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將他們說的話聽到這里,也懶怠再往下聽了,像是一只悄無聲息的蝙蝠一樣,在黑暗之中忽然一蕩,就這樣消失了。
*
鎮國公府,無名院處。
黑影落在了一個身著斗篷的身影面前。
這人的容貌隱在斗篷的陰影下,看不清神色,身材瘦削,在月光下落了一身的月華。
那黑影將方才在喬氏院中探聽的消息一一告知。
等他將最后一個字落下,院中靜可聞針。
顯而易見,喬氏并未按照他們先前吩咐的那樣做,反而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另外一套幾乎截然不同的說辭,竟將自己身上的責任摘了個干干凈凈。
喬氏從前如何聽話?
如今,竟也生出這等反叛之心。
那身著斗篷的身影并未說話,過了許久才冷笑一聲:“喬氏如今是覺得自己聰明了,想要振開翅膀飛了,也不曉得她有沒有這個命。”
那人說話的語調輕緩,即使是嘲諷,卻也平和得半點不起波瀾。
而那大黑影子卻不回應他,匯報完了自己方才所聽到的一切,便還是如同先前在二房院子里一樣,融在黑暗之中,一句話也不曾多言。
斗篷人卻自問自答。
“你以為,就憑喬氏的眼界,能想出今日這番話來?這可不是以喬氏的見解能說出口的東西,必是有人在背后教她這樣說的。”
“喬氏做人意氣用事,總是脾氣上頭,做事全憑心意,從來不過腦子。她身邊的人和她差不離多少,頂多有些急智,能幫她化解些東西,卻絕對想不出這樣的話來。
今日這話,說得可是絕佳,借力打力,隔山打牛,明明知曉自己毒殺妾室與庶出子嗣的事情板上釘釘,在明二叔那里討不到半點好處,卻一口將此事包攬下來,反倒將責任推到全心全意為了他著想的份上。偏生男人就吃這一套,可笑。
說那些話,不過只是為了先將明二的怒氣化解下來,又將明二的惱恨轉移到三房的頭上禍水東引,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明,絕不是喬氏以及她原本身邊那些人能想出來的。
不知她身后何時竟藏了個這樣的人才,瞞得這樣死,連我都不知道。”
話落,竟是如同惋惜一般長長嘆氣。
他像是閑庭漫步一般走到院子之中的無人處,隨手折下一枝無人看顧的花朵,輕輕捏在指尖,放于鼻尖一嗅,然后才說道:“早就知道此人心思不定,卻也以為至少養得熟。卻沒想到,縱使養了這樣多年,也不過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總有反逆之心。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按照早先就定好的計劃就是。”
大黑影又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
這頭二夫人喬氏與明二叔慷慨激昂,義憤填膺地將三房這些年占他們的便宜數落了個遍,竟當真覺得他二人還有幾分夫妻同心。
正當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了幾聲清淺的敲門聲,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落在外頭:“夫郎,妾身來給您送補身湯來了。”
明二叔雖在仕途經濟上一塌糊涂,但挑選美人卻很有些本領,這美人隔著一扇門扇瞧不清楚模樣,但光是聽著她的聲音,都覺得如同黃鸝鳥兒出谷一般嬌滴滴,叫人遍體酥麻,又生不出做作之感。
喬氏一聽,眉頭就皺得死緊,袖中的手也不由得緊緊地握成一團,將衣擺都揉成一團糟。
二房后宅之中的貌美侍妾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她幾乎記不清這一個又究竟是打哪兒來的狐媚子。
喬氏的心中這樣厭惡這些侍妾,明二叔卻不這樣想。
他今日勞碌一天,心中還很有些憤怒疲倦,可聽著美人說話,他心頭便松快許多。
興許方才沒有旁人的時候,他覺得喬氏的姿色還能看看,能回憶起那一點可憐的少年夫妻情分;
可外頭有美人在說話,何等青春貌美,他便只覺得渾身如同饞蟲爬過一樣,頓時對喬氏沒了半點旖旎心思,甚至還不顧喬氏這個正房夫人就在這里,便說道:“你把湯端進來吧,伺候爺爺用了。”
外頭的美人兒嬌滴滴地應了一聲,隨后門便“吱呀”一聲開了,從外頭走進來一個渾身只著輕紗,幾乎可稱不著寸縷的妖艷女子。
那女子走進來,便瞧見在一邊跪趴著頭上還纏著紗布的喬氏,一雙美目就那樣一轉,露出一點明晃晃的輕蔑,卻在轉過頭去看向明二叔的時候,全變成了撒嬌和依戀。
她就像是一條柔弱無骨的美人蛇一樣,絲毫不顧自己的身份與喬氏何等懸殊,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走到明二叔的面前,依偎進他的懷中,一對碩大的白兔就這樣壓在他的胸前,還要嬌滴滴地以手撥弄著他的心口,一邊將那一碗裝模作樣的湯放到一邊去,說道:“爺,快喝一口,妾身親手做的湯呢,涼了就不好喝了,妾身的手都被燙紅了。”
明二叔本來就是受不得撩撥的人,否則這些年他也不至于反復在這花叢之中流連。
到了這個年紀,便是鐵打的也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也就明二叔還在努力“耕耘”。
一面是因為自己想要個嫡子同兄弟去爭搶爵位,另一面何嘗不是因為他自己縱情聲色,貪戀肉欲?
“你這小騷蹄子,這夜里還沒熄燈,便鬧成這樣,是想勾引誰,嗯?”
明二叔口中說著這些不堪入耳的話,渾然沒有把旁邊的喬氏當成一個活人來看。
他的眼中已經染上情欲之色,一雙手不受控制地在這美人兒的身上游走,甚至要從她的領口探進去,去掏里頭的沉甸甸的寶物。
她的夫君啊,兩鬢都有些斑白之色,卻還是這樣不知羞恥,喬氏在一邊看著,見兩團肉塊兒光天化日之下就這樣纏在一起,她便覺得止不住的惡心。
這樣的事也不止發生一次,只是從前興許沒有這樣明目張膽過。
這是她的正房,是她二人當年揭開紅蓋頭拜天地喝合衾酒的地方,而如今卻在這里,她的夫君與侍妾這樣恬不知恥的交媾,像是一掌又一掌耳光扇在喬氏的臉上。
喬氏在一邊看著,只覺得一半身子如同火燒一般屈辱,一半身子卻如同她掉進冰窟的心,動彈不得。
正如今日另外那人教自己的說辭一樣,那人說的話沒有一句是騙她的,那人也說起她喬氏在明二叔的心中,著實不像是一個正頭嫡妻,在明二叔的眼中,她恐怕連那些狐媚子的半根騷毛都比不上,別說明二叔從未將她放在心上,甚至是從未放在眼中,對她沒有半分留戀之色。
喬氏就這樣跌坐在地上,看這近在咫尺的兩人這般瞎搞,覺得自己平生以來,如此像個笑話。
她眼角又有了些淚,禁不住去打量那交纏在明二叔身上的狐媚子。
果然是青春好風貌,身上的皮肉雪白細膩,瞧上去沒有半點瑕疵,更不見一絲絲松弛下垂的模樣,與她這上了年紀的婦人就是不同。
喬氏忽然想起來,在自己尚未生育之前,自己也同樣有這樣的好身材,只是后來生養了女兒,再怎么樣養不回當年的窈窕風韻。
就算人可以日日將腰束得緊緊的,將胸脯拖著鼓鼓的,穿著衣裳瞧不出來,可脫下衣裳,她的身軀早已蒼老,無法與這些美人相對。
當年她生產過后,原本一手可握的小蠻腰上便生出許多橘子皮一般的紋路,丑惡難看,明二叔因為這事兒對她百般厭惡挑剔,后來喬氏花了不知多少錢財,買了不知多少藥品,才將那些疤痕給驅散開來,可寵愛早已不如前。
喬氏那時候想不明白,如今卻想明白了。
就算她能將那些疤痕紋路去除,這副身軀在明二叔的眼中,也遠不如那些野路子來的香甜可口,不管那些是什么香的臭的,上不了臺面的,上得了臺面的,只要能進他的眼,就隨時隨地地拉著胡天亂地地亂搞,便是當著她的面,也渾然不在意羞恥。
而像今日這樣的美人,喬氏都已經數不清楚了。
明二叔在搜羅美人上著實是會挖空心思,今日抬回來一個唱曲兒好聽的,明日又抬回來一個彈得一手好琵琶的,后日又弄回來一個身段絕佳的小戲子,總歸那些數不盡的環肥燕瘦、鶯鶯燕燕,在她二房之中堆得到處都是,偏生明二叔這個也疼那個也愛,叫人氣急。
那美人已經嬌滴滴地咿咿呀呀地叫喚起來,如同這春日里思春的貓兒。
喬氏一面覺得惡心,一面覺得荒謬。
她不免就想到,方才她二人還在這兒同仇敵愾地怒罵三房臭不要臉,好像還有幾分夫妻情誼的模樣,而如今美人一來,他們中間那一點虛假的夫妻同心的模樣便蕩然無存。
褪去了那些仇恨和嫉妒組織起來的短暫立場,她這好夫君皮囊下藏著的惡心淫蟲又冒了出來。
而這才是真實的他,是喬氏相伴了這樣多年的“良人”。
喬氏忍不住凄然一笑,她喬氏也是豪富之家,家里這幾個女兒,哪個不是花空了心思嬌養著長大的?
也許是比不上公侯之家,卻也不是被人作踐的,為何嫁到這鎮國公府來,就要受這樣的委屈?
若是當年不曾貪戀這所謂的侯門世家國公府邸,若是與楊家郎君成婚,是不是就不會受得今日這等羞辱?
喬氏便想起來那被四夫人拿來做文章的玉蟬。
那些人,包括葉氏,只當那玉蟬是她與楊氏郎君通奸的鐵證。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楊氏郎君如何看得上一個她這般背棄忘義的女子,那只是她當年一章短暫的相思,于是恬不知恥的舔著臉去求妹妹,從其中取了一只過來,做了自己的私藏之物,這么多年不敢對任何人言說,卻不知怎么到了旁人的手中,成了攻訐她的武器。
耳邊那些肉體碰撞的聲音著實聒噪,那小蹄子扯著嗓子越叫越響亮,一雙嬌滴滴的眼睛時不時往喬氏的身上掃,擺明了是要挑釁刺激喬氏。
無恥至極!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不堪入耳——喬氏那不大靈光的腦子,這一刻也終于想明白了。
若是自己的夫君,當真有一分將自己當做他的正妻,便不至于這樣的場面叫她如此難堪地在一旁看著,便是叫她出去回避一二,也比如此這般要好得多。
明二叔這樣不顧她的顏面,可見他當真從未重視過她的。
喬氏心里如同漏了氣的球,一下子癟了下來,只覺得了無意趣。
要是當年不貪圖這所謂的公侯之家的富貴,她就是不能嫁給楊家郎君,只隨便找一個與自己門當戶對,與自己青梅竹馬的人,怎會落得今日這般境地?
當初她是貪戀國公府的權勢而來,是貪戀那些好聽的名聲,卻沒想到如今半分也沒落在自己的身上,只得了這長久幾十余年的羞辱。
喬氏忽然覺得有幾分疲憊,她縱使從那人那里弄來了這樣多得用的藥,縱使能將那些得寵的狐媚子毀了容貌,懷孕的落了胎兒,卻怎能攔得住明二叔在外頭尋歡作樂,又接連不斷的接這些新人進府的心呢?
是明二叔,叫她今日這般凄涼。
喬氏只覺得渾身無力,心中一陣又一陣的惡心忽然涌了上來,聽著耳邊那些不堪入耳的聲音,聞著那些逐漸彌散開的惡心氣味,她終于是覺得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張了張口,竟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那旁邊兩個還在努力“耕耘”的人被喬氏之情狀嚇了一跳,兩人都被飛濺了一身的臟污穢物,方才那些情熱如火這一下也燃燒不下去了。
明二叔臉色鐵青,看著哆哆嗦嗦的妾室,有些遷怒于這個不知好歹來勾引自己的賤人,叫人如此掃興,便臉色不善地將她趕走了。
而喬氏吐了又吐,已經是昏迷在地。
明二叔看著躺在地上昏過去的喬氏,面上竟沒有半分聯系,只有忍不住的惡心,最終他竟然是管也沒管昏倒在地的喬氏,竟然直接離開了。
最終,還是喬氏院子的奴仆看不下去,請了大夫過來。
卻不想,那大夫一摸喬氏的脈,臉上居然迸現出喜色來:“恭喜恭喜,夫人有孕了!”
*
這消息大半夜到明棠耳朵里的時候,明棠的瞌睡都醒了大半。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