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淑葉扶著小梁,讓他把屁股擱在柱子的墩子上,她就攬著他的胳膊。
看樣子,不扶他的話,他自己就出溜到地上了。
好一會兒,小梁的臉上才恢復一點血色。
只是,情緒是越來越低沉了。
“他倆——”鄭淑葉小聲說,“你都認識是吧?”
小梁一臉悲傷地搖搖頭,表示不想說。
鄭淑葉就不問了。
不過她知道,那倆人跟小梁肯定有非同一般的關系。
“小鄭,不好意思,我心里難受,咱不看了吧?”
鄭淑葉點點頭:“沒事,以后什么時候看都行,咱們回去吧。”
本來他倆說好,要是看電影晚了,鄭淑葉去她姨家住下,小梁去他小姑家住下。
現在很明顯,小梁什么心情都沒有了,整個人就像垮了一樣。
從電影院走回車站,走了一個多小時。
倆人一路默默無言,但是鄭淑葉分明看到有那么幾次,小梁都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可從來沒見小梁如此軟弱過。
在她心里,小梁一直是頂天立地的鋼鐵男人。
是什么原因對他造成如此巨大的打擊呢?
那一男一女,鄭淑葉都認識。
男的是公社放映員鐘振軍,女的是木器廠現任副廠長吳光榮的三女兒吳新麗。
讓鄭淑葉奇怪的是,吳新麗當然沒結婚,好像還沒對象,可鐘振軍早就結婚了。
聽說他媳婦還是個大美人,相當漂亮,而且孩子都好幾歲了。
鄭淑葉很難理解,鐘振軍一個有老婆有孩子的人,為什么還要跟吳新麗一塊兒看電影?
而且看他倆挎著胳膊那親密的樣子,很明顯關系非同一般。
吳新麗作為全公社最著名的“四位大娘”之一,鄭淑葉本來對她印象就很不好。
現在親眼看到她居然跟一個有婦之夫關系親密,對她的印象更是厭惡到了極點。
對鐘振軍的印象,原來的時候感覺這人挺好。
人長得很帥,白白凈凈的,一看就是斯文人,干工作也兢兢業業的很踏實。
只是沒想到,就這樣一個給別人好印象的有婦之夫,有老婆有孩子的,卻又跟另外的女人有不正當關系。
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看著斯文,其實卻是道德敗壞,干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丑事來。
她已經開始在琢磨,回去要不要把這事跟爸爸反應一下?
只要查實了鐘振軍作風敗壞的事實,完全可以把他開除。
倆人上了車,梁進倉還是一直默不作聲。
只是一副悲傷欲絕的樣子。
走到半路,他突然問鄭淑葉:“你問我認識他倆,是不是他倆你都認識?”
鄭淑葉點點頭。
梁進倉問:“那女的是誰?”
“吳副廠長的三女兒,吳新剛的三姐,吳新麗。”
梁進倉又默不作聲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回去以后,今天看到的這事,對任何人都不要說,包括你的爸爸媽媽,能做到嗎?”
鄭淑葉點點頭:“好吧,你不讓說,我對任何人都不會說。”
“謝謝。”說完這倆字,梁進倉的臉上閃過一陣難以抑制的悲傷。
好一陣兒等情緒平復下去,他才小聲說:
“鐘振軍是我的表姐夫。
看到他和那女的在一塊兒的那一秒,我心臟都受不了了,比親眼看到自己的老婆跟另外的男人上床都受不了。
大表姐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之一,她是我們家的恩人——”
梁進倉終于再也忍不住,兩手捂住了臉。
鄭淑葉看到淚水順著他的手掌流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鼻子也是一酸,眼淚跟著流了下來。
她明白小梁讓她保守秘密的原因,就是不想讓這事傳到他表姐的耳朵里。
看得出,他對他的表姐有很深的感情。
他自己不也說嗎,大表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之一。
替他的大表姐感到悲哀的同時,又羨慕他的大表姐,有小梁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表弟。
第二天中午,表弟買了好多禮物,包括四斤紅糖。
因為聽母親說過,大表姐第二個孩子就要生了。
這年頭白糖紅糖都需要憑票,好多人家坐月子都買不到紅糖。
表弟卻是除了其他禮物,一下子就給表姐買了四斤。
他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到公社大院,找到了鐘振軍。
“大倉?”鐘振軍有些意外。
“姐夫。”梁進倉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表現得很正常。
他把禮物放下:“聽俺娘說姐姐快生了,我買了點紅糖什么的,你帶回去吧。”
鐘振軍看到大包小包那么多東西,說道:“太多了,花這么多錢干什么?紅糖也不需要那么多,我留下一斤,其他的你帶回去吧。”
“不多不多,我拿來了,怎么可能再帶回去。”
“可是這太破費了,這得花不少錢吧!”
梁進倉搖搖頭:
“姐夫,比起俺姐姐對俺家的恩情來說,我就是花再多的錢也報答不過來。
以前的時候俺家里窮,俺弟兄幾個都小,跟俺姐姐走得懶了。
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俺弟兄幾個都大了。
俺娘說了,以后要多跟姐姐走動。
俺弟兄幾個要報答姐姐對俺家的恩情。”
“哦?”鐘振軍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表弟對妻子還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也快要二十的大青年了,說起他的表姐,眼圈兒都紅了。
明顯是動了感情。
“姐姐沒對你說我們家以前的事吧?”梁進倉問他。
“她只說大姑父去世得早,大姑拉扯著你們不容易,別的倒沒說。”
“那我給你講講我們家的以前吧,跟你講講,為什么說姐姐對我們家有恩。”
梁進倉當然是從1973年,自己十歲那年說起。
本來身體強壯的父親,突然得了急病。
送到醫院花了不少錢,人卻沒救過來。
把父親安葬之后,除了喪父之痛和對父親的想念,還有就是強烈感覺到了家的冷清。
好像失去父親一個人,家里人口少了百分之九十。
追根究底,是因為頂天立地的父親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
父親去了,他的精神失去支撐,曾經溫暖的家變成了冰峰,讓他孤苦無依風中凜冽。
這種狀態下的他更加親近人,對每一個來慰問、幫忙的親戚朋友都感到溫暖,依附,戀戀不舍。
那時候最讓他依戀不想分開,感到溫暖的,是大舅家大表姐。
那一段時間表姐就在家里常住。
讓坐月子的母親得到了照顧,讓一群小崽子們有了一天三頓熱騰騰的飯菜,也填充了這個家百分之九十的人口空白。
表姐是58年屬狗的,比大倉大五歲,那一年她也不過才十五。
但因為是家中老大,也沒上學,從小就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所以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臨時趕過來照料一個產婦一個嬰兒和五個小孩,依然是有條不紊,游刃有余。
在大倉的精神上,表姐替代了父親、母親角色的全部功能。
給他支撐,給他溫暖,同時還在他心目中化身為圣潔的女神。
甚至八年以后,長到十八歲的梁進倉還是根深蒂固地以為,表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是他永遠仰慕暗戀,做夢都想永遠依偎、亦妻亦母的對象。
事實上表姐也確實長得極其漂亮,白白的鴨蛋臉,風擺楊柳的身材,在這方圓幾十里的眾多村子里那也是百里挑一的美女。
梁進倉跟黃秋艷訂親,村里人都傳說他找了個十里八村一枝花的媳婦,他在心里美滋滋的同時,也把自己的未婚妻拿出來跟表姐比較,發現未婚妻終歸是比不過表姐。
表姐六年前就嫁做人婦,現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她的身材還是有腰有胯顯得那么高挑好看。
更沒有農村婦女的那種邋遢,一直都是收拾得清清爽爽,臉色也是更加的紅潤,越發的光彩照人。
表姐永遠是最漂亮,讓他永遠暗戀的最好的女人。
他羨慕表姐夫,但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妒忌的成分。
而是深深的祝福表姐和姐夫永遠都這樣郎才女貌,一家人永遠快快樂樂幸福下去。
當然,梁進倉在回憶這些的時候,只是跟姐夫說了自己對表姐的感激之情。
并沒有說自己從小就仰慕暗戀表姐,認為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是自己做夢都想永遠依偎、亦妻亦母的對象。
但這,已經足以讓鐘振軍震驚了。
因為,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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