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下來,顧寧也大概知道了寧寡婦的性格,是個軟綿的,不太能做主。
不然,當初閨女寧阿梅出事,也不會到最后成了不了了之。
顧寧也沒有強求,價格的事情,她覺得好說,無非就是高低問題。
如果對方要的少,她可以在別的地方補償對方。
于是,也沒在拖沓,便讓工人過去把那些貨全部都轉運過來了。
顧寧沒想到的是,之前在筒子樓消失的王明遠,竟然也在。
顧寧以為,對方去了派出所,跟著吳秀靈一起了,哪里料到,他這會竟然在這里搬貨?
而且他一個人搬了兩個箱子,整個胳膊上的青筋暴起,看起來有些駭人,像是在發泄,又像是在難過,沒能給吳秀靈幫忙。
見到顧寧疑惑地看著他,王明遠頓了下,他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放出一片陰影來,他語氣有些垂喪,“我去了沒用。”
他幫不上吳秀靈,還只會給吳秀靈幫倒忙。
就像是之前那樣,拖累吳秀靈的后腿。
他還太弱小了,弱小到讓他自己都失望的地步。
顧寧聽完,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明遠,隨即說道,“你幫忙把貨物都放這個房間吧。”
她在前面領路。
王明遠點了點頭,抱著兩個大箱子,大步朝前走。
寧家二妹和三妹從屋內出來了,她們有些怯怯的,自從當初寧阿梅這個大姐出了那事后,她們這個家就很少在和外面接觸了。
更準確點來說,是沒有和異性接觸過。
大姐的遭遇,讓她們也痛恨異性起來。
因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們大姐多好啊,硬生生被糟蹋成這樣。顧寧沒想到這倆小妹妹出來了,她看著對方猶豫的目光,想了想說道,“貨物我會看著的,你們進屋吧。”
既然不習慣,那就不必勉強。
寧二妹和寧三妹點了點頭,要進去的時候,寧二妹到底是猶豫了,她想到大姐的交代,要照顧好恩人顧寧。
她迅速地跑了進去,給顧寧單獨倒了一杯水,又端了出來,“你是好人,給你。”
聲音也是怯怯的。
顧寧看著她,輕輕笑了下,“謝謝你。”
她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彎彎,一雙眼睛暗含秋水,帶著溫和,這讓寧二妹再次紅了臉。
“我去給你做飯。”匆匆留下一句話,就進屋去了。
顧寧哭笑不得,過了以后,寧寡婦到底是大人,比起兩半大的孩子還是強不少,從里面搬了凳子出來,坐在一旁陪著顧寧。
不過,她手里也沒閑著,還在糊火柴盒。
顧寧瞧對方的動作很快,看得她眼花繚亂,幾乎還沒怎么看清楚。
對方的火柴盒就糊好了,直接放到了籃子里面。
她看著那一筐子的火柴盒,有些好奇道,“嬸,這種火柴盒,一個多少錢?”
寧寡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一分錢二十個。”
顧寧頓了下,一毛錢二十個,想要糊夠兩塊錢,需要一天糊兩千個火柴盒。
顧寧擰眉,“那一天最多能糊多少?”
這——
寧寡婦嘆了口氣,“我手快,能糊六百到八百個。”接著,她頓了頓,有些為難,“就是,火柴盒也不是隨便就能領到的,像我家這種,一天能領到一千個,都算是運氣好了,正常也就能領五百個左右,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只有兩百個了。”
所以,每個月賺十多塊錢,運氣好二十塊,還是全家好幾個人一起做的。
一家人就這樣緊巴巴地過日子,好在院子開了一塊菜地出來,吃菜不要錢,而且住的是自己的房子,也不用出房租。
只需要賺夠口糧錢就行了,再加上家里的女同志多,日用品會比男娃多。
顧寧聽完,心里就有數了,她盤算起來,打算可以觀察下寧寡婦一家人,如果心正,手腳快,做飯也不錯的話,那就可以找到吳秀靈那里。
剛好,她那邊缺人,外面隨便找地還不行,最好是知根知底,沒有壞心腸,肯老實干活的。
至于工資,顧寧覺得額根本不是事,外人瞧不起的地攤買賣,有多賺錢,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顧寧便和寧寡婦聊天起來,不過一會,就把寧家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寧寡婦這個人,性格有點像她們母親劉淑珍。
應該說,她們就是一類人,性格軟弱,沒有主見,但是心腸軟,也單純,藏不住話,基本上有什么就說什么。
這樣一個女人,能護著三個閨女長大,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尤其是,大閨女寧阿梅的出事,幾乎是寧寡婦的心病,這才讓她不過四十出頭,就看起來像是五六十歲垂垂老矣的老人。
提起寧阿梅,幾乎是對方的心病了。
沒多久,廚房就傳來香味,是寧二妹在做飯,就炒的菜園子摘的菜,一個清炒小白菜,一個涼拌黃瓜。
最后一個葷菜,她則是小跑著出來,找到寧寡婦,“阿媽,葷菜你來炒,你炒的葷菜好吃。”
說完,她還咽了下口水。
家里還有一塊煙熏肉呢,已經放了好久了,今兒的阿媽肯定要舍得拿出來了。
寧寡婦想了想,把火柴盒交給對方,“你留這里,陪著你顧姐姐看貨,順便把這些火柴盒給糊完了,我去炒菜。”
有了這話,寧二妹忙點頭,眼睛笑得跟月牙一樣,開心的不得了。
旁邊的寧寡婦看到了,敲了下她腦門,“貪吃,今兒得有客人,你可不能丟人。”
“阿媽,我知道的。”
寧二妹捂著腦門,有些委屈道。等到寧寡婦進去后,寧二妹一邊糊火柴盒,一邊緊緊盯著顧寧的臉,“顧姐姐,你真好看。”
之前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寧二妹看到她還是怯怯的。
這會,卻已經開朗了不少,顧寧想,可能這是把她當成了半個自己人?所以就不害怕了?
顧寧忍不住捏了下寧二妹的臉,夸她,“你也很好看。”
這話,寧二妹不信,她搖頭,“人家都問我喊寧黑妹。”她是姐妹三人里面,皮膚最黑的一個。
顧寧搖頭,“皮膚是黑,但是你五官長得好看啊。”
寧二妹的五官和臉都很出彩,是一張標準細長的瓜子臉,上面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澄澈,熟悉了之后,褪去了之前的怯怯,反而像是小兔子一樣靈動。
有這么一張臉和眼睛,怎么都不是丑姑娘的。
見顧寧夸得認真,寧二妹也猶豫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寧二妹想了想,“我的臉和大姐的很像,大姐比我白不少,她最好看了。”接著,臉色就黯然起來,正是因為大姐好看,才出事的。
顧寧嘆了口氣,“長得好看,不是你們的錯,錯的是他們,是那些衣冠禽獸。”
這是寧二妹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她手里的火柴盒都跟著掉落下去,吧嗒一聲,她們道,“可是,大家都罵我們是狐貍精。”
“他們都說,是狐貍精的錯。”
所以,阿媽不敢出門,她們也不敢出門。
她們家沒有男人,大姐長得好看,就成了原罪。
顧寧聽完,冷笑道,“那是他們眼瞎,他們全都錯了,他們自己錯了,卻不敢承擔,還把責任推在女人身上,他們才是懦夫,是廢物,是這個社會的人渣。”
寧阿梅被男人欺負了,不去怪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卻說寧阿梅長得太漂亮,是個狐貍精,專門勾人。
天底下從來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寧二妹聽完,若有所思,接著,她眼睛亮晶晶的,“顧姐姐,我覺得你說得對,我一直都覺得我大姐沒錯,我阿媽也沒錯,我和小妹也沒錯。”
大姐出事后,她阿媽被罵老狐貍精,她和小妹被罵小狐貍精。
她們不敢出門,只敢躲在家里,用微薄的收入,勉強為維持生活。
顧寧笑著摸了摸她頭,“當然,你們沒錯,錯的是他們,錯的是這個社會。”
顧寧終于知道,為什么她來這么久,從巷子口經過這么多次,卻從來沒見過寧家開門過了。
她一直以為這家沒有人住。
原來,不是的,她們只是被這個社會,被巷子里面的流言,被有錯的人,給逼迫到藏在這個角落,以企圖保住最后的安全。
顧寧覺得很可笑,竟然可笑到這個地步。
受害者竟然被施暴者給欺負到這個地步。
她突然覺得,找來習律師,讓李三兒把牢底坐穿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這種人渣,從一開始就不該從社會上放出來。
“顧姐姐,你真好。”
寧二妹糊著火柴盒,眼睛發亮,“顧姐姐,你留下來吃飯好不好?我阿媽都去炒肉了,我阿媽炒的肉是最好吃的。”
“我炒的小白菜也不錯。”
“我覺得大姐做飯最好吃。”
出來抱柴火的寧三妹,脆生生道,比起寧阿梅的瘋,寧二妹的怯,寧三妹瞧著那樣子,倒是有點風風火火的。
眉眼都飛舞起來。
不過,她太小了,瞧著有十歲?
可能還沒有,顧寧也不確定,畢竟,寧家條件不好,導致家里的孩子也跟著營養不良。
寧二妹忍不住道,“是是是,我知道大姐做飯最好吃,三妹,快去幫媽燒火。”
“晚上媽炒臘肉吃,可香了。”
寧三妹咽了咽口水,抱著一捆柴火,就進屋去了。
顧寧問道,“她多大了?”
“十二了。”
顧寧頓了下,十二啊,但是看起來卻像是沒有十歲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旁邊的寧二妹忍不住道,“顧姐姐,你晚上留下來吃飯好不好?我媽做的炒臘肉真的很香的,我不騙人。”
顧寧有些猶豫,“我要等我朋友吳秀靈。”
“而且,我們晚上也有自己的事情。”
今天出了這情況,其實不確定攤子那邊還能出不?但是不出的話,一天的攤位費也是錢,而且小吃攤才開業不久,停下來,很容易流失顧客。
不過,這些顧寧現在想也沒用,要等吳秀靈回來了,知道了具體情況才行。
寧二妹有些失望,但是卻還是極為乖巧道,“那我們在等等。”
她在心里期盼著,希望大姐回來的時候,把顧姐姐的朋友也帶回來。
寧阿梅去派出所沒多久,到了下午五點多的時候,與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吳秀靈。
兩人是一起回來的,而且因為寧阿梅跟吳秀靈說,顧寧在她們家里,所以,吳秀靈就跟著寧阿梅一起來到了寧家。
聽到敲門聲,顧寧就知道,是她們回來了。
她還沒站起來,寧二妹已經跑出去了,“大姐。”
光聽腳步聲,她就知道是大姐回來了。
門一開,果然是寧阿梅,她身邊還跟著吳秀靈,寧二妹不認識,遲疑地喊了一聲,“吳姐姐。”
“我二妹。”寧阿梅介紹道。
吳秀靈打了招呼,一眼便看到了落在后面的顧寧。
兩人四目相對。
顧寧什么都沒問,但是吳秀靈卻朝著她點了點頭,“很順利。”
“阿梅的供詞,直接讓李三從一個月變成了十年。”
但是這還不夠。
她的言外之意,顧寧聽明白了,她想了下,“既然不夠,那就繼續找人。”
“阿梅,你那邊能找到嗎?”
寧阿梅有些遲疑,“我不確定她們會不會站出來,不過,我會去找下她們。”她聞到了家里的飯香味,頓時明白了阿媽的意思,便邀請道,“阿寧,秀靈,要不我們進去邊吃邊談?”
寧阿梅是個聰明人,也會來事,一下子絕了顧寧她們離開不吃晚飯的意思。
又可以雙方在一起商量對策。
話都到這個地步了。
顧寧實在是不好拒絕,她看向吳秀靈,問,“晚上還出攤嗎?”
吳秀靈搖頭,臉上帶著一股很勁兒,“今天不出了,我就是不賺錢,也要把李三兒給摁死下去。”
讓他在也沒有翻身的余地。
顧寧把前面九十九步,都幫她走了,最后的一步,她一定要走穩了,錘死了李三兒。
讓他這輩子都吃牢飯!
顧寧點了點頭,“成,那今天就不談生意,就琢磨,怎么弄廢了李三兒。”
一行人進屋后。
桌子上菜已經擺上了,四個菜,清炒小白菜,干煸四季豆,蘿卜炒臘肉,以及涼拌黃瓜。
這四個菜,已經是寧家能拿出最好的菜了。
甚至,寧寡婦一狠心,把家里半個月的油,都用了進去,因為有了油水,再加上寧寡婦的廚藝不錯,所以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當看到桌子上的菜,聞到味道的時候。
顧寧和吳秀靈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問道,“嬸,你想要找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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