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但是顧寧卻明白。
因為,以前他遇見的都不是顧寧。
顧寧這兩個字,也許生來就是克某些人的。
她冷漠地看著,張明華痛哭流涕地交代以前的事情,從這次的毀損被單,到吃供應商回扣,再到用次品貨物,替代優質貨物。
遭到克扣科室工人的獎金和福利。
這一樁樁,一件件,足夠讓人觸目驚心。
到最后,周圍一片安靜。
徐廠長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轉過身,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氣,“張明華啊,張明華,你是這個——”
頭一次。
徐廠長朝著人豎起大拇指。
而且還是對著張明華豎起的。
張明華心里跟吃黃連了一樣,有苦說不出,他不交代,等到保衛科和審計的人出馬。
他的日子會更難過。
可是他交代,就是現在的下場。
他像是一個瀕臨等待死亡的人,在等待屬于他自己的結果。
張明華不說話。
但是,不代表著徐廠長心里的怒火能消,他一甩手,“從今天開始,免去張明華一切職務,同時,銷售科的一切賬務全部交由審計科審查。”
“另,保衛科去張明華家里搜查,屬于廠內一切的事物,全部充公處理。”
這——
這比殺了張明華還難,他當即失聲,“徐廠長,我已經主動交代了,您不能這樣。”
如果主動交代了,到最后還要出動審計科和保衛科,那么他主動交代,又有什么意義?
徐廠長看著他,虎目微瞪,語氣犀利,“我可以。”
“保衛科的人呢?把張明華給我押下去。”
這話一落,之前隨著黎主任一起來的保衛科的人,頓時朝著張明華動手了。
張明華還要掙扎,可惜他常年坐辦公室,哪里是保衛科這些人的對手呢。
三兩下就被制服了。
張明華雙手被押在身后,以一個極為扭曲的角度,掛落著,他扭頭朝著眾人咆哮,“徐廠長,你說話不算話!”
“孫玉泉,你個小人!”
“顧寧,你害我至此!”
在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張明華的仇人。
對于張明華的控訴和叫喊。
大家的反應也不一樣。
徐廠長面不改色,孫主任目光躲閃。
唯獨,顧寧安靜地看著對方,甚至,還朝著張明華比了一個手勢,“一路走好。”
所有人,“……”
張明華,“……”
張明華快要氣炸了,到了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一件小小的事情,他會落到這個地步了。
因為顧寧。
都是因為顧寧。
要不是因為顧寧,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倉庫,又叫來了領導。
他不會東窗事發,而孫玉泉也不會背叛他。
徐廠長更不會壯士斷腕,選擇放棄他。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因為顧寧,如果沒有顧寧,這次的生意就能成了,神不知鬼不覺。
錢他賺了,名聲也還是他賺了。
他甚至還是廠內的優秀代表和優秀干部。
可是。
因為顧寧,一切都完了。
在這一刻,張明華恨不得反撲上去,把顧寧咬死才好。
可惜,他被人押著離開了。
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保衛科的人,也帶著張明華的大舅哥過來了。
比張明華好的是,他的大舅哥并未被這般對待,只是被保衛科的人單獨給護送了過來。
張明華大舅哥在看到張明華這副樣子的時候。
頓時懵了片刻,“明華?你怎么成這樣了?”
接著,他像是反應過來什么,朝著那保衛科的人呵斥道,“明華可是被單廠銷售科科長,你們這般對待他,就不怕到時候他出來了,收拾你們嗎?”
在張明華大舅哥的眼里,自己這個妹夫,可是無所不能。
畢竟,這年頭能吃上供應糧的人,都會被人高看一眼。
而自己的妹夫,不止是吃上了供應糧,還是大廠子內的科長,這職位可了不得。
夸一句人中龍鳳可不為過。
面對張明華大舅哥的大吵大鬧,大家都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他。
得!
這又來了一個大傻逼。
和之前司機熊師傅怕是差不多的人。
都是那種,恨不得張明華死快點的。
張明華在這一刻,也恨不得捂著大舅哥的嘴,但是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被抓了,什么都供認不韙了,現在大舅哥過來,無非就是多一項證據。
張明華面色慘白地看了一眼大舅哥,什么話都沒說。
便被保衛科的人給拉走了。
張明華大舅哥哪怕是個傻子,這會也看出來哪里不對了。
他頓時心虛了幾分,“你們做什么?你們做什么抓我?憑什么抓我?”
“快放了我,還有快放明華,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可惜,這話聽在眾人耳朵里面,就跟放屁一樣。
還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誰信呢?
面對張明華大舅哥的吵鬧,徐廠長揉了揉眉心,語氣帶著疲憊,“一起帶到保衛科審問去吧。”
“是。”
保衛科的人接了命令,便壓著張明華的大舅哥離開了。
這個人就仿佛是個炮灰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顧寧抱著一絲同情。
這下,張明華完了,他的大舅哥也完了。
不過,好在那一批貨物總算是保住了。
接下來,才是顧寧要參與的重頭戲。
果然,想什么來什么,徐廠長開口了,“既然這批貨物被攔截住了,就還按照以往的合同,該怎么走,就怎么走。”
“孫主任,你去和顧寧同志對接下。”
這活計兒再次落到了孫主任頭上,他臉上有藏不住的喜色,忙答應了下來,“是。”
徐廠長看到對方這幅樣子,原本到嘴邊的話,“你把這件事辦好了,我去跟上面打報告,先升你為副科長吧。”
讓孫主任直接當科長,他怕是沒這么大的能耐。
先考察一番吧。
不得不說,徐廠長還是厲害的,這番吩咐了事情,又畫了一個大餅。
這讓孫主任立馬跟打了雞血一樣,激動道,“領導,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完成任務的。”
看到這。
徐廠長再次皺眉,這小孫還是年輕了些啊。
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不過,副科長的位置也不是馬上下來,先觀察觀察。
安排好了銷售科的事情,徐廠長走到顧寧面前,他個子很高,哪怕是已經五十多了,但是還帶著幾分壓迫性。
尤其是常年是身居高位,鼻翼兩側深深的法令紋,也給人無聲的壓力。
不過,好在對于徐廠長這類高位人物,顧寧也算是打交道的次數多。
以前是跟安老爺子,廖老爺子,還有逝去的周老爺子。
所以對待這號人物,顧寧倒是不怯場,“徐廠長,可是還有我的事?”
徐廠長見顧寧不怕他,挑挑眉,他年紀有些大了,挑眉的時候,還有著幾分白眉毛。
這樣的他,倒是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慈祥。
“顧同志,這次的事情,是我被單廠做的不地道,所以,這次貨物我會和單位申請,給你一條被單優惠五毛的價格。”
“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毀損被單三塊一條賣出去,他們都還是虧本狀態。
只是,這次顧寧確確實實受到了委屈,所以,徐廠長這才給她做了優惠的價格。
顧寧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她當即有些意外,“謝謝徐廠長高抬貴手,可憐我們這種小攤販的老板。”
這種玩笑的謝話,讓徐廠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習律師那邊,可以幫我約出來嗎?”
這不,就來了,說到底,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顧寧倒是不意外,她聽到對方的問題,思忖了片刻,“這個我不確定,畢竟,我不能替習律師做決定,不過——”
她話鋒一轉。
“我可以幫您去問一下,至于,習律師愿不愿意見您,這要看他本人的意見了。”
沒有一口答應下來。
徐廠長有些失望,但是又不覺得失望,“那行,你幫我問下,如果能約出來,當我徐復原欠你一個人情。”
“私人的。”
這話一說。
旁邊的人都驚訝得瞪大眼睛,甚至,還有幾分艷羨地看著顧寧。
能讓徐廠長說欠人情的,這真的是頂破天的好事了。
哪里想到。
顧寧笑了笑,“您欠我人情沒用呀,我還有二十來天開學就不在羊城咯。”
“這樣吧,我若是能幫您把這件事辦成,以后您在羊城,多照看下我朋友如何?”
這是拒絕了對方,并且討價還價了。
顧寧這一手操作,頓時看得大家目瞪口呆,這個年輕的女娃娃,膽量竟然這么大嗎?
徐廠長也意外了下,他沉吟片刻,“可以。”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自然沒有出爾反爾的余地。
顧寧,“那您等我好消息。”
徐廠長點了點頭,吩咐孫主任,“小孫,給顧同志辦事情,利索點。”
這是明面上直接給幫忙了。
顧寧挑眉,孫主任連應聲道,“好的領導。”
等徐廠長離開后。
孫主任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意,忍不住轉頭去看顧寧,“顧老板,你說你膽子怎么這么大呢?”
扳倒了張科長不說。
還敢在徐廠長面前侃侃而談。
有時候,孫主任都在想,顧寧到底是傻大膽呢,還是見的多,世面廣,所以根本就不害怕?
看到這件事最后的結果。
得利者確實是顧寧,孫主任覺得他更偏向于后者。
“我膽子大?”顧寧笑了笑,“我說孫科長哦,你可沒真正見到我顧寧膽子大的時候。”
這一聲孫科長,喊的孫主任是渾身都舒坦了。
“這還不夠大啊?”
他吃驚道。
“那是,以后你自然會見到了。”顧寧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聊,而是朝著對方道,“還沒恭喜您咧,孫科長。”
一口一個孫科長,喊的孫主任心里是美滋滋的。
他笑了笑,“這不是托你的福嗎?要不是你之前在前頭兒給我撐著,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說真的。
孫科長還挺感謝顧寧的,要不是他,他今天也不會順利升職。
顧寧笑了笑,雪中送炭可以,但是做人不能攜恩以報,不然最后恩情變仇人。
她當即否認道,“那是您自己有能力,和我沒關系的。”
孫科長越發意外了,顧寧這小姑娘,可真是人精啊。
這一套道理,他是四十多歲才明白的,而顧寧二十出頭便知道了。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可能知道自己和對方的差別在哪里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孫科長眼里,顧寧的未來,絕對是前途不可限量。
那句古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金鱗豈是池中物?
未來的顧寧,絕對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畢竟,對方現在才二十出頭,還有大好的年華可以去拼搏。
當意識到這里后。
孫科長剛升起來那一股飄飄然的心思,瞬間熄滅了。
反倒是,一板一眼為顧寧辦事了。
“這次的事情多謝你了。”
他壓低了嗓音,“徐廠長給你按的是兩塊五的金額算的單價,一共是兩萬三千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車間那邊應該還有幾千條的貨物,還沒搬到倉庫,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就去找黎主任,把那一批貨一起拿來。”
這是給顧寧方便了。
也是示好。
不得不說,這就是成年人之間的交往,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有利可圖。
顧寧訝然,她當然是貨物越多越好了。
她自己能吃下,而且,還有遠在四九城的方靈鵑,也是嗷嗷待哺呢。
顧寧當即表示,“有多少,我要多少。”
“另外,孫科長若是后期還有這種貨物,你記得通知下我。”接著,她話鋒一轉,“不過到時候我若是不在羊城,我會讓我朋友和你對接。”
“我那位朋友你也認識,就是叫吳秀靈。”
這是把后路也打好了。
孫科長點頭,“我知道的。”
顧寧微微一笑,“到時候肯定不會白麻煩孫科長。”
孫科長愣了下,他也跟著笑了下。
一切都在不言中。
孫科長很快就和黎主任溝通好了,那邊還有六千多條尾貨,也不光是重影被單,還有那種邊角料有問題。
機器故障,導致踩線歪曲,外觀不雅。
這些貨物,一車全部拉到了倉庫里面。
加上之前的兩三千三條,一起是兩萬九千多條。
而且都是按照兩塊五的價格來算的。
顧寧檢查完所有的貨物,確定沒有問題后,當場讓人打電話給吳秀靈,讓她去找車拉貨。
自己則是去了銀行取錢,準備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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