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先生絮絮叨叨的講了半天，袁立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繃著臉死命搖頭，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萬年先生都說累了，站住腳叉著腰瞪他一眼，“你這人，就是太死腦筋，你說說，你哪兒不滿意？怎么就不能去了？”
袁立兩手垂在身側捏起來，垂著頭不吭聲。
萬年先生又瞪他一眼，一臉無可奈何地擺擺手，“得，問你也問不出來，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去去去，你不去就算了，這事兒我替你回絕了。
這兩日官府禁嚴，山里頭不讓去，你也打不到什么好東西，小福子的藥錢，我先替你給了，下個月你賺了銀子再補給我就是。”
說罷，便背著手，慢慢悠悠往里頭走，一副不打算再多話的模樣。
袁立抬起眼，滿臉地憤怒，“先生......為何要對那姓陳的這般禮遇？當初若不是姓陳的恩將仇報，先生也不會差點兒丟了性命！
要不是他們燕王府不作為，這四九城里，又怎么會聚了這么多人，那個王府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先生怎么能替他說話，怎么能叫我替他辦事？
難道先生忘了這四九城這么多人，究竟有多少是因為燕王不肯作為，才被迫落草為寇？先生讓我去給陳集當差，這和讓我投奔仇人有什么區別？我不去！先生也不該說這些話！
四九城里所有人都敬重先生，先生更不該說這樣的話！”
萬年先生坐回椅子上，慢慢悠悠地看著他道，“說完了？”
袁立滿臉苦大仇深地搖頭，他還有很多話想說，可他一時也不知究竟該從何處開始說起。
“沒說完也憋著。我就問你，你是寧愿頂著這草寇的身份，在四九城窩一輩子？”萬年先生兩手攏在袖子里，聲音不疾不徐。
袁立咬了咬牙，“我寧愿一輩子當草寇，也不想給那燕王府的紈绔當差辦事！”
“你看看你，萬事理不清楚，你就開始立誓了！”
萬年先生伸出手指頭，隔空點了他兩下，又搖搖頭，“你當一輩子草寇，那小福子呢？小福子一輩子不上學堂了？就跟著你做一輩子的草寇？
這會兒，四九城能安穩，大半是因著朝廷和燕王府兩方爭執不下，才給四九城一個得以喘息的機會。如今，上頭那位年紀也大了，疑心越發重起來，那位和燕王這兩頭，總得有一個人落下去。
兩方爭斗，四九城尚且能夾縫中生存，若是一方落敗，你覺著，四九城會有什么好下場？”
“那就跟他們拼了！”袁立滿臉憤懣，他不待見朝廷，也不待見燕王府，他恨那些當官兒的，恨他們每一個！
“胡說八道！”萬年先生又指了指袁立，“你和他們拼了，那其他人呢？這四九城里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不管不顧的和他們拼了？怎么拼？拿什么拼？這四九城里黃發垂髫皆有，屆時，你讓他們怎么做？
我們堅守在此，是想替大家，求一條有尊嚴的生路，而不是為了以死明志！你得想清楚這點。”
袁立愕然，眼底的憤懣化成幾分茫然和幾分不解，這些，他當真沒想過。
“你呀。”萬年先生嘆了口氣，“你心性耿直，又有真本事在身上，當年，若不是被奸人所害，丟了家產，也不至于落到這兒來。你不該一輩子就頂著這草寇的名聲過，當初，你進軍所的時候，不是抱著保家衛國的決心去的嗎？
君不仁，另擇賢明便是。”
“你聽進去沒有！”萬年先生看著還在恍惚中的袁立，忍不住拔高了幾分聲音，叫了他一句。
“先生......我，我不明白......先生您從前不也常說，那些人，沒一個好東西，可現在，先生怎么又這般說？那燕王世子，怎么就突然成了賢明......”袁立猛地抖了抖身子，一下緩過神來，腦袋里卻更亂了。
“賢明不賢明，不是靠說出來的，得看他做了什么。你說說，上回你去屯軍所，打聽到這燕王世子都做了什么？他做的，可都是好事兒？”萬年先生提點著他。
袁立順著他的話，細細想了想那兩日他打聽到的關乎陳集的事兒，一腔的惱怒和滿臉的不服慢慢落了下去，徒留滿眼的迷蒙。
萬年先生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你仔細想想，咱們在四九城這些人，當真是為了和朝廷不死不休嗎？咱們，有那個能力這么做嗎？就算你我有，但小福子他們呢？”
袁立沒答話，踉蹌著往后退開兩步，一下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那架子被撞得搖晃，袁立也跟著搖搖欲墜，后頭縮著脖子看戲的小廝見狀，忙要上前扶他，卻被萬年先生擺手叫開了。
“他合不合適，你總該先去瞧一瞧。老實說，我也沒放心，所以才想著托你走這一趟。你好好想想，若是想明白了，要去，就再來找我。若是當真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
萬年先生說完，朝小廝揮揮手，“拿二兩銀子給他。回去后，把小福子的藥抓了，再把前個月的欠賬結了。”
后頭這句話，是對袁立說的。
小廝應了一聲，從腰間摸了銀子出來，塞到袁立手里，嘀咕道，“袁爺拿去吧。咱們爺手頭也不寬裕，這些，都是攢了許久的了。剩下那點碎銀，是小的自個兒的體己銀子，袁爺拿著，給小福子買點糖吃。”
袁立一手捏著銀子，一手抬起來，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轉身出去了。
小廝跟到外頭走廊上，直看著袁立下了樓，才回過身，朝萬年先生道，
“爺，袁爺那邊，不會想不開吧？”
萬年先生搖了搖頭，“誰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誰都勉強不了誰。”
“爺盡說些繞彎子的話。”小廝關了門，又給萬年先生倒了杯茶水，
“若是袁爺不去，那咱們怎么辦？還搭理燕王世子那頭嗎？世子夫人送來的東西，咱們還要不要？”
“當然搭理！東西自然也要！白送的為什么不要！”萬年先生瞪他一眼，這蠢小子又說的什么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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