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洛九針 > 十三 夜有夢
  女聲響起,蒼老的呵斥,隨著火光跳躍的人影瞬間消失了。

  霍蓮低頭看床上的女孩兒。

  她安靜地躺著,微微蹙眉,因為站在床邊,手背上的血滴落在她身上,似乎因此而嫌棄。

  “又?”霍蓮問,“看來我真要相信你說的,你見過我,還見過我自己砍自己。”

  七星看著他的手說:“你手上有舊傷啊,當然是又。”

  霍蓮笑了:“這是個好答桉。”

  七星沒再說話,看著還在滴落的血。

  霍蓮收起六尺劍,將手垂在身側。

  “你為什么會受傷?”他問。

  那晚七星直接撲進都察院,見到他也只說了一句給我劍,就昏死過去,接下來就是昏迷中治傷,昏睡養傷,而他又出去幾日,所以這是自那天后第一次面對面說話。

  七星似乎忘記了受傷這件事,下意識抬手,然后一頓,鎖鏈聲響,她躺著打量自己,看著身上層層的鎖鏈,不過神情沒有驚怒不安,依舊平靜。

  “遇到伏擊了。”她說。

  霍蓮說:“真可憐。”

  神情看不出在可憐,更像是嘲笑。

  七星說:“人在江湖走,不就是你殺我我殺你。”

  霍蓮沒忍住哈哈笑了,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讓他笑得停下來。

  其實這場面挺嚇人的,陰暗的牢房,鎖鏈綁身,穿著一身黑衣的男人握著劍大笑,手上還有血滴落。

  躺在床上的七星依舊神情平靜,說:“我要喝水。”

  她說著話,視線看著霍蓮的手,滴血的手,不經意地舔了舔嘴唇。

  霍蓮看著她,再次笑了笑,轉頭看四周,隋大夫的確照看的很用心,室內有小爐子茶壺茶杯。

  霍蓮將六尺劍放在七星身上,取了茶壺倒了水端過來,將茶杯一伸。

  七星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鎖鏈,依舊不喊不質問,只眼神示意自己沒辦法喝。

  都不知道該說她這是冷靜還是柔順了。

  霍蓮再次想笑,其實在牢房里這種人也常見,有些剛進來高官世家權貴,身上綁縛著刑具依舊做出清傲澹然的樣子。

  在他看來很可笑,但他都懶得笑。

  七星這個樣子,可笑,又不是可笑。

  他還是那個感覺,這個七星對他很熟悉,熟悉到在他面前輕松自在。

  有意思。

  霍蓮沒有再說話,俯身一手扶著她的脖頸,一手將茶杯遞到嘴邊,七星淺淺喝了幾口。

  “還要不要吃點東西啊?”霍蓮問。

  七星似乎在想.....

  霍蓮再次笑了聲,松開手讓七星跌回床上:“你慢慢想吧。”

  說罷走出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七星也沒覺得如何,她躺在床上,打個哈欠,睡得好好的被吵醒。

  有好吃的倒是可以嘗嘗。

  不吃也無所謂。

  獄卒和隋大夫都在走廊不遠處,隋大夫一直向這邊張望,不時跟獄卒說些什么,待看到霍蓮的身影,忙急急迎過來。

  “都督,這位小姐醒了嗎?”

  “都督,她感覺怎么樣?”

  “都督——”

  “都督。”獄卒一步上前將隋大夫推開,看著霍蓮垂在身側的手,他對血和傷極其敏銳,“你受傷了?”

  受傷了?

  隋大夫忙去看,果然看到霍蓮垂在的手,血跡在手背上蔓延。

  霍蓮將手抬起來,說:“無妨,傷口不深。”

  劍剛接觸到手背的時候很鋒利,瞬間切開了皮肉,但后來可能是那七星突然醒了說話,讓他恢復了理智,卸去了力氣,劍刃停了下來,傷口也沒有再深。

  獄卒已經拿來了藥箱,隋大夫急急將傷口包裹。

  “怎么就傷到了.....”他問,問完了小心翼翼看了霍蓮一眼。

  霍蓮沒回答。

  隋大夫也明智地閉嘴不問了,但腦子里各種念頭亂跑。

  誰能傷到霍蓮?那牢房里只有霍蓮和那女孩兒。

  為什么會傷到?莫非都督.....意圖用強?那女孩兒不從,拔出了身邊的劍....

  方才的確豎著耳朵隱隱聽到里面有霍都督的笑聲......

  笑得那么開心,他在都察司牢房里這幾年都沒聽過....

  嗯,聽說有那種癖好的人越見血越開心。

  隋大夫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著,手上的動作沒耽擱,很快便包扎好了,霍蓮也不再停留離開了。

  “我去看看那姑娘。”隋大夫說,拎著藥箱急急沖向牢房。

  霍蓮都受傷了,那姑娘不知道什么樣呢。

  他倒不是疼惜這個姑娘,他是心疼自己治好的傷,在都察司牢房混跡這么多年,他的職責不是救人,而是留命,傷得再重受的刑再多,都察司沒有發話之前不許死,他是跟閻王爺搶命。

  這個姑娘的命是他前所未有的好留,可見是他精誠所至,技藝大增了!

  他還想多驗證些時候呢,可別輕易就被折騰死了。

  隋大夫沖進牢房,沒有看到不堪入目的場面,床上的女孩兒衣衫完整,臂彎里抱著六尺劍安睡。

  是安睡,不是昏死。

  她呼吸平穩,臉色正常,隋大夫輕輕圍著轉,沒有發現半點折騰的痕跡。

  看來都督也是很珍視這個姑娘。

  ......

  ......

  霍蓮覺得自己最近的確有問題,他竟然又做夢了。

  莫非又是因為那把劍的緣故?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夢到尸山血海,而是走在一段城墻上,跟京城或者州城的城墻不同,這里的城墻好長好大一望無際。

  他知道這是哪里。

  這是北海邊境長城。

  霍蓮站在城墻上,向南往,看到奔走的兵馬,飄揚著北海軍的旗幟,發出一聲聲呼嘯,向北望,廣袤的荒野盡頭烏云匯集,狂風中傳來種種怪叫,向這邊撲了過來——

  霍蓮抬起手,人也瞬時睜開眼。

  室內昏昏,床邊有人影晃動。

  “怎么了?”梁思婉問,“要喝水嗎?”

  霍蓮沒說話,坐起來。

  梁思婉有些意外,霍蓮睡眠很好,偶爾半夜醒了,翻個身會繼續睡,怎么坐起來了?

  她點亮了燈,問:“要出去嗎?”

  霍蓮搖搖頭,看著梁思婉,遲疑一下說:“我夢到,長城了。”

  梁思婉握著茶杯的手一頓,發出呵的一聲:“真是難得。”

  話音里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霍蓮沒理會,也沒說話。

  梁思婉握著茶杯沒有遞給霍蓮,也沒有再說話。

  深夜的室內陷入凝滯。

  “不對。”梁思婉忽然說,“你為什么會夢到北境?是不是那邊有什么事?”

  霍蓮哦了聲,他想起來了,先前是有點事,在御書房聽到了,原來還是記在心里了。

  “沒事。”他說,從梁思婉手中奪過茶杯,仰頭喝了,再塞給她,轉身向床上躺回去,“熄燈。”

  梁思婉握著空茶杯站在原地,身子微微發抖,要說什么最終什么都沒說,將一口氣對準燭火吹了過去。

  燭火熄滅,室內陷入黑暗。

  ......

  ......

  京城春光明媚的時候,北地還只是剛蒙上一層淺綠。

  青光蒙蒙的荒野,剛從地下冒出頭的嫩草上凝結著露水,下一刻有一只穿著草鞋的腳踩上來,露水和嫩草一起倒回土地里,不過淺淺一下,草鞋邁了過去,小草搖晃著站起來。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也就二十出頭,五官清秀,膚色發黑,一手里拎著扁擔,系著繩索,一手抓著一塊干餅,不時咬一口嚼啊嚼。

  他的步子很大,走的很快,宛如要去趕早工。

  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年輕男人回頭看了眼,見大路上奔來一隊兵馬,踏起塵煙滾滾。

  他收回視線,忽的在荒野上撒腳狂奔。

  但人兩條腿跑得再快,也比不得馬匹四條腿,很快那群兵馬追上將他圍住。

  “陳十!”為首的將官喝道,“你往哪里去!”

  說著話手中的馬鞭向年輕男人身上揮去,打向他握著干餅的手。

  “竟然還吃得下飯!”

  被喚作陳十的年輕人沒有驚恐不安,微微一側身,避開了長鞭。

  “有話說話。”他喊道,“別糟蹋糧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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