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涼看著習嬤嬤和幾個侍女，一齊把棉被塞進包袱里。
“是給長姐帶的被子？”
葉氏點點頭，“鋪子里新進的一批棉花，我讓繡娘也給你和行川阿進都做了。”
顧涼上前摸了一把被子，的確暖和得很，看來顧玉珠在宮內這個冬天，是不會冷了。
習嬤嬤趕緊給顧荻的院子送了過去。
敲了幾次門顧荻才出來，她神情緊張，看是習嬤嬤才緩和下來。
“二小姐，老奴是奉夫人的命，來送棉被的。勞煩您轉交給我們大小姐了。”
習嬤嬤十分客氣地說道，一邊笑一邊還給顧荻塞了個東西。
“是夫人叮囑的，請二小姐務必收下了。”
顧荻還未來得及拒絕，習嬤嬤已經行了禮轉身走了。
她只能捏著東西進屋，回了房打開一看，竟是一方端硯！
顧荻手抖著險些摔在地上，趕緊放在了桌上，又把方才偷偷藏在枕墊下的書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撫平折角。
她望著桌上的端硯，眸色很是復雜，沒想到大夫人竟會送這個給她……
“嘭！”
“荻兒？”
溫柔的嗓音落在顧荻耳中，像平地一驚雷！
她手忙腳亂地把書塞回墊子里，剛整理好，沈氏就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姨娘……”
“我聽說大夫人來過了。”
沈姨娘在屋內掃了幾眼，先是看見了包袱，走上前扯開一個角，摸了摸棉被。
“真軟，聽說夫人的鋪子新進了一批棉花，想來就是用在這里了。”
顧荻走上前，“這是夫人麻煩我給大姐送的被子。”
沈姨娘笑著說，“大小姐在宮內受苦，的確應該給她捎些東西。你在宮內也要蒙大小姐的照顧，姨娘也有些東西要送。這被子先拿到姨娘那里去，姨娘把送的一起整理了，再給你送來。”
顧荻乖巧地點點頭。
沈姨娘走到桌邊想要坐下，眼睛一瞥看見了端硯，抬手拿了起來。
“姨娘！”
顧荻緊張地走上前，沈姨娘擰緊了眉頭，“這是哪里來的？”
她很是敏銳，又在屋內轉了幾圈，看見了枕墊下的痕跡，上前一把掀開，把那本孟子拿了起來。
“荻兒！你又不聽話了。”沈氏的聲線沒有半分變化，滿眼失望地看著顧荻。
可溫柔的嗓音也是刀子，一點點割著顧荻的皮肉。
沈氏嘆息著坐在了繡凳上，“姨娘跟你說了很多次了。女子讀書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你日后要嫁人生子，要伺候夫君和公婆，這才是大家閨秀，你讀再多的書又有何用？”
顧荻眼神麻木，這些說辭她聽得太多了。
沈氏看著她，眼睛漸漸紅了，沒一會兒便滿眼淚水，哭得傷心又失望。
“你為什么總不肯聽姨娘的呢？姨娘都是為了你啊……姨娘為了你付出了多少！”
“這些年在尚書府，姨娘舉步維艱，這么小心翼翼地護著你，才讓你長大，你為何不肯為了娘好好的聽話，不要再去做這些沒有用的事情。”
顧荻默不作聲地在沈氏面前跪了下來。
沈氏邊哭邊說：“你是不是不甘心？你偏要讀書，是不是就想跟大小姐比？可是大小姐是嫡女，容貌又那樣美麗，你是庶出，面上又有殘疾，如何跟她比啊！”
“人家大小姐是云月，你是泥石，比不得的。”
顧荻看沈氏哭得傷心，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并不想惹她哭，可心里鈍鈍地疼，她的苦如何說出口。
顧荻替沈氏抹著眼淚，啞聲道：“我沒有想和長姐比……姨娘別傷心……”
“也是姨娘沒本事，沒把你生成嫡出，才叫你做不了自己想做的。姨娘也不爭氣，沒能把你弟弟生下來，給你博一條出路！”
沈氏抱著顧荻嚎啕大哭，“大夫人的心太狠了！若不是她，你弟弟不會死的！”
顧荻心里揪著疼，抱著沈氏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沈氏直起身子，把那塊硯臺拿了過來。
“荻兒，你是不是以為大夫人送你這個，是為了謝你？！”
顧荻看著沈氏的眼睛，真實的想法怎么也說不出口。
沈氏斬釘截鐵道：“荻兒，你千萬不要別大夫人騙了……想當初，姨娘也是那么信她。可是你弟弟就死在她手上……她只是不屑于對我們孤兒寡母動手罷了。她送你這個，不是謝你，是想養大你離經叛道的心，想毀了你！”
沈氏情緒越發激動，“荻兒，姨娘是為了你好，姨娘只想你跟尋常女子一樣，嫁人生子。在尚書府，姨娘還能勸你，可若是讓滄海和大嫂得知你讀這種無用之物，你如何在沈家自足啊！你就聽姨娘的，不要讀了好不好！”
“姨娘為了你苦苦熬了大半生，你就為姨娘清醒一回好不好？姨娘求求你！”
沈氏捂著心口一副痛苦至極的表情，明晃晃地告訴顧荻，她的所作所為多么的不孝。
顧荻紅著眼睛，拿起那本孟子撕了個粉碎。
抱住沈氏嗚咽著保證，“姨娘你別生氣，我再也不讀了，再也不了……”
沈氏的表情漸漸緩和，溫柔地環住泣不成聲的顧荻，笑著拍拍她的腦袋。
“姨娘的乖荻兒……”
黝黑的眸子里，溫柔的神情諱莫如深。
……
幾日后，是顧荻進宮的日子。
沈姨娘親自送她，笑容依然是那么溫柔似水。
叮囑道：“到了皇后那里要好好地跟嬤嬤學規矩，等你學完了，你表哥那邊就帶聘禮上門。”
細算日子，年后差不多了。
顧荻心底一片荒蕪，強扯出一個笑容，正要上馬車，府內跑出來一個人。
“二姐等等我！”
沈姨娘欠身一禮，笑著說：“三小姐怎么也來送荻兒了，妾身聽說今日少夫人，還等著三小姐給看平安脈呢。”
顧涼置若罔聞，從袖籠里取了本書遞過去。
“二姐，這個給你。”
“是什么啊？”沈姨娘湊了上來。
顧涼淡淡道：“一本女訓罷了，送給二姐的。”
沈姨娘翻開看了看，笑著撤了身子，拍拍顧荻的肩，“去吧。早些回來。”
顧荻拿著書卷，心沉甸甸的，轉身走上馬車。
身后顧涼還在說：“二姐記得要看。”
馬車慢悠悠駛離，顧荻望著那本女訓，好半晌才翻了開。
全是被沈氏說爛的教導，顧荻看著只覺得壓抑，喘不上氣。
這書每頁都只寫了一面，顧荻翻了兩頁正要放下，忽然覺得馬車內一陣酸味。
她眼神一頓，湊近書頁聞了聞，確認竟是從這本女訓上傳來的。
她立即拿來了蠟燭，火烤半晌，空白那一頁的文字漸漸顯露了出來。
印著的正是她近日正在讀的孟子！
顧荻驀地有些眼熱，冰冷的心漸漸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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