屠夫,青燈下多一僧徒。

  那么問題來了,這里不評價屠夫,只評價老和尚的行為,他是善行還是惡行?

  聲聞智慧與每個人的認知有關,所以聽在華真行的耳中,丁老師是舉了兩個例子,第一個例子居然是非索港大頭幫的金大頭。

  假如在新聯盟沒有出現之前,金大頭來到東國旅游,恰好走進了蕪城的九林禪院,遇到了三個老和尚,被其點化,痛悟前非。

  于是金大頭就在九林禪院出家為僧,光頭都是現成的不用剃,或者就在當地找了份正經工作,比如送快遞兼職念佛做義工,總之再也不回大頭幫去當頭了……

  第二個例子,是東國的一個連環殺人犯,跑到了九林禪院,找到了三個老和尚,坦承身份與罪行,表示愿意悔過自新,希望能在寺中藏身,然后就被老和尚們收留了。

  這兩個例子有什么區別?區別不僅在于秩序是否存在、程序正義能否實現?在修士眼中更重要的,是老和尚這么做的原因以及由此導致的結果。

  首先看第一個例子。

  當年的非索港處于秩序崩潰狀態,有無數個金大頭公然存在。金大頭的目的可不是為了逃避懲罰,無論老和尚勸不勸他,幾里國和東國官方都不會抓他。

  九林禪院的老和尚改變不了幾里國的現狀,非索港的街區也不歸他們管,他們只是勸金大頭改過自新,至少不要再為非作歹。

  上面提到的大軍閥、大俠客之類的故事,基本也屬于這種情況。懲罰他們的秩序是不存在的,否則該進監獄就進監獄,寺廟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

  對三個老和尚而言,這是力所能及的善行。

  至于第二個例子,老和尚的目的就是幫助逃犯躲避懲罰,其行為就是窩藏逃犯,這是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惡行!

  三個老和尚當然應該被派出所一起帶走,而這座故意窩藏逃犯的寺廟,假如不封掉都是警方失職!

  若說懺悔,監獄里更適合贖罪,若說向佛,地獄里更需要念經。至于說拯救,這才是拯救,既是對屠夫的拯救,更是對無辜世人的拯救。

  有杠精可能又要問了,假如這個逃犯當初犯罪是迫不得已,又或者是被冤枉的呢?這種情況不在此題之中。

  聽到這里華真行也有點犯迷糊,丁老師說來說去,為啥總要給蕪城九林禪院的幾個老和尚出題目呢,難道就是欺負人家今天沒到場嗎?

  其實白少流這一問,代了表很多人將形而上的頓悟,曲解為形而下的詭辯,將所放應下的妄念、惡意、我執,都曲解為現實的犯罪行為。

  其實“放下屠刀”這個動作的本身,就包含了坦然面對罪責的行為。華真行聽明白了,但還有些詫異,他奇怪的是,這么淺顯的道理,為何還要在這種場合問論?

  問論進行到這里,基本很順暢,就是白少流和丁老師在依次問答,在場每人的聲聞內容各有差異,但誰都沒有插話。

  這時卻突然有人開口道:“梅盟主,各位道友,我有言。”

  循聲望去,說話的是真華門執事周榮,一位形容干練的女修。在這次昆侖盟調查中,她也負責各路信息的分析匯總,這應該跟她的職業有關,在世俗間就一名律師。

  梅野石:“周道友請講。”

  周榮:“梅盟主昨日提到了定風潭覆滅往事,暫不談魯慕白后來之舉,當他與尚海平動手之前,其實并未動尚海平的家人。

  在其失手殺了尚海平之后,亦未動尚海平的家人。

  再說此番林太為之事,暫不談三十年前,只說其前日所為。林太為自始至終,并未真的動石不全與尚妮二位道友的家人。

  其言未行之時,可否挽回?僅從此論,是否必當共誅?”

  周榮問了一個很特殊的問題,她以魯慕白和林太為舉例,特指了一種情況。

  從事實來看,魯慕白并沒有動尚海平的家人,后來尚家人是被岡比斯庭大神術師凌吉偉給暗殺了,這些反倒成為凌吉偉要挾魯慕白的把柄。

  至于林太為,他只是發了一條短信,內容是石不全的孩子及其姥姥、姥爺的身份信息,事實上也沒有真的去動石不全夫婦的家人。

  人是否應該為只是說了但并沒有做的事情受到處罰?就算處罰,是否有必要按“天下共誅之”的標準執行?

  換句話說,假如因為一句口嗨,就要受到昆侖盟的聯合追殺,“量刑”是否過于嚴重了?

  華真行聞言不禁暗暗皺眉,這就是在偷換概念嘛,在這種場合,怎么還有人會問出這種問題?一千二百年前的正一三山會上,正一祖師就應該講得很清楚了。

  但看今天這個架式,還就是要拿出來再講一遍!

  時代在進步,后人取得成就總會比前人更高。但是別忘了,后人的進步也是建立在前人的成就基礎上,每個時代的成就,都不是當代的人從無到有憑空創造的。

  隨著時代發展,有些不符合時代要求的事物需要被淘汰、需要做出變革,但并不意味著前人的成果也要徹底被否定、發展基石也要被動搖。

  這就不是進步,而是退步了。時代的進步并不是一種必然,有進步就可能有退步,甚至會有衰落、崩潰與滅亡。

  比如在華真行眼中,方外門這次取代了元朔門,成為昆侖盟二十五派執行宗門之一,就是一種進步,甚至是一次重大的突破性變革。

  但有人將話題扯到共誅戒的頭上,是幾個意思?

  只聽梅野石答道:“言即是行,共誅即誡此行,否則無需立戒。共誅是我等之責,而非某人之權。”

  當年正一祖師是如何宣共誅戒的,華真行聽廣任介紹過,相比之下梅野石今天的回答并無任何出彩之處,顯得四平八穩,可能是因為場合與聽眾不同吧。

  梅野石首先指出了一個概念,言論本身就是行為的一種,而不是獨立于行為之外的另一種東西。

  之所以在很多時候,我們將“言行”并稱,強調“怎么說的”與“怎么做的”之間的區別,是因為言論是一種獨特的行為,有時候往往決定不了行為的結果。

  人們的愿望未必都會實現,人們說的話也未必都會成真,就連大成真人都辦不到,哪怕他們是真心的。

  言論只是整個行為過程的一部分,并不代表行為的全部。但反而言之,我們不能否認言論也是行為的一部分這個事實。

  言論本身也會造成后果,有后果就要承擔責任。

  然后梅野石強調,共誅戒主要就是為言立戒,重點針對這種特殊的行為,而且有一個前提,行為的當事雙方都是修士。

  它并不是界定普通人之間的行為,也不是界定修士與普通人之間行為,只在修士與修士之間立戒。

  共誅戒的內容很簡單,就是修士之間無論發生任何沖突,都不得以對方的親眷家人為要挾。

  這話說得很清楚,連要挾都不可以,更不必談什么傷害了。共誅戒,是沒有“言者無過”這個概念的。

  為什么定的這么嚴厲?因為當事雙方都是修士,這種行為根本無從防范,無法阻止,只要出現了就會造成嚴重后果,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比如甲和乙爭奪一件法寶,甲對乙說:“如果你不把法寶讓給我,我就讓你全家都生病!”他甚至都不用說我要殺你全家,只要給個暗示就行。

  乙能怎么選擇?他是繼續爭奪這件法寶,還是保證全家人的安全?

  假如選擇后者,就等于屈服于對方的要挾;假如選擇前者,又面臨一種道德困境,變成為了一件法寶而不顧家人安危。

  若看緣起因由,其實甲根本就不應該有這樣的行為。

  有人又要說了,乙可以選擇當場和甲拼命!可并非每個人都有拼命的勇氣,更何況乙未必是甲的對手,就算實力相當,也未必敢保證就一定能拍死甲、不讓甲逃離。

  還有人可能會抖機靈出個餿主意:甲若這樣說,那么乙也可以同樣說。比如甲說若乙不退出爭奪,就殺乙全家,乙也說假如甲敢這么做,他也會殺了甲全家。

  世上沒有比這更餿的建議了,玩兩個窮兇極惡者之間的囚徒困境嗎?乙的目的假如只是嚇唬甲,那么他怎敢保證甲會在乎呢,假如甲并沒有親眷家人呢?

  更現實的問題是,乙不認可甲的做法,卻要采取與甲同樣的做法嗎?甲雖然該死,但甲的親眷家人何辜?

  最危險的情況,是甲真的這么做了,乙呢,也要那么做嗎?最終的結果是什么,甲和乙的親眷家人皆無辜遭殃?

  問題再轉回來,就算按照最理想的模式,乙的修為在甲之上,當即出手把甲給拍死了,那么他還要面對周榮剛才的質問,憑什么只是一句口嗨,乙就殺了甲?

  面對這種質問,乙如何為自已辯解?

  梅野石的聲聞智慧中包含的信息,比上述內容還要復雜得多。

  比如聽在華真行耳中,又出現了另一種可能。比如伏凌客去找梅野石,讓梅野石出手滅了華真行,否則他就殺了梅野石全家。

  這種事情很荒誕,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出現,只是一種假設而已。

  以梅野石的修為,完全可以當場拍死伏凌客。可是伏凌客同時又告訴梅野石,拍死他沒用,他還有同伙,只要他死了同伙那邊就會立刻動手。

  那么梅野石怎么辦,是選擇保全家人的命,還是保華真行的命?

  假如這么想,其實就掉進了思維陷阱——伏凌客所畫好的思維陷阱,但為什么要跟著這種人所畫好的思路走?

  現實的道理很簡單,梅野石無權為了保護家人去傷害華真行,他只是有責任去阻止伏凌客的這種行為。

  修士說出的這種話,絕不能理解為普通人的口嗨,因為他們不是普通人,說到就可以做到,修為越高越是如此,若是大成修士,更是說了便會去做的。

  假如他真要做,普通人根本防范不了。

  華真行突然想起了楊老頭曾給他的一個警告,假如有歹徒拿槍指著你,你絕對不要去賭對方的槍里有沒有子彈、槍法夠不夠準。

  這個道理不僅適用于被歹徒槍指著的當事人,也適用于趕到現場的警察以及圍觀群眾。修士本人就相當于一把槍,當他做出這種要挾時,就絕不能視為口嗨。

  立共誅戒,就是要跳過這種思維陷阱,盡量讓所有修士都遠離這種困境,它最主要的意義并不在于事后懲處。

  假如目的只在于事后懲處,散行戒就夠了,沒必要特意再立一個共誅戒。事先劃一條紅線,這道紅線絕不能碰,誰碰誰死,天下共誅。

  梅野石的話應該說得夠明白了。可是周榮仍然問道:“梅盟主,我尚有一惑。當年之魯慕白,前日之林太為,話已出口,事未實行,便已陷必死之境地。

  如此境地,只能做困獸之斗,或殺人滅口,或受人鉗制,再無回頭可能,此事難道就不能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嗎?

  之所以如此說,共誅戒已立千年,今日仍有人觸犯,比如魯慕白,比如林太為,這還是已查明的,未查明的又有多少?

  魯慕白因此受岡比斯庭所制,林太為因此受陸高乾所制,而后為禍更大。共誅戒并未防范其行,反令其受制更為大惡,如何才能避免?”

  周榮并無大成修為,當然沒有掌握神念,更別提更聲聞智慧神通了,所以她就是正常的開口說話,卻讓華真行聞言一驚。

  華真行驚訝的不是周榮的問題本身,而是驚訝于居然還有人會說出這種話來!這就像在大學的數學課堂里討論一百以內的四則運算,難免給人一種荒誕感。

  許是因為職業的關系,看見周榮,華真行莫名就想起了曾經的董澤剛。

  周榮以“怎樣更好地執行共誅戒”的名義,提出了一個建議。在華真行看來,這就是把明確的規則模糊化,增加了人為操作的空間。

  梅野石剛剛提到了言行之辯,周榮就現場演示了一番。周榮這種說法,目的是怎樣更好地執行共誅戒嗎?當然不是!

  由言知行,見因知果。從觸犯共誅戒必誅,到某種情況下可以不誅,那么屆時誅還是不誅,就看掌握權力的人怎么操作了。

  周榮還很含蓄地對共誅戒的必要性提出了質疑,共誅戒已存在一千多年,但并沒有阻止今人仍在不斷地觸犯共誅戒。

  既然如此,共誅戒是否還有必要存在?

  有些觀點是不值一駁的,更不應該在這種場合出現。自古法律都禁止殺害無辜,可是自古及今都有人犯下罪行。

  你可以很輕易得出一個結論,禁止殺人的法律存在,并沒有阻止世上有殺人犯的出現。但是伱不能由此得到另一個結論,就是禁止殺人的法律沒必要存在。

  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情,人們是看不見的。因為共誅戒的存在,極大減少了修士之間互相要挾的行為,使眾人皆無后顧之憂,這早已是昆侖修行界的共識。

  周榮大概也覺得此說不妥,所以話風一轉又變成——共誅戒是否有必要修改?

  她還是以魯慕白舉例,在其尚未真正造成嚴重后果之時,就已經面臨天下共誅的處境,反而會將其逼到魚死網破的境地,或者不得不受人鉗制。

  其言下之意,就是如今的共誅戒是否過于嚴厲了?這一問才更有迷惑性,真正代表了某些人想帶的節奏。

  這時有人突然開口吟道:“醉使青牛蹋青苗,你若無法便無天?萬金難求登云徑,卻賴農家幾文錢!”

  循聲望去,開口者是來自昆侖仙境的散修領袖、在場輩分最高的修士陶然客。

  緊接著又有一人開口道:“桓侯病入膏肓后,卻疑世人求藥灸。此生習得長生術,何故見事思下流?”

  接話者是一名道士,坊龍觀觀主楊繼道,他也算是此地的東主。

  青城劍派執事年秋葉亦開口道:“春播谷麥為生計,身裹織紡御冬寒。我見凡流終不免,你說大患是衣餐。”

  華真行從未見過這個場面,難道是周榮的一席話,點燃了大家的創作熱情?其實這幾位念的詩都很特別,稱為讖言詩或偈語詩。

  華真行差點都來了興致,可終究沒有開口也弄一首,他今天已經打定主意盡量不說話,再說他也不擅長此道,看樣子還得繼續學習。

  假如華真行沒聽錯的話,這幾位好像在罵人?

  立共誅戒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在場所有人,那么質疑者的目的,難道是要保護那些犯了共誅戒的人嗎?

  我們應該把心思用在什么地方,是保護自己以及親眷家人不受傷害;還是想盡辦法,讓那些企圖傷害我們的人怎樣逃脫處罰?

  魯慕白犯共誅戒,為求生不得不受淩吉偉的要挾,林太為犯共誅戒,為求生不得不受陸高乾的驅使,這是共誅戒的問題嗎?

  人人都要吃飯,人人都會死,吃不吃飯都免不了一死,于是就用不著吃飯了,或者干脆便將死亡的原因歸結于吃飯?

  如今只問一句,諸位愿不愿意有另一位修士,用親眷家人來威脅自已?如果回答是不愿,便是達成共誅戒的基礎共識。

  假如不承認這個共識,昆侖盟也就不必要存在了……大概就是這幾位要表達的意思吧。

  梅野石倒是沒唱偈念詩,等他們念完了詩,才面不改色地反問道:“陸高乾此刻可受誅,又因何當受誅?”

  這句話是自問自答,因為陸高乾現在還沒死呢,仍被和鋒真人的劍意鎖住神氣,就站在空地一旁。

  梅野石講的是昆侖盟的議事與執行原則,與世間的秩序治理原則是一致的。

  有人可能看到的只是投票表決,可是投票表決本身并沒有實質意義,它只是形成某種秩序的授權方式。在場的二十五派執行宗門,并無權直接決定陸高乾的生死。

  這就像部族里的丟了一件東西,小偷沒抓到,于是全體族人投票認為誰是小偷……這種做法與結果都是毫無意義的,也是不應該的。

  真正秩序原則,是大家首先達成共識,認定偷竊行為是錯誤的,約定其需要受到何種懲罰。那么偷竊行為發生時,先拿到證據,證明某個人偷了東西。

  有了證據也抓住小偷之后,那就根據族人的約定來處罰。假如不按照約定執行,那么無論是原諒還是重罰,都失去了依據,族人的約定也失去了意義。

  在今天這個場合,大家討論問題的基礎,就是昆侖盟已經達成的共識。而方才周榮所問已經超出這個范圍,變成了是否推翻共識。

  周榮仍然開口道:“那我還有最后一問,若魯慕白,若林太為,話方出口,事尚未成,該如何挽回?”

  梅野石:“方才白莊主與丁掌門已有問論,提及‘放下屠刀、先請自囚’。屠刀當放則放,尚有一線生機!

  應當場從認其錯,立誓不犯,負荊于宗門、傳告于昆侖。這一線生機自古皆存,本無需另議,今日既有人問起,那便明確之。”

  聽到此處,華真行突然明白過來,為何白少流和丁齊方才有那樣的一問一答,扯什么放下屠刀?原來話在這里接著呢!

  梅野石正式回答了周榮提出的問題,還是以魯慕白為例。

  從頭捋一捋魯慕白觸犯共誅戒這回事,是其女莊陽泉嫁給了昆侖修士尚海平,結果莊陽泉又勾搭上外商凌吉偉,婚后七個月就生了個混血的大胖小子。

  尚海平盛怒之下砸了家,跑去當面質問莊陽泉,凌吉偉本人居然跳出來了阻止。尚海平哪里還忍得住,動手將凌吉偉給揍了,司法鑒定為輕微傷。

  尚海平因此被警察帶進了局子,差點承擔刑事責任,還好被家人撈了出來。

  尚家咽不下這口氣,他們在當地還算有些勢力,決定將莊陽泉和凌吉偉都給送進去。凌吉偉的罪證不好收集,可是莊陽泉的罪證還是搞到了一批,主要是經濟犯罪。

  魯慕白聞訊私下約出山海平,要求他放莊陽泉一馬。尚海平則說此事不是自已干的,而是他的家人不可能就這么算了。

  魯慕白則要求尚海平回去阻止自已的家人,否則魯慕白就會親自動手。此話一出口,兩人的臉色都變了,尚海平當場反問了一句:“魯掌門,你可知共誅之戒?”

  周榮剛才要問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魯慕白該怎么辦?

  梅野石給了明確的回答,此時魯慕白確實還有一線生機,便是丁奇方才所唱的偈語“放下屠刀,先請自囚”,當場就認錯改過、立誓不犯!

  魯慕白或許可以想別的辦法去幫自己的女兒,但絕不能用這種方式去要挾尚海平。

  他需要坦然向尚海平承認,剛才不應當發出那樣的威脅,并且立誓并不會那樣做,然后回去將這件事告知宗門,并通知昆侖盟。

  在這種情況下,昆侖盟不會殺他,也沒必要發動天下共誅。但魯慕白定風潭的掌門肯定是做不成了,面壁禁足恐怕都是最輕的處罰。

  假如魯慕白還想在人間行事,那就封禁其神通法力,終生不得再動用。昆侖盟對此情況早有定論,其實也寫在各大派包括定風潭的門規中。

  魯慕白當然知道這些,剛才發問的周榮其實也知道。

  這樣的處罰雖然留了一線生機,但看似也太嚴厲了。可是再轉念一想,真的很重嗎?假如從一個普通人的視角,其實等于沒處罰呀,魯慕白還是可以做個普通人!

  假如魯慕白如此選擇,他可能不會死,定風潭這派宗門也不會覆滅。

  有這一線生機在,難道就能阻止魯慕白鋌而走險嗎?實際上并沒有!魯慕白明知如此,仍然選擇向尚海平動手。

  他可能是想殺人滅口,也可能是想拿下尚海平逼其保守秘密,總之一念之差便是死局。

  這事本就是化名凌吉偉的岡比斯庭大神術師杰姆-馬利納格茲布下的一個圈套,魯慕白自已踏進了陷阱。

  二十多年來,無人知曉這一段內情,因為魯慕白、凌吉偉、尚海平這三人都死了。直到上個月,三夢宗大弟子丹紫成跑去幫莊陽泉搬家時,才發現了線索。

  梅野石說完了,和鋒又開口道:“問論至此,緣法已分明。今日已解惑,他日若有人再起鼓噪,當與禍同流,此乃昆侖之定議!”

  梅野石接著問道:“當誅陸高乾,諸位可有異議?”

  在場的二十五派執行宗門代表皆無異議,梅野石又看向陸高乾:“陸道長,請自決。”

  陸高乾卻搖頭道:“貧道不自決,請受誅,爾等誰來動手?”

  梅野石一伸手,祭出了一面古色古香的銅鏡。丁奇趕緊上前道:“梅盟主以青冥鏡誅陸高乾,未免有傷天和,還是方外門來動手吧。”

  這時又有人開口道:“華總導因此受傷,就讓華總導親手了結他!”

  華真行微微一怔,這里怎么還有他的事?但他打定主意就當沒聽見,甚至都沒有看過去,但站在他背后的王豐收卻微微一皺眉。

  王豐收當然沒動也沒說話,可是在華真行的元神心像中,卻仿佛見到這位王大使掏出小本記下了。這類似于心理測寫,可以視為某種意義上的他心通吧。

  話還沒有說完呢,只見刀光一閃,陸高乾突然萎地。原來是冼皓從丁奇身旁走出,一言不發就來了一刀,等眾人反應過來,她已經收刀回去了。

  論修為陸高乾當然比冼皓高得多,可他此刻被和鋒真人的劍意束縛,根本無從躲避,然后便是令很多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幕。

  冼皓斬出的這一刀很特別,與其說是刀光還不如說是刀的軌跡吞沒了光線,暗影掃中陸高乾的身形,沒有留下任何傷痕,陸高乾隨即萎地便失去了生息。

  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其人速度迅速干枯、龜裂……散落成一地塵埃,只留下發簪。

  很多人都被嚇了一跳,梅野石卻仍面不改色,冼皓動刀還能留點渣渣,假如讓他動用青冥鏡,那恐怕連灰都不會剩下。

  梅野石:“陸高乾已伏誅!諸位謹記,共誅之戒,要在共誅!共誅乃昆侖之責,而非我等之權!”

  話說到這里,華真行已豁然開朗,終于明白昆侖盟今日為何要安排周榮問那么一串問題,就是為了明確共誅戒的性質。

  共誅戒的核心,并不在于規定某種行為是禁止的,而就在于“共誅”二字。

  這是昆侖盟必須承擔的職責,而非可以選擇的權力。有人對共誅戒的質疑,其目的恐怕就是想將必須承擔的職責,變成可以選擇的權力。

  不得以神術師的普通親眷家人安危為要挾,在岡比斯庭的神術師守則中也有類似的規定,但它與昆侖共誅戒的區別,就在于“共誅”二字。

  須天下共誅之,岡比斯庭沒有這樣的共約,或許是組織與執行能力的問題,但更重要的是邏輯出發點不同。

  假如有人觸犯了共誅戒,會遭到昆侖盟的集體追殺,最主要的力量保證就是二十五派執行宗門。這對他們而言是一種集體責任,也是不可推脫的義務。

  有權可以處理,和有責任必須處理,這兩者之間有本質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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