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七點半。
東寧港碼頭附近，東寧大道284號，一棟二層紅磚樓一樓餐廳內。
一對夫妻正在吃著早餐，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但是如果仔細去瞧這對夫妻的面孔，卻不免讓人感到別扭。
無他，因為男主人分明已經四十出頭，面皮有些焦黑，臉上的溝壑皺紋怎么也遮不住，但女主人卻僅有雙十年紀，五官雖不算怎么貌美，但卻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氣質。
無論從什么角度去看，兩人的結合都是十分不相稱的。
“……老爺可是吃飽了？點卯的時辰快到了，可別誤了公事！”
年輕的妻子看到丈夫拿起桌面的餐巾擦著嘴角，連忙放下筷子，取來了一個東寧管委會給官員發的黑色“新洲牛皮包”，強笑著雙手遞了過去。
陳益道看著這曾經高不可攀的黃家四小姐，如今在自己面前低眉順眼的模樣，心里十分爽利，面上卻淡淡一笑，接過公文包，點頭道：
“……嗯，昨日黃委員遠征雞籠得勝歸來，那里正是用人之際，為夫須得好生表現一番，來日……未嘗不能調到北面做個縣尊！”
“……雞籠？”黃翠環就在東番長大，自然也了解一些北面的情況，驚訝地問道：“那里不是陸疍仔的地盤嗎？他手下可有數百亡命徒！怎么……會這么快？”
“陸疍仔算什么？就算是李龍頭，在我東寧軍的戰船利炮面前，說不定也要稱臣納貢！”
陳益道自信地揮揮手，仿佛是他指揮軍隊征服雞籠似的。
他現在是東寧管委會行政局東番事務處副處長，因為會說東番土話，這兩個多月作為翻譯，沒少跟隨大軍乘船，進剿不服教化的沿海東番部落，更親眼見識過擲彈兵是如何用火槍火炮碾壓那些土人的！
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大軍共出動九次，以至于東寧港南北百里海岸，再無一個不臣服東寧管委會的土人部落！
“這……”
黃翠環想到那些短毛賊的火器和西洋戰船，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是李旦，恐怕也沒有辦法戰勝短毛賊！
至于大明的水師和官軍……那就更不成了，大明水師都多少年不來東番巡視了？
老天爺！
難道我真的沒辦法為夫君報仇了嗎？
看到妻子吃驚的表情，陳益道心里更加得意。
他原是漳州陳家的庶出子弟，因為是小妾生的，又屢試不進，三十七八歲還是個童生，只能靠給陳家的店鋪記賬維持生計。
偏偏他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別人都勸他不要再考科舉了，老實認命找個老婆再生幾個兒子就得了，他卻認為漳州的學政官員故意為難自己，想要探聽他們舞弊的情況，結果被人家發現，打算治他個罪名關進牢里。
最后還是他那嫡出的大哥看他可憐，疏通關系安排他來東番島避禍，如此便又是六年。
這六年，科舉無望的陳益道過得渾渾噩噩，心里的一團火焰無處發泄，人也變得越來越孤僻，就算想娶妻生子，也沒人會嫁給他這個老光棍。
轉機就發生在三個月前，一伙自稱大宋遺民的勢力，憑借火炮火槍攻破了四大家族的土樓，然后就給所有人重新分配土地，還開府建衙，下了招賢令，設置自薦處，要通過考試選拔人才做官。
第二艦隊的武力和求賢若渴的態度，直接點燃了陳益道內心的那團火焰。
既然大明朝廷那里沒有我的官位，我為何不效仿前宋張元投奔西夏的故事，在新洲人那里謀一份官職呢？
于是，他在其他人復雜的目光中，第一個跑去自薦處參加了考試，然后就被成功錄取，因為會說土話，就被安排到東番事務處當了個科長。
好歹當了官，很快就有不少四大家族的人上門提親，四大家族現在都被打散了，迫切希望攀上新的官面關系，獲得一份安全感。
陳益道沒有選黃花大閨女，而是選了一個楊家的寡婦黃翠環——她丈夫密謀造反作亂，被治安軍處死，她按理也要流放，但陳益道對這個當初幫助過自己的女人有好感，就出面保下了她，然后明媒正娶迎進了家門……
不到半個月時間，逆天改命當官做新郎，命運好像一下子就眷顧了陳益道，似乎要把他之前失去的東西彌補給他。
……其實吧，陳益道的八股文，就是童生的水平，漳州的學政考官要是真讓他當了秀才，才是舞弊！
但主持人員錄取的郭誠和倪濤根本不在乎來自薦的人八股文水平到底如何……那玩意屁用沒有，純粹就是個篩選奴性工具人的制度，順便給底層留個和平上升階層的念想，免得他們造反。
東寧管委會又不需要用科舉維持皇權，也不需要不識五谷的“科舉官”，所以識字，具備基本的辦事能力和認真的工作態度，又向管委會積極靠攏，那就錄取。
陳益道提著牛皮包向南步行十分鐘，趕在八點之前來到了總督府。
這是一片剛建好不久的三層高紅磚樓建筑群，陳益道在行政局3號樓二樓有一間辦公室。
他先去行政局的1號樓簽到，然后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下，脫掉被汗打濕的長袖黑色“官服”，剛剛給自己泡上一杯茶，準備繼續整理東番部落檔案，房門就被推開，一名和他穿著一樣官服的同事急忙對他道：“快！陳處長！郭委員和黃委員來了！說是要遴選官員去北港……就是雞籠赴任！
如果選上，職位便可晉升一級啊！”
“啊呀！怎地如此早？”
陳益道吃了一驚，然后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點頭道：”……好！我這便去！若不是今日夫人提醒我早來，險些誤了大事！”
另一邊，第一次來到總督府的黃安正和郭誠坐在椅子上閑聊，話題主要圍繞著東寧島的經濟發展路線。
“……制糖業應該是東寧島未來的主要經濟產業，白糖現在是全世界都需要的暢銷物資，本土也需要大量的白糖用于軍事和化工，但是這個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
三年起步，五年初見成效，十年成熟都算快的了！”郭誠毫無保留說著自己對東寧島未來經濟的看法。
黃安點頭道：“制糖業肯定要發展，但是基礎的工業也不能落下了，至少造船業、軍工業和鋼鐵產業必須能滿足海軍和陸軍的需要……不然船只出了問題，我們總不能拖回本土去修吧？
足夠的鋼鐵和武器，也是我們征服整個東寧島和對抗南洋西方殖民勢力的基礎。”
“……你的想法和魏主任倒是差不多。”郭誠搖搖頭，攤手道：“可是發展這些產業，咱們的人才和機器很缺乏啊！
造船好說，海軍可以出人，但是咱們里面真正懂鋼鐵和武器制造的就只有張小鴿和邱建他們倆，開學校培訓技術工人少說一年，而且半島上的煤礦主要在北面……
哈！我說你當時為什么一定堅持遠征雞籠，原來是早就看上了那里的煤礦！”
“還有銅礦金礦和硫磺！”
黃安笑著比了個數錢的手勢，“雞籠可是塊寶地，附近的大屯山有整個東亞最大的硫磺礦！瑞芳還有金礦和銅礦！
就是鐵礦少了些，不過河口入海口處也有沉積鐵砂，早期使用也足夠了！”
“你是想在雞籠建設工業基地？”郭誠聽出了對方的意圖，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對！”黃安表情認真，“東寧港的地理位置雖然也不錯，當個商貿港口可以，但是不適合發展工業，未來我們肯定要把重心挪到北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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