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致遠出現在虎頭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
冬天的下午五點,天色已經漸漸昏暗。
只能,看見那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紛飛。
很快就把身上的衣服給穿上了一層白衣。
周致遠在那雪中行走,步伐堅定,身姿挺拔,軍大衣在他身上,多了一層肅穆和冷峻。
“現在情況如何?”
他率先發問。
站在山腳下的行動不便的安老和廖老爺子,他們年歲已大,無法上山搜尋。
又不想離開。
所以,才站在山腳等待人救援。
他們兩個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雪人。
安老一看到周致遠,那渾濁黯淡的目光,瞬間亮了起來。
只是他一開口,睫毛上的雪花就簌簌地往下掉落,“不是很好,搜救已經進行了五個小時了,但是沒有任何消息。”
這話,讓周致遠的心跟著狠狠的一沉。
五個小時,人在冰天雪地里面,極限受溫,也不過如此。
可以說,在拖下去。
顧寧很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所有地方都查了嗎?”
周致遠抬起手腕看時間,瞬間,表盤上面就落了一層白茫茫的雪花。
安老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他渾身發抖。
廖老爺子把剩下的話,補齊了,他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白茫茫的大山。
語氣急促。
“基本都查了,但是——但是對方掉落下去的位置,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深,繩索根本到達不了,派出所的人,已經讓人回去在取加長繩索了。”
每一個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周致遠心情跌落谷底,他一邊從車上拿出裝備,一邊問,“顧家人呢?”
“顧家人還在山上尋找。”
“胡鬧,他們老的老,小得小,根本受不了——”
這種極端的雪災天氣。
周致遠大步流星的離開,在離開之前,朝著安老和廖老爺子說。
“你們先去車里面取暖,不必等著。”
安老他們年紀也不輕了,聽到周致遠的話,他心里又著急,又妥帖。
“但是——”
他活動了下,凍得發麻的手腳,朝著周致遠的身子鞠躬,“拜托周同志,一定要救出寧寧。”
周致遠本該避開的,但是他受了安老這一鞠躬,他沉聲道,“這種天氣,出來掃墓,是給閻王爺掃嗎?”
他心里是有埋怨的。
留下這句話后,他就直接離開了。
安老愣在原地,半晌,他狠狠地用手抹了一把臉,“怪我們,都怪我們!”
是他商量之后,決定這周六趁著孩子們都放假。
來威洲失掃墓地。
但是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廖老爺子淬了一口,把傻在原地安老往車上拽,“怪你,確實該怪你,要不是你提出來來掃墓,寧寧根本不會出這種事!”
每等一分鐘,他們心里就著急一次。
因為廖老爺子的話。
再加上這幾個小時的煎熬。
安老一巴掌扇在自己凍僵的臉上,剩下的動作,卻被廖老爺子攔住了。
他一邊往車上拽,一邊冷冷道,“好了,別寧寧找到了,你凍死了。”
“還不快上來?”
在廖老爺子的堅持下。
安老顫顫巍巍地爬上車子,等在車子里面看到,準備好的暖手瓶和厚棉被時。
頓時老淚縱橫。
“我該死啊,我該死啊!”
……
山上。
周致遠身形靈活,在別人眼里,極為困難的位置,到了他身上,卻極為簡單,雙臂一撐,借著那灌木的木枝,就那樣直接攀爬了上去。
一躍而上。
這不僅是雙臂之間的力量過硬,更有四肢的協調性,和頭腦的判斷準確性。
他上山的速度極快,本該兩個小時的路程,到了他這里,卻堪堪只用了四十分鐘。
很快。
周致遠遇到了第二波人,是顧建設他們,顧建設,劉淑珍。
他們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雪人。
若不是還在行走,根本無法辨別,這大山里面竟然還會有人在出行。
他們此刻,已經有些絕望,眼神木訥,他們已經搜尋了快五個小時了。
但是,沒有任何動靜。
當看到周致遠的時候。
劉淑珍想也沒想,撲了過來,就要朝著周致遠跪下,“求、求求你,救救、救救,我家寧寧啊!”
她已經凍到聲音麻木,嘴唇烏青。
周致遠眼疾手快地扶起了下跪的劉淑珍。
他皺眉,冷聲道,“救顧寧,是我的責任。”
這一句話,讓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顧建設和從周致遠手里,接過劉淑珍,他聲音變了腔調,帶著最后的希望說,
“謝謝,謝謝!”
他眼里已經有淚水,淚水落下的時候,成了冰棱。
“這是我應該做的。”
周致遠避開了對方道謝的動作,他瞧著顧建設和劉淑珍他們的情況都不是很好。
凍到渾身發抖,嘴唇烏青。
“這里交給我了,你們先到車里面休息一會。”
不給對方拒絕的余地。
周致遠繼續,“你們在這里,只會拖延施救的時間,每耽誤一秒,都是在要顧寧的命。”
打蛇打七寸,也不過如此。
顧建設和劉淑珍之前的不愿,瞬間消失。
他們抬手抹淚,“好好好,我現在讓淑珍帶著陽陽先回去。”
是顧建設說的。
見顧建設堅持,周致遠皺眉,卻也能夠理解一位父親的心思。
陽陽依在一個小山窩里面,他臉色極為不好看,已經凍得發青了。
若不是走不動,他還要繼續下去。
只是,在聽到,顧建設說,要把他送下去的時候。
他立馬起了劇烈的反應,抬腳就去踢人,“我不走,我不走,我姐姐沒找到,我姐姐還沒找到啊!”
到最后,他聲音有些聲嘶力竭。
若說,從來不知道后悔的陽陽,在這短短的五個小時里面,迅速從一個小孩子,成長成了一個大人。
他身上已經有了負擔。
知道,自己是害了姐姐的罪魁禍首。
陽陽的劇烈反應,讓大家都有些震驚。
顧建設甚至攔都攔不住。
而周致遠的反應更是迅速,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陽陽的身后,一手劈了下去,劈在陽陽的脖頸處。
隔著那圍巾。
上一秒,還掙扎的陽陽。
下一秒,軟軟地倒了下去。
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
周致遠淡淡道,“再讓他繼續下去,他會被凍到休克的。”
休克兩個字,顧建設他們不懂,但是想來不是好詞。
顧建設立馬朝著姍姍來遲碰頭的,廖高毅道,“廖高毅,麻煩你幫我送陽陽去山腳。”
廖高毅猶豫了下,他現在身體也不是很好。
整整五個小時的搜尋,讓他恨不得癱在地上,休息才好。
但是,顧寧還沒著落,大家心里都繃著一根弦。
“陽陽不能再繼續受凍下去了。”
這話,讓廖高毅迅速做了決定,他蹲下身子,讓陽陽趴在他背后。
隨即,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要牽著劉淑珍。
本該離開的劉淑珍,卻怎么也不愿意走。
問就只有一句話。
“我閨女還下落不明!”
“我多尋找一遍,我閨女生還的幾率就大一些。”
劉淑珍已經接近崩潰,像是一根被凍得僵直的冰棍,沒人能夠帶走她。
同樣的方法,不能在用在劉淑珍身上了。
因為,劉淑珍是長輩。
周致遠皺眉,他沒時間耽誤,也不再勸說,“隨便。”
他的耐心已告罄。
若不是看在他們是寧寧的長輩份上,若不是需要情報,他根本不會和他們廢話。
因為,周致遠在埋怨顧家人。
寧寧和家里長輩一起的份上,還能出事。
這是顧家人的無能。
他轉身就走,讓顧建設他們一愣。
但是,好在周致遠并未一走了之,而是對著顧向方說,“你過來,我需要路線。”
一個已經排查過的路線。
他對他們不信任。
顧向方怔了一下,抓了一把雪,洗了把臉,瞬間精神起來,腦袋也跟著清晰。
“我們已經搜尋過這幾條。”
他用著一根樹枝,畫出幾條線路。
“另外的一邊,是威洲市派出所的人過來搜尋的,我估摸著,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顧向方話落。
那山下就陸陸續續爬上來幾個穿著制服的年輕男人,他渾身沾滿了風雪。
只是,在定睛一看來人的時候。
立馬興奮了起來,“周隊,你是周隊,是不是?”
年輕男人五官極其清秀,那落雪都成了陪襯。
周致遠一愣,“你是?”
“威洲市派出所副隊長宋遠。”
對方話落,就抖掉了身上風雪,立馬道,“您可能不記得我,但是我記得,您當時有來過我們威洲市做演習。”
“當時您是總教練,我是一名剛入伍三個月的新兵。”
周致遠思緒逐漸想起,但是他卻沒有問下去,而是問了一個緊要的問題,“下面搜尋得怎么樣了?”
這話一問。
宋遠臉上的笑容立馬淡了幾分,那一張分外清秀的臉,仿佛被收蹂躪過一樣,皺巴在一起,“不是很好,我們的人已經搜尋了兩遍了,沒有任何受困人的動靜。”
那現在只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受訓人已經死亡。
而原本的痕跡,也被天上的風雪掩蓋。
根本無跡可尋。
這話一說,空氣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劉淑珍一下子哭了起來。
小聲的,低低地啜泣,泣不成聲。
而顧建設臉色也是一片慘白。
顧向方更是一臉不信。
唯獨周致遠,他面色不變,眼里卻閃過波濤洶涌,“宋遠,當年入伍,你學到的是什么?”
宋遠一怔,他清秀的臉上閃過愧疚,“不放棄。”
任何時候,他們都不會放棄。
要對得上身上穿的制服。
周致遠不再看他,越是著急的時候,他越是冷靜。
“顧寧直線掉落的位置是哪里?顧向方帶我去!”
“宋遠,去看威洲市送來的繩索到哪里了?以最快的速度給我送上來。”
“劉淑珍同志,現在下山,去準備好被子熱水袋。”
他目光落在劉淑珍身上,“救起顧寧,她能不能活下去,取決你準備工作,做的到位不到位。”
這話,讓劉淑珍瞬間止住了哭泣。
不用人催促,她便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去了。
她要救寧寧。
她要救寧寧。
她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而劉淑珍一離開后。
周致遠便大步流星的朝著顧寧掉落下去的位置走去。
他在原地看了片刻,此刻,這里原本的痕跡,都被那天上的大雪給覆蓋住了。
幾乎看不出來了。
若不是,顧建設他們搜尋的時候,會來這個位置,留下腳印,連帶著雪扒出來,也看不到什么了。
周致遠蹲下身子觀察片刻后,他轉身看向顧向方,“顧寧掉落下去的時候,是什么角度?”
這話問的,顧向方一怔。
他下意識地回想起來,然后比了一個動作。
“這樣——”
他身體往后仰,“角度是偏——”他停頓片刻,“是偏這邊,當時不止是有大雪,還有大風,寧寧是把陽陽扔上來的,所以她整個人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跌落的。”
顧向方眼睛驟然亮了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顧建設還在摸不著頭腦。
而得到想要答案的周致遠,直接將身上捆綁的繩索,給放了下來,一段朝著顧向方和宋遠遞過去,“能抓住嗎?”
“可以!”
宋遠是迷弟,他立馬說道。
周致遠在腰間綁好繩索,隨即,慢慢探路,“宋遠,讓你的人,快些送繩子來,我怕這些不夠。”
“顧向方,你的作用就是,穩住繩子。”
兩個人的力度絕對不輕,而且還是上拉的情況。
交代結束后。
周致遠像是一只身手矯健的猴,一下子竄了出去,和之前顧向方那小心翼翼的下去不一樣。
他像是蜻蜓點地,又像是輕功。
點在山坡墻壁上。
他整個人都跟著迅速墜落。
很快,他墜落到了繩子用盡的時刻。
而上面還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周致遠等了片刻,還是沒動靜。
繩子沒這么快送上來。
他等不急了。
寧寧也等不及了。
周致遠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解開了身上的繩索。
直接跳了下去!
那一瞬間。
山坡上傳來一陣尖叫,“周致遠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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