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這樣的小畜生應得的,永遠都不會有人來救你!”
青衣修士冰冷殘酷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昏暗的地宮。
少年的眼睛猛地瞠大了。
他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擊沉了最后一根稻草。
祝靈昭分明看到,少年神色扭曲,目光狠戾,但他眼底的最后一絲光,卻熄滅了。
他沉入了漆黑無盡的水底。
一時之間。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里空洞得可怕。
他像是徹底絕望了。
“陛下,開始吧。”青衣修士滿意地松開手,朗聲道。
地宮中其他的人都跪拜下去。
除了少年,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著期冀亢奮的笑意,翹首以盼。
帝王走上前,將祉蘭神果硬生生塞進少年的嘴巴里。
然后。
“啊啊啊啊——”
祝靈昭聽見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簡直不像是人類能發出來的凄厲慘叫。
但是所有人都在笑。
跪倒在地的人群震聲高呼著什么。
少年劇烈掙扎起來,宛如一條瀕死的魚。
他的身體詭異地拱起。
褐色的根須從他的身體里生長出來,刺破他的血肉,刺破他的皮膚。
祝靈昭從沒有見過一個人的身體里能流出那么多的鮮血。
少年幾乎被內部長出來的根須變成了一個“刺猬”。
樹根從他的皮膚、他的嘴巴、他的眼睛里不斷生長。
但是他沒有死。
他一直在非人的痛苦中掙扎慘叫,但周圍的人卻充耳不聞。
從穹頂上方扎進來的老樹根也包裹住少年,仿佛毒蛇一般吞噬著他的四肢。
然后老樹根與少年身體里長出來的根須融為了一體。
祝靈昭看到少年的身體在不斷重生,又不斷被破壞,被吃掉。
“啊啊啊啊——”
少年那不成人形的、破碎的身體里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哀嚎。
“芷蘭神樹,亙古長存。”
但青衣修士卻目光灼灼,他跪伏下來,激動高呼。
“芷蘭神樹,亙古長存!”
眾人也跟著一起歡呼。
祝靈昭臉色煞白。
她明白了這些人在干什么。
古籍里有記載過“人牲”。
是將活生生的人作為像豬牛羊一類的牲畜那樣宰殺,獻祭給神做祭品。
那么“根牲”。
——就是將活人制作成神樹的“樹根”,為神樹源源不斷地提供養分。
不。
根本就沒有什么庇佑著圣荒大陸的神樹大人。
因為,就連著所謂的“神樹”,都是人們一手締造的。
那只是一棵名為“祉蘭神樹”的具有一些奇異特性的樹,不是什么神,也并非永垂不朽。
當提供養分的“根牲”支撐不下去時,祉蘭神樹就會死亡。
它結出祉蘭神果。
杜漸升恐怕是誤會了。他誤以為“祉蘭神果”是什么天下至寶。
但其實,果實,本身也是樹的種子。
“祉蘭神果”是芷蘭神樹的種子。
它種在人的身體里,蠶食人的血肉,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祝靈昭知道了這是哪里。
這里是萬年之前的般羅宮。
是曾經盛極一時的修士之國——景國。
那個帝王,就是景國的王。
而那個青衣修士,大概就是創立歸原宗的第一任宗主,韓圣之。
就是景國與歸原宗聯手編織出了這個彌天大謊。
他們說祉蘭神樹是自古以來就庇護圣荒大陸的神樹大人,引人叩拜信仰。
再借由“根牲”這樣殘忍骯臟的手段。
將整個圣荒大陸的信仰都攥在自己手中,維護著自己崇高的地位。
祝靈昭看到地宮中的畫面飛速流動著。
少年那不斷流淌的血液從殷紅一點點變淡,最終化為了明亮的金色。
“成了,成了!”景國的帝王激動地大聲道,“快拿玉鼎來!”
太監抬著碩大的玉鼎放置在少年身下。
他金色的血液不斷流入玉鼎。
地面之上,陽光之下。
無數人對著神樹大人焚香叩拜。
而地宮深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滴、五滴、十滴……
少年的金血盛滿了玉鼎。
濃郁的禪香味充斥在整個地宮。
那是香火的味道。
越濃郁,便意味著信仰越旺。
神樹匯集起來的靈力也就越純粹越盛大。
種植著神樹的般羅宮是最大的受益者。這也是景國皇室人人修為高深,最終建成了這個修士之國的原因。
而神樹散逸出去的靈氣,也哺育著整個圣荒大陸。
地宮中少年已經不再慘叫了。
老樹根蠶食著他的血肉,他又不斷復原。
還是痛的,但他垂著頭,像是木雕似的了無生機。
人們從玉鼎中舀出金血。
拿去制作可以腐蝕一切的鋒利武器,繪制防御力絕頂的符箓。
甚至制成奢侈的熏香,放在般羅宮的每一個角落,讓充沛的靈氣滋養著他們修行。
后來。
景國帝王命人在少年身下挖出一個玉池。
整整一池金血,用來藴養可以治愈萬物的果子。
——那就是,祝靈昭曾經吃過的,酸澀的小綠果子。
祝靈昭突然明白了那果子為什么那么酸,那么澀。
因為她佇立在這段過去的回憶之中。
恍然間,好像聽到了很多聲音。
“神樹大人,我想提升修為。”
“神樹大人,請庇佑小民來年大豐收吧。”
“神樹大人,我想……”
那是圣荒大陸的人們向神樹許愿的聲音,通過這些樹根傳達進少年的腦海。
然而少年卻在漆黑陰冷的地宮中,日復一日地飽嘗著喰骨噬肉的痛苦。
“憑什么……”
“你們憑什么擁有這些?”
“恨。”
“好恨。”
一滴金血落入玉池中。
恨。
又一滴金血落入玉池中。
恨。
恨。
好痛。
‘我恨不得你們所有人全都去死!’
那小綠果子是由少年的痛苦與絕望藴養出來的。
所以祝靈昭每次嘗到的,其實是司燭黎滔天的痛苦與恨意。
時間流逝,地宮中的人來來去去。
祝靈昭忽然發現自己可以動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跑向地宮中央,扇動翅膀,飛到了少年的面前。
“司燭黎……”
小魅魔有些難過地伸出手去。
她并不是真的在這段過去,她半透明的手輕輕落在少年臟污的臉上。
如果這時候奇跡昭昭在就好了。
祝靈昭一定能想到辦法幫司燭黎擺脫這個命運的。
但一動不動的少年卻突然抬起眼來。
重重猙獰的老樹根纏繞著他。
那雙耀眼的金眸中沒有祝靈昭的身影,但卻像是直直看到了她。
或者說,他看到了誰呢?
那個曾經想要來救他的河神嗎?
因為這時候的他本不認識祝靈昭的。
但少年卻露出一絲恍惚的微笑。
“你來啦。”
他虛弱地做出這樣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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