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明夷于飛 > 章節603:離別意
    在昆侖劍州的上方,金仙巨像的掌心處。

    香茅子、杜陸離和凌恒,終于見到了師父,他們就像受盡委屈的孩子,完全不管不顧的哇哇大哭起來。

    “師父,快,快點想辦法去救救大師兄。”香茅子抽抽搭搭的說。

    “師父,咱們昆侖怎么了?”這是杜陸離在問。

    “師父您沒事吧?”凌恒話少,卻更關心師父。

    “龍淵炸了……地火熔巖一下子就冒出來了……還有元嬰修士伏擊我們……有一個大盤子,吸走了大師兄。”香茅子繼續描述龍淵的大事。

    “那盤子好像是共生玉盤。”凌恒補充說明。

    “對,還有一個可怕的大龍魂,它開始纏著著我,后來又要殺了我。”香茅子忽然想起這個重點。

    “那些散修為了奪寶,還要殺人滅口。”凌恒趕緊查缺補漏。

    “好多好多尸傀,會出來追著我們,跑啊,跑啊。可是怎么也甩不掉他們。”杜陸離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大師兄是為了救我,然后被盤子吸走了。師父,怎么辦?”香茅子念念不忘要去救蘇子越。

    他們幾個幾乎同時張嘴,各種聲音匯集到一處,七嘴八舌吵成一團。

    容與默默聽著,內心越發慚愧,甚至不敢抬頭。這里面有好幾件事,他還是幕后的直接黑手。

    在場的昆侖三人組都在惶恐的向師父傾訴,兩個女孩子更是一手一個拉著謝辭君在念念碎。

    反而是一直在后面默默圍觀的莊天瑞,發現了謝辭君的異樣。

    當然,謝辭君現在哪里都跟往常不同。

    就說這個幾乎貫穿天地的巨像,就已經是前所未見的奇觀,怕是只有傳說中的大修士,才能具現出來的法身吧。

    而且隨著謝辭君晉升之后,他身上確實充斥著一種難以描述的“神性”。

    這種狀態讓人很難去形容,但有些時候,你會在某些常年被供奉的神像上,隱約感受到這種韻味。

    它們很隱秘,有一種難以表達的遙遠,似乎下一刻,眼前的人,就會脫離世界,在虛無的高天上,俯瞰世界。

    此刻謝辭君的身上,就有這種“疏離”感。

    莊天瑞甚至有一種錯覺,如果不是杜陸離和香茅子一手一個的扯著他的袖子,謝圣君會飛上天,飛走了。

    “道原圣君,您這是……”莊天瑞話說到一半又挺了下來,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應該怎么稱呼對方,才不會失禮。

    莊天瑞的開口,讓香茅子和杜陸離也發現了師父似乎更“淺淡”了,兩個人囫圇的擦擦臉,“師父,師父你,你怎么了?”

    謝辭君本人已經更加清晰的感知到天道對自己的吞噬了。

    天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偏偏,在最后的時刻,看到了這幾個孩子。

    “賊老天。”謝辭君低聲的暗罵了一句。他剛剛如此拼命,就是為了能最大限度的保存昆侖的道統。

    可回過頭,看了看自己這幾個傻徒弟,憑空又生出幾分不忍來。

    謝辭君抬了抬手,輕輕按在兩個女孩子的頭頂,揉了揉。

    然后看到一邊眼巴巴瞅著的凌恒,知道這個徒弟性格最悶,卻最為純直,忍不住也去揉了揉他的發頂心。

    “師父這一生,不愧對天,不愧對地,更不愧對昆侖。倒是你們幾個小家伙,我沒怎么太操心。”謝辭君低聲自嘲。

    “師父,師父你怎么了,你別這樣,我害怕。”杜陸離聽著話音不對,直接哭出了聲。

    香茅子卻著急的追問,“師父,你是受傷了么,需要什么靈藥么?徒弟一定想辦法給你討來。”

    凌恒雖然沒有說話,可急切又關心的神色,是一絲都不少的。

    謝辭君看著三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弟子,輕輕搖頭,“不是受傷,而是師父的時辰到了。”

    “什么到了?什么時辰到了?師父你在說什么啊?”杜陸離覺得自己根本聽不懂。

    謝辭君想了想,決定用一個比較柔和的方式來說,不然他們怕是沒辦法接受現實,心境也會受損。  “師父早就可以從元嬰嘗試進階化神境界,但我卻有大膽的想法。總是想著可以通過壓制修為,積攢更多天道的法則之力,一舉從元嬰突破化神修為,打破金

    仙之境。”

    香茅子呆呆的聽著,似乎在努力消化謝辭君的意思。

    杜陸離哭著說,“師父,那你是沖擊失敗了么?”

    謝辭君笑得有些尷尬,“呃,也不能說完全失敗。”

    “你們看為師現在的樣子,就是所謂的金仙境界,可讓山河改道,可堪破天道的玄奧之力。為師也算是為了昆侖做了最后的事情。”

    杜陸離哽咽的說,“什么叫做最后的事情,師父你是透支了力量,所以要變成普通的修士了?不要緊的,我們可以侍奉師父。不要緊的。”

    杜陸離故意這樣說,其實只是不愿意繼續聽到更為可怕的消息了,她太需要得到一些寬慰了。

    可惜她的企盼是注定要失望的。  “為師選擇在這樣的時刻強行突破修為,也是因為天地異變,大劫來臨。倘若沒能以金仙之勢重塑昆侖結界。那等到世道亂起來,可真是上天不仁,昆侖為芻

    狗了。”

    杜陸離他們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云浮峰都消失不見了。

    而且飛來的過程里,下方廣袤大地幾乎變了摸樣。

    “剛剛事發突然,我只來得及梳理了昆侖的布局。其他的也沒有多想。現在看來,你們能趕回來,倒是不失為我們師徒緣分一場。”

    謝辭君的身形越發朦朧縹緲了起來,“哎,拿什么好呢。”他眼睛微微瞇起,“唉,還是老辦法,加點新東西進去。”

    謝辭君似乎極為熟練,容與只見他指尖翻轉,左右手不斷地捏合掐訣。然后一枚金燦燦、圓滾滾的劍丸,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手指上。

    容與雖然不是劍修,但也曾聽聞某些劍修會給自家子弟凝聚劍意煉制劍丸。可好像都要蘊養個一年半年,才能磨合出一枚來。

    往往都是給自己最為重視的弟子保命用的。

    可眼前這位捏劍丸的的速度,那動作嫻熟的,就仿佛是一個大廚在捏丸子,一轉就是一個。

    只片刻后,謝辭君的手指尖上就凝聚出了八枚金燦燦的劍丸。

    他一手抓著五枚遞給杜陸離,“拿著,你們師兄妹自己分分。”這明顯是每個人一個的意思。

    杜陸離帶著哭腔的拒絕,“師父,不,師父。”

    謝辭君見她不收,就轉手塞給了一枚香茅子,香茅子呆呆的捧著,他已經發現師父的身體現在逐漸虛化起來,開始若有若無了。

    然后謝辭君把剩下的兩枚都給了凌恒。最后還塞了一個給容與,連莊天瑞和云修也沒有落下。

    既然這兩個小子能一起帶著徒弟們過來,想必是經歷過生死的至交。不論是誰欠誰的,這枚劍丸,都是足夠分量的謝禮。

    因為它不僅僅是一枚劍丸,更是在里面摻雜了天道意志和金仙的劍意。

    倘若在龍淵有這樣的劍丸,那共生玉盤和龍魂都會被壓得無法反抗,只能順從。

    香茅子雙手用力捧住劍丸,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師父,您不能留下來么,沒有你,我們怎么辦啊?”

    謝辭君微笑的看著小徒弟,語氣卻逐漸變得正經起來。

    “從今日起,爾等落華峰弟子,要彼此支持信任,互相扶植。”

    “昆侖掌門之位,倘若有人問起,你們就說我這個金仙說的,將下一任掌門之位,傳與參商仙君楚藏言,以后諸事皆由其一人定奪。”

    謝辭君知道自己給楚藏言留下了一個爛攤子,但他沒有辦法。

    從琨城來到劍州之后,他就已經在靠近昆侖的時候,感知到了端昇掌門那不斷擴散的余澤。

    其他人的情況他沒有時間詳細去探查,但如今的情況,也只有楚藏言最為適合。因為他性格堅毅卻內斂務實,而且為人機敏善謀,很適合管理一個宗門。

    不過謝辭君也能猜到,倘若楚藏言真的最后被迫接受了掌門之位,怕是還沒有想念自己,也一定會偷偷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狠狠的破口大罵一番才是。

    想到好友這種糾結和憤怒的表情,謝辭君原本逐漸嚴肅的心情,又松快了起來。

    唉,真想知道楚藏言后面跳腳的樣子啊。

    嘖。

    “昆侖已非昨日的昆侖,云浮峰全部落下,靈脈九不存一。想來日后必將重新劃分峰頭所屬。”

    “落華峰雖在,卻也難以繼續獨占。你們就聽楚藏言的安排。不要強求。聽清楚了么?”

    香茅子用力點點頭,可杜陸離卻拼命搖頭,似乎這樣,師父就會沒有辦法兌現他要離開的說法。  見她這樣小孩子脾氣,謝辭君忍不住最先叮囑了她,“陸離,尤其是你。掐尖好勝,最不服氣。不過這也不全賴你,你師父我,也是這個臭脾氣。但你知道我

    們兩個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么?”

    杜陸離呆呆的搖頭。

    謝辭君說,“我們兩個最大的不同,是你總沒有本事,還非要斗氣。你師父我,從來都是憑本事把別人欺負的屁都不敢放一個的。”

    杜陸離用力抽了一口氣。

    “所以你啊,以后要勤練功法,少惹事。沒事多聽晏暖的話。記住了么?”

    杜陸離帶著哭腔說,“師父,我都記住了。從今往后,我都聽二師姐的,再不倔強了。”  謝辭君轉向凌恒,“你這個孩子話少,但性格最為純粹質樸,是天生的劍修苗子。只是往后遇事不要都悶在心理,多跟同門商量,你們要成為彼此的家人,互

    相守望相助才是。”

    凌恒重重點頭。

    “最后,師父要你記住一件事。過剛易折,善柔不敗,無論什么事,都要學會先保全自己,其他的事情再徐徐謀之。以后,你多跟大師兄學習學習。”  說起蘇子越,謝辭君深深嘆息一聲,“你們的大師兄,哎,這些年,也多虧了這個孩子,里里外外操勞。蘇子越膽大心細,且多謀善斷。既然剛剛你們說他被

    共生玉盤挾持而走,那么可以放心,多半是沒事的。”

    香茅子最為記掛的就是大師兄,她有些擔心的說,“可,可是,龍淵整個被地火覆蓋,根本沒有出路。”

    謝辭君此刻幾乎快要跟天道融合到一起,他能瞬時感知到很多微妙的法則,但這些東西也沒辦法簡單的幾句話跟小徒弟們說清楚。

    所以他只能挑最重要的叮囑,“那個共生玉盤本就是通靈宗的宗門至寶,這種天靈寶物自帶趨吉避利的天賦,如果你大師兄真跟它在一起,多半不會有事。”  頓了頓,謝辭君想了一下,“不過他要想脫身,怕也沒那么容易。所以九成是有得耗了。換成其他人興許會束手無措,但蘇子越啊,為師還是相信他的韌性的

    。”

    不知道為什么,聽了師父這幾句話,香茅子的心忽然就定住了。

    師父說大師兄沒事,那就一定沒事。

    香茅子對謝辭君的信任,從無保留。

    “哦,還有晏暖。你們以后要多心疼二師姐,晏暖這個孩子心思細膩,卻最容易多思傷神。所以你們要多聽二師姐的話,不要讓她操心。”

    “為師去后,最擔心的,就是晏暖。你們記得要告訴她,別太累,學會放下。”

    杜陸離已經開始抽泣了,“好的,師父。”

    說了一圈后,謝辭君把目光放在了香茅子的身上。

    這個小徒弟,真是最大的變數。

    以謝辭君現在的狀態和境界,他發現自己居然無法一眼看清楚小徒弟現在的修為。而且香茅子身上有三種奇怪的法則之力相互纏繞,亦正亦邪,亦法亦魔。

    看來這世上除了容與,還有第二個開始道魔雙修的修士了。

    已經知道香茅子身世的謝辭君,忽然有一種感喟——這才是天道啊。

    賊老天,你真該死啊。

    原來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就踏上了天道的圈套。

    但哪怕知道了這是天道的算計,謝辭君卻依然不后悔,因為他也同樣想知道,自己這個小徒弟,未來會走出怎樣的路,修出一個什么樣的道來!

    “香茅子,師父教授你的時日是最短的,但說來奇怪,這五個弟子中,其實你的性格,最像為師。”

    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  因為謝辭君的張狂、桀驁還有跳脫,那別說是昆侖,哪怕是整個修真界都大名鼎鼎。可熟悉 。可熟悉香茅子的人都知道,這丫頭雖然耿直倔強,卻并不跳脫,甚至有

    點沉悶。

    所以在場所有人,都不明白謝辭君這句話的意思。

    倘若晏暖能在這里,聽到這句話,一定非常有認同感。  晏暖一直覺得,小師妹跟自家師父的性格極為神似。這里說的像,不是指性格活潑或者沉靜,而是說兩個人在孤注一擲和大膽妄為上,有著莫名其妙的相同

    。

    還有一點,就是缺乏敬畏之心。

    是的,敬畏。

    修士,多多少少都會對天道和無名法則有一種敬畏之心,因為無論修士怎么掙脫,最終還是要被束縛在天道的意志下,去探索它的邊界。

    可謝辭君就不是,他就一直試圖掀翻天道,甚至大言不慚的覺得,自己才應該是天道。

    謝辭君不是因為后來修為高了才有這種狂妄的態度,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性格。

    而香茅子,也是這樣。

    無論是晏暖還是蘇子越,最頭痛的就是給香茅子講解一些高深的道統論。

    小師妹的態度非常端正,學習認真,勤奮思考。

    但是她總是會問出好多讓人無法解答的“為什么”。比如,她會問,“為何當靈氣逆厄后,要立刻停止修煉?”

    這個問題倒也正常,晏暖會細細解答,因為這樣很危險,會毀損道基,傷害到身體。

    平常的弟子聽到這里,也就乖乖記住了。  但香茅子會繼續問,“為什么靈氣逆厄就一定會毀損道基呢,道基為什么只能正向運轉呢?如果有人一開始就逆向運轉,那他是只能逆向行功,還是可以正逆

    都可以。為何天道規定靈氣只能有一種運轉方式,我們波動行不行,快慢變化行不行,或者分成幾條細絲去嘗試行不行……”

    這些問題,晏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她只能告訴香茅子,是典籍里這樣記載的,是無數前輩和大修士們總結出來的經驗。

    偏偏那時候香茅子還會睜大眼睛,認真的說,“嗯,可是師姐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什么不行啊?”

    如果不是知道香茅子是真心實意的求學,而不是故意搗亂,連第一等好脾氣的晏暖都想按住小師妹胖揍一頓了。

    最后晏暖只能讓她攢著問題去問師父。

    謝辭君聽了香茅子的問題,就很高興。他會細細的告訴香茅子,有哪些是他親自嘗試過,確實不行的。有那些是他也沒想到的,不如有時間可以去試試。

    每到這個時候,晏暖就會在旁邊氣得跳腳,“師父你不要亂教,小師妹還小,正在打基礎,你這樣會害死她的!”

    最后落華峰在一片雞飛狗跳,謝辭君找借口溜之大吉的情況下,結束這次教學。

    也就是這樣一次次的鬧劇中,謝辭君斷定,香茅子跟自己骨子里才是一種人,對任何的權威典籍都不會盲從。

    對天道也沒有謙卑的屈服。

    謝辭君是高傲的不屑,而香茅子這是懵懂的好奇——哦,這樣么,為什么?

    兩者殊途同歸,都把自己和天道放在天秤的兩端,而不是將其高高在上的供奉起來。

    所以謝辭君才說,香茅子是諸位弟子中,最像自己的那個。

    香茅子是個極致的務實派,她追求一切事情的真相,不會輕易相信道聽途說,也不會盲從典籍權威。

    這樣的人容易走上歧路,惹出天大的禍端,因為他們往往不懂敬畏,就會突破底線。

    但也同樣是這樣的人,才能跳出常規,給世界帶來契機,帶來最大的意外驚喜。

    “師父現在也來不及再教你什么了,只能多送你一樣禮物。你們做師兄師姐的,不要責怪師父偏心。”謝辭君說。

    無縫無影,一柄漆黑的二尺長、兩指寬的短劍,憑空出現在謝辭君的身側。

    他伸手摘了下來,抖動兩下。

    黑色鐵劍無聲無影,靈活纖巧。

    謝辭君正容的說道,“這是為師的本命佩劍,尓思。劍雖小薄,卻是我一生劍道所托。為師之道,名曰信,信所至,萬法破。”

    “今后,這柄劍就送給你吧。希望你日后修行中,也能找到自己的信念所在。記住了,信念才是你道法歸終之處,不然一味追求力量,怕是要惹出大亂來。”

    香茅子其實現在還聽不懂謝辭君說的話,但這不妨礙她認真的把每一個字都牢牢的記住。

    香茅子手里原本捧著劍丸,現在謝辭君要綬劍給她,香茅子連忙揣好劍丸,這才雙手向上,接受了這柄漆黑的小劍。

    尓思劍在放入香茅子手中的時候,似乎還想要彈動一下。

    被謝辭君輕輕在劍脊上彈了一指,發出了震顫的輕響,就好像劍在嗚咽一般。

    但它終歸是順從的躺在了香茅子的小小手掌上。

    周圍的諸人都在圍觀這一幕,包括此事暗暗靠近,卻沒有上前的其他高階修士們,也都看清了這一幕。

    自從巨像把香茅子等人接了過來,它故意隔離的威壓就已經打開了。所以很多高階修士,已經慢慢的飛到了附近。

    但現場的情況又讓他們在遠處停了下來,沒有進一步靠近。

    當授劍這一幕發生時,很多人不由涌起了這樣的想法——昆侖之托委與他人,師承衣缽傳承予你。

    ——原來這毛丫頭,居然是謝辭君看中的傳承人么?

    ——怎么會是她?難道不應該是蘇子越嗎?

    ——你還沒聽說啊,有人說蘇子越在龍淵被人給害了。

    ——這才是舊歷了,你剛來晚了一步,謝辭君說蘇子越肯定沒事。

    ——啊,沒事?!那為啥衣缽傳承不給大徒弟,那可是騏驥之子,這丫頭能看出什么特異之處么?

    ——哇,那等蘇子越回來,可又有熱鬧看了吧……

    不理外界的紛紛擾擾,謝辭君身上的氣息開始慢慢淡化,連帶巨像也逐漸開始虛化起來。

    “為師的時間,就要到了。”謝辭君淡然的說。

    “師父,你真的不能想出什么辦法,留下來么?”杜陸離哽咽的說。

    “傻孩子,就如同花開花落,月圓月缺。修士一道,早就應該看到生死啊。”謝辭君揮手,巨像托著幾個人的手掌,慢慢下降,穩穩的將他們放在了地上。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怕是最后的時刻了。

    巨大的悲傷和絕望,緊緊的包裹著香茅子,她甚至不敢呼吸。  香茅子咬緊牙齒,雙手用力握緊尓思劍。尓思劍的劍鋒其實不算鋒利,甚至算得上是一柄鈍劍,謝辭君用劍,哪里需要用劍鋒,更多的是磨煉自己的道統和

    嘗試法則之力。

    所以這柄劍從外觀上看,也沒有比燒火棍好到哪里去。

    但香茅子太用力了,手指不斷握緊,硬生生在掌心壓出了兩條傷口,鮮血緩慢的滲出,擦到了尓思劍的身上。

    尓思劍似乎也在悲鳴。

    杜陸離不管不顧的扯著謝辭君的袖子,“不要,不要,師父,不要走,求你了,師父,不要啊。”

    但謝辭君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周圍不知不覺中,好多人都逐漸圍攏了過來。

    可此刻最大的變化,則是就在謝辭君頭頂,出現了一個不斷擴散的漩渦,而且這個漩渦正在快速的膨脹,仿佛要吞噬半邊的天幕一樣。

    ——這,這是什么東西?

    ——莫,莫非是,是天劫。剛剛我還奇怪呢,元嬰、化神破境的時候,都有各種天劫異象。怎么金仙境界就沒有天劫呢。原來是現在才開始啊。

    ——天劫,那這里還能呆么。方圓百里內不都要成為齏粉啊。

    ——我的天啊,當初我們宗門長老從金丹突破到元嬰,宗門后山的一個山頭都轟沒了。我記得拿劫云的規模,連現在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呢。

    ——對呀,我也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劫云。

    ——那還等什么,跑啊!

    很多機敏的修士,都開始接近全力的遠離此地。

    也有人不懂,既然要渡劫,為何不趕緊遠離劍州,去往無人和野外的地方。這不是修士的常識么。

    但很快,也有人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你們看,金色的!

    ——真的,真的哎,越來越明顯了,是金色的呀,你見過全是金色的劫云么?

    ——老夫修真九百年,從未曾見過金色的劫云。別說見過,我連聽都沒有聽過。

    只見頭頂的劫云氣旋不斷地擴散,而從中心部分開始,卻有一道明亮的金色顯現了出來。

    然后,這抹金色從中心開始向四周輻射散漫開去,就像一朵不斷盛放的金色大花。

    謝辭君往后輕輕踏了一步,看似只是極小的一步。可任憑杜陸離如何死死攥緊,謝辭君此刻近乎透明的衣袖,就仿佛流水一樣,從杜陸離的指縫中滑走了。

    巨像幾乎瞬間托著謝辭君站到了半空中。

    此刻的漩渦真的如重重的花瓣,一層層的金色從內向外的擴散開。而在漩渦的最中心有一個湛藍的口子。

    那里面似乎就是一片無云的藍天,別的什么也看不見。

    謝辭君最后低頭看了一眼下方,香茅子依然雙手持劍倔強的站著,杜陸離哭得匍匐在地上,而凌恒彎著腰拉住她,自己也在抬頭無聲的流淚。

    容與、莊天瑞和云修,站在后面一點的地方,對著謝辭君巨像的方向,三個年輕人恭敬的打出了法修的通用手決“終復”決。

    這是一種基礎手決,往往在最后的收勢或煉丹開爐的時候會用到。其寓意就是終而復始,萬物皆初。

    后來,就演變成了最終告別的禮儀。

    然后,謝辭君就不再猶豫了,他和巨像一體,釋放出自己強大的金仙劍意。

    下方的諸人,只能看見那巨像高舉手臂,整體仿佛化作了一柄出鞘的利刃一樣,鋒芒畢露。

    哪怕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它的劍氣一般。

    巨像托著謝辭君,快速的迎著巨大的漩渦逆天而上。

    漩渦中心仿佛又什么東西,刺目又快速的飛了下來。

    是劫雷么?

    金仙的渡劫,又會是什么樣子的?

    只見巨像宛如一柄靈劍,迎頭刺向了高空之中的漩渦正中。

    轟!

    就仿佛什么東西被戳破了一樣。

    突入起來的勁風,吹得沙塵暴起,所有人都東倒西歪。

    但印象里恐怖威壓又連綿不絕的劫雷,并沒有響起。

    當謝辭君帶著巨像沖入了漩渦正中之后,天空中紛紛揚揚的下起了無數金色的雪花。

    它們浩浩湯湯,漫天飛舞,飄蕩著從天空降落。

    直到下面有人伸手接住,才發現那不是金色的雪花,而是一朵朵又元天靈氣凝就的金色花瓣。

    ——啊啊,這是什么靈氣,怎么如此精粹。

    ——看,它們落到地上后,此地的靈氣似乎開始豐盈起來。

    ——好東西啊,多攢點啊。

    ——不是說劫雷么?

    ——你管它是什么呢,如今這都是老子的機緣!走遠點,這地方歸我了,誰也別來搶……

    一旦發現了這些漫天的“花瓣”是至純的靈氣,看熱鬧和圍觀的人,都忍不住去收集起來,再也沒有人關心謝辭君的去向。

    只有香茅子等人,一動也不動,依然抬頭,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刻,她們幾個多么希望,會有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帶著詼諧和氣死人的語氣說——沒想到吧?嚇一跳吧?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但她們的期待,必定是要落空的。

    足足過了三炷香的時間,金色的漩渦逐漸暗淡了下去,空中飄灑的金色花瓣也開始稀薄起來。

    而此刻天空,純凈碧澄,天波萬里。

    一道巨大的七彩霞光鋪滿了半邊天空,就好像是七彩鳳凰的尾翼那樣,絢爛瑰麗。

    這不是天劫,而是天召。

    所以才會有如此龐大又綺麗的預兆。  昆侖謝辭君,應召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