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凡生的身形逐漸消失的時候,水鏡了驟然生成了一片迷茫的水霧。
遠處各種吼聲,還有猊獅獸撲過去的身影,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接下來又是“當啷”幾聲響動,那幾根支撐水鏡的銀色符文短棍都掉到了地上。
水鏡徹底消失了。
六合符陣閃爍的光芒也慢慢的變得黯淡起來。
金譽大張嘴巴,還沒有從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這,這也行?!
當初他們兄弟為了通過封獄畛的挑選,哪一個不是戰戰兢兢、苦練功夫,九死一生才能通過。可,可這兩個人,就這樣通過了?
金譽覺得自己今天沒醒,還在做夢呢。
倒是方忌,淡定的撿起那四根符文銀棍,將它們都整理好收拾了起來。
然后大家就安靜的等著。
過了片刻,陸凡生第一個醒過來,他尖叫著轉醒,然后立刻翻身往外跑,那動作和他的體型完全不符,極是靈便敏捷。
陸小胖手腳并行的在地上爬了兩步后,覺得不太對,一抬頭,就看見表情各異的眾人在看著他。
其中那個最后進來的年輕修士最為不滿,幾乎是一臉壓抑不住的不屑了。
陸凡生立刻雙手拍拍站起來,表情從容坦蕩的向幾位望舒峰的諸位鞠躬行禮,“我出來了。”
這要不是剛才親眼看到他那狼狽不堪的樣子,眾位還以為他剛剛進門,跟大家正常的行禮呢。
“我香香師姐呢?”陸凡生第二句話就問了這個問題。
還不等大家回答,陸凡生自己就聽到了香香師姐的聲音,“凡生師弟,我在這里。”
陸凡生立刻回頭,看見香香師姐盤腿坐在身后的陣符里,正低頭閉眼的揉著額角,仿佛頭很痛的樣子。
陸小胖看到了香茅子,就好像找到了親人一般,這下連望舒峰大長老的面子也顧不得了,他立刻顛顛的跑過去,“香香師姐,你怎么了?”
伸手扶著他香香師姐站起來,“你沒事吧,我剛才沒看到你,一個人一路闖過來,可危險了!”
聽到他這么說,金譽再也忍不住了,他快快的說了一句,“我先出去抄寫門規了。”
說完也不等方師兄和陵替長老說話,小金譽自己沖出門去。不,他不能繼續在這里看這個無恥的胖子,太氣人了。
再呆下去,金譽要忍不住打人了。
香茅子點點頭,“凡生師弟真勇敢。唉,我現在頭很痛。”
陸凡生不明所以,“你做了啥,怎么會頭痛的?”
“她在里面強行畫完鎮獄符,透支了神識,所以才會頭痛。”清冷的聲音響起。
陵替真君回答了這個問題。
“透支了神識?!”小胖驚訝極了,“那不要緊么?師姐在里面了什么符,怎么會透支了神識?!哎呀,要不要緊啊。”
神識,是筑基之后修士潛力的分界線。
在煉氣期的時候,低階的修士們憑借的還是靈根、根骨這樣的天賦來比拼各自修為進境的快慢。
越是低階的時候,對根骨的依賴越是牢固。
可是到了筑基之后,根骨的影響不是沒有,而是逐漸降低。神識的重要性則會逐漸顯現出來了。
神識,意味著學習術法的能力。
神識強大,那么學習的各種術法和功法就可以更加多,也更加深入,神識的精微控制,往往是兩個同階修士比拼法術時候獲勝的關鍵點。
修士們都知道神識的重要性,然而對神識的拓展和練習卻并非易事。中階修士們能否晉級到金丹,甚至元嬰,很大一部分的機緣,就在神識領域是否渾厚。
故而大宗門選拔內門子弟,首重神識,次在悟性。
這么說吧,根骨決定能起點在哪里,而神識決定你能走多快,最后的悟性則往往決定了最后能走到多高。
神識,是潛力的重要分水嶺。
見兩個小家伙都清醒過來,陵替圣君就招手讓他們過來。
陸凡生里可扶著香茅子走了過去,當他們兩個靠近陵替圣君的時候,圣君忽然展開了自己的神識領域。
陸凡生還好,只是覺得頭腦中一股暖流慢悠悠的滑過,整個人都說不出的舒適。
香茅子的頭腦卻仿佛被一桶桶熱水砸了下來,渾身熨燙無比。
她在封獄畛最后的石壁陣盤里,堅持著畫完了最后一筆符文,對她自己來說,確實有些太過勉強。
不過她不想功虧一簣,一直咬牙堅持,竟然讓她以煉氣期儲海境的修為,硬生生的畫完了整套符陣,幾乎耗盡了自己最后一抹神識。
這對于低階修士來說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會造成一些難以覺察的暗傷,在將來的修行中留下隱患。
這也就是為何當香茅子硬撐著畫完陣符之后,陵替圣君立刻黑臉的緣故。
這丫頭,太過倔強。
人無信不立,但同樣的,人過鋼也易折斷啊。
堅持是好事,可太過堅持,那就會透支。
陵替圣君神識領域將香茅子籠罩在當中,快速而溫和的撫慰著她干涸透支的神識。
到了元嬰圣君這個境界,神識就會開辟出自己的領域來,在這個領域之中,修士們往往有著絕對的控制力。當然這個領域開啟的越大,對修士的神識消耗也就越快。
所以陵替圣君才讓他們走近一些,然后催動自己的神識領域去撫平香茅子已經有些不穩的識海。
剛剛還在疼痛得抽筋的香茅子,轉瞬就被熱熱的靈力一遍遍梳洗著自己的識海。
那冰冷得透骨的抽搐感瞬間就被這股溫熱的暖流包圍,香茅子覺得自己要炸裂的頭痛已經極大的緩解了。
陵替圣君慢慢的梳理了十來個周天,這才停了下來。
他拿出一個小玉瓶,遞給香茅子,“含一粒。”
香茅子連忙接過,倒出一粒帶著清香的綠色藥丸,含在嘴里。
一股涼涼的清淡的清涼之意慢慢的在嗓子里化開,滋潤著她的經脈,連頭腦都跟著清醒了不少。
香茅子見瓶子里還有十來粒,就把玉甁還給陵替圣君。
接過圣君擺擺手,讓她收好,“接下來七天,你每天打坐練功的時候都含一粒,剩下的也沒幾粒了,就都給你。這幾枚清露養神丹是對神識潤澤極好的,慢慢用吧。”
香茅子知道這是圣君的賞賜了,連忙躬身接過并表示感謝。
直到這個時候,陵替圣君才說,“亂來,剛剛在粹劍峰那里太亂來了。”
兩個小家伙對視了一眼,對陵替圣君居然能知道他們在里面的行為有點意外,但轉念一想,也對,這可是圣君,無所不察的。
聽到圣君帶著譴責的意思批評自己。
香茅子自己現在也覺得不太妥了,她小聲的說,“我,我是怕符陣壞了,里面的那些怪物跑出來。”
這倒是非常質樸的原因,陵替圣君并不能批評她的責任心,只能虎著臉,“難道昆侖就剩你一個人了?量力而行聽沒聽過!”
香茅子不敢繼續頂嘴了,低聲說,“我下次記得了。”
見她受教了,陵替圣君這才沒有繼續追著臭罵,而是問他們兩個,“這一趟的封獄畛,都有什么感受?”
香茅子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陸凡生則直接回答,“太嚇人了!這任務太難了,里面的各種怪獸和妖物都很狡詐,簡直太太太可怕了。”
陵替圣君見他這么說,忍不住反駁了一句,“你一路都在吃吃喝喝,還有什么難的?!”
陸凡生楞了一下,他想不到自己的行為竟然都被陵替圣君看在眼中,然后眨巴眨巴眼睛,“雖然吃了點東西,可那里面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的啊,差一點點運氣都不行!”
聽他這么說,陵替圣君竟然也無話可說。
然后圣君問香茅子,“你呢?”
香茅子的神情有點迷茫,她不確定的說,“我不知道,我總覺得里面的經歷有點奇怪。”
“哪里奇怪了?”
“它們似乎不是真的,但又似乎是真的。我總覺得它們更像一個真實的幻境。”香茅子努力的組織自己的語言,但其實說得有點亂 得有點亂。
然而,她的說法讓陵替圣君露出了一抹極為滿意的神色。
站在一旁的方忌眼神都暗暗的變了,這位小師妹的敏銳真的非同尋常。
陵替圣君點點頭,“你用了一個很好的詞,真實的幻境。沒錯,你們剛剛經歷的封獄畛確實是真實的幻境。”
“啊?!”陸凡生不解的叫出聲。
幻境不都是假的么,怎么還有真實的幻境之說。
陵替圣君大概能猜出他們心頭的疑問, “真實的幻境其實非常奢華,在元炁大陸,只有少數超級門派才會擁有。最有名的真實幻境,就是正一道門的九曲蓮臺了。”
九曲蓮臺大名鼎鼎,乃是正一道門的鎮派至寶之一。不過香茅子和陸小胖還都沒有機會去看上一眼。
陵替圣君用了這個來舉例,倒是讓他們對兩個對真實的幻境有了個初步的理解。
“真實幻境里面幾乎大部分的東西都是真實存在的。比如你們看到的丂心徑、夢寐之澤、石林千針、粹劍峰等地,都是真有其地。它的里面封印了各種昆侖的囚徒和妖獸。”
“甚至包括你們所經歷遇到的那些怪獸、妖怪、以及各種猛獸毒蟲,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封獄畛又不是真實的,所有的這些經歷,都是在幻境里以靈識的形式進行體驗的。你們本人,其實一直在這座六合大陣中,并未曾離開。”
陵替圣君的說辭讓香茅子和陸凡生吃驚不已。
“那,那我們遇到的辛圓和白旎,也是靈識里幻化的么?”
陵替圣君搖搖頭,“并非幻化。它們都是犯了大惡或大錯在封獄畛里服役的囚徒,每當封獄畛啟動的時候,它們就會被強制要求進入封獄畛中守護自己的禁忌之地。如果完成了,會在它們服役的時限上減去一些時間。相反,如果沒有攔截住,它們就會一次次被懲罰,甚至此次被來歷練的弟子們殺死。”
“雖然這些殺戮并不真的能造成他們的死亡,不過卻會給他們的識海帶來極大的痛苦。所以這些被困的囚徒的靈識,是真實的,他們也這是會想盡辦法來阻攔你們。”
陸凡生點點頭。
香茅子神情有點糾結。
陵替圣君就問她,“你可是有些什么疑問?”
“那個白旎,它犯了什么錯?”香茅子問。白旎看起來很善良溫柔啊。
陵替圣君輕嘆一聲。
一旁的方忌接過話,“白旎是自愿留在封獄畛的。當初白旎是我們望舒峰余師兄的契約靈獸,在一次任務中,余師兄身隕了,只有白旎自己回到望舒峰。從那時候,白旎就自己跑去封獄畛不肯出來了。”
“白旎,一直把余師兄的隕落算成自己的罪愆。它不肯原諒自己。”方忌最后輕聲說。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內情,但這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香茅子小聲的說,“那,你們沒人去帶它出來么,那個地方看起來很危險。”
“勸過,不過白旎甚至不肯見我們。不過在這次試煉中,它對辛師妹的感覺還不錯,你將來可以真的進入封獄畛去看看它。”方忌微笑著說。
香茅子立刻點頭。
“我也去,我給它帶更多的點心去。”陸凡生立刻也說。
方忌好笑的說,“陸師弟,你不可能每次都憑借美食而逃脫吧,封獄畛真實的結界里面,危險更甚于剛才的幻境呢。”
陸凡生立刻從善如流,“那我讓香香師姐多帶點好吃的過去給白旎。”
香茅子一直在旁邊聽著,然后她輕聲的問,“方副領,您剛剛說試煉,什么試煉?”
方忌笑著說,“辛師妹,陵替圣君可是給了你們一個天大的機緣。你們剛剛經歷的封獄畛,是望舒峰執事入門的試煉。恭喜你完美的通過了。”
陸凡生這次才是大感意外,他嘴巴里能塞入一個鍋冠鳥蛋!
“那我,我,我也通過了啊!”陸凡生顫抖的說。
方忌好笑的看著他。
是的,陸凡生真的算是通過了,不過他這個成分里可有太多的水分了,要讓他這門成為望舒峰的執事,估計下面的師弟們會有一半人會造反了。
奈何,陸凡生的過關,里面的運氣成分是在太高了。
方忌看了看陵替圣君。
陵替圣君說,“你是過關了,不過,卻不能算你完全通過。”
陸凡生不明白,他內心真的特別失望。
這,這可是望舒峰的執事啊!
幾乎瞬間,他眼淚都要飚出來了。不過陸凡生強忍著,顫聲的問,“為,為什么啊?”
陵替圣君做人最是公正,他給了陸凡生一個解釋,“封獄畛的開啟是不是隨便的小事。辛夷在原道靈境里的表現非常突出,所以我愿意給她一個機會,也是作為她在原道靈境守護秩序,救助烏霜獸,勇破鐵鱗蛟的獎勵。不過你很有義氣,堅持要陪朋友共患難,那么這個機會,你也為自己爭到了。”
“你們走完了這趟封獄畛,也有了自己的經歷和體悟。那么我問你,為何封獄畛會成為望舒峰執事的入門考核?”陵替圣君淡淡的問。
陸凡生抓耳撓腮的想著,“因為,因為它很難?”
這個答案,他自己都覺得不靠譜。
陵替圣君看著他,“因為它考核的不僅僅是你們的判斷力、反應力、修為,更重要的,它考核的是修士的心性。”
“望舒峰的修士,修為可以不高。但心性必須要過關。不然,如何能執掌昆侖刑律?”陵替圣君的聲音不大,可語氣卻愈發端肅起來。
更加詳細的地方,卻是由方忌來代為解釋了。
方忌緩緩的說,“封獄畛里的鎮獄極大,每次開啟,都會有輪到不同的區域。這次你們遇到的是丂心徑,它所考察的是直面危險的勇氣。”
陸凡生就想到那里面恐怖的血掌印,詭異的笑聲和喘息,還有石壁里面的腳步聲。
方忌說,“辛師妹所選擇的是勇敢的面對,然后擊殺。可陸師弟你則是幸運的逃脫了。”
想到自己的表現,陸凡生也有點不好意思。
方忌繼續道,“然后進入了夢寐之澤,里面是沒有出路的毒沼,在這里你們會遇到辛圓。辛圓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煽動人貪婪和兇殘的情緒。這里面考核的是縝密和公正。倘若有人聽從了辛圓的煽動殺了或者捕獵了白旎,那么后面的行程,是不會太順利的。”
“辛師妹完全沒有上當,她跟辛圓盡量的周旋,并獲得了白旎的認可。可陸師弟你呀,雖然也沒有被辛圓所欺騙,但你最后獲得白旎認可,卻有極大的運氣成分。”
“在石林千針的符文鐵鏈那里,考校的是仁慈和果決。哪怕我們都是執法者,有時候面對無力的罪犯,究竟是視他們如草芥,還是面對未知而選擇挑戰。辛師妹選擇了挑戰,可陸師弟你則是完全沒有發現這里面的玄機,盲目的選了一條路。”
“最后在粹劍峰,辛師妹的選擇呈現了她堅毅、聰敏。而陸師弟你的選擇雖然很聰明,卻也有些油滑。”
最后方忌笑了一下,“辛師妹的做法,讓我們能夠看清她的品行。而陸師弟你通關的運氣成分是在太大,我們,還看不出你真正的性格。”
方忌說得踏實而清楚。
陸小胖終于難過得低頭,兩滴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
他有點痛恨自己了,為什么不勇敢的挑戰一下。
可他內心還有一個聲音在說,“就算你真的踏實的去挑戰,難道你有把握通過么?!”
不,他沒有。
陸凡生只是太過失望,這才有點難過。但很快的,他就擦干了眼淚,端正了自己的態度,拱手謝過了陵替圣君和方忌,“感謝圣君,感謝方副領。小子這次已經是沾光試驗了一場。雖然沒資格加入望舒峰,但我卻受益匪淺,感佩莫名。”
他有這樣的心性,倒讓方忌暗贊了一聲。
然后陸凡生又恭喜香茅子,“香香師姐,你以后就是望舒峰的執事啦!太好了。”
可香茅子的表情卻很奇怪。
并沒有眾人預想的那種驚喜和歡快,而是帶著一股不知所措的慌張。
見大家都看向她,香茅子磕磕巴巴的說,“可,恩,我,我能,我能不能,不加入啊。”
她非常小聲的說了一句。
——狐貍有話——
很肥厚的一章,今天周末,我玩耍了一會,不好意思啊,有點晚。明天是萬惡的周一了,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