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月垂眸不看蘇晚。
就在蘇晚再一次詢問時，他這才抬起頭，眼睛里暗藏的全是肯定：“尊上請走。”
見他如此模樣，蘇晚突然意識到或許現在并不是接近他的最好時機。
明明剛剛見到她時，她看得十分清楚，祁明月的眼睛里是有歡喜的，只是這歡喜藏得太深，也太淺。
蘇晚來見祁明月也并不是抱著一定要發生什么，主要還是想讓他知道她沒有想要放手。
如今目的也已經達到，她此時確實應該暫且離開。
祁明月剛剛把如此重要的事情都透露給了她，想來應該有后續的動作，他的想法太好猜測，蘇晚幾乎在他說出口的那一刻便知道他的心思。
應該是要沖他的師尊賠罪吧。
蘇晚忍不住想。
見祁明月的眼神依舊如此堅定，蘇晚頓了頓說：“既然這是你的希望，好，我走。”
祁明月只聽見一陣風聲，他有些慌忙的抬起頭時，面前早就空無一人。
他抿了抿唇，燥熱之后被冰水泡著的舒適感已經消失不見，他被凍得臉色都發白了。
“嘩啦”一聲，他有些艱難的從浴桶中爬出來，手上掐了個訣，身上頓時變得清爽。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半刻喘息都沒有，打開房門后直接往師尊，長青尊者的寢宮走去。
**
“你不愿殺那妖女，甘愿駐守深淵之境？”
長青尊者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復雜。
祁明月確實是少年天才，但他的出生卻并不光彩。
這也是為什么他和一眾長老對他的感官始終保持著觀望和警惕之心的緣由。
他讓祁明月誘殺那妖女，何嘗不是試探他，害怕他變成像他父親一般的劍宗叛徒。
祁明月跪在殿中，低聲應了一聲“是”。
“你可知深淵之境向來有去無回，各派派去的駐守弟子無一不是壽元將盡、犯下大錯之徒，又或是干脆用來囚禁那些大奸大惡之人？”
長青尊者道。
“弟子知道。”
這是祁明月來時在路上萌發的念頭。
深淵之境位于極南之南，大地露出的一條長達數千丈的地裂，有魔氣從中涌動而出。
為了抑制魔氣的擴散，前輩高人設下陣法，各派會送入弟子位于陣中，用他們身上的靈氣由陣法轉化抑制住魔氣的擴散。
明面上說一人駐守十年，但大多數弟子并不會堅持那么久，畢竟送過去的大多數都是自請前往壽元將近的弟子，修為高深的即便想去也會成為宗門閉關長老，在宗門遇見危險的時候犧牲自己抵御外敵。
因此過去的弟子境界良莠不齊，大多都堅持不到十年。
還有一些便是在宗門內犯下過錯的弟子，以及大奸大惡之徒。
比起宗門弟子，那些大奸大惡之徒的待遇十分差，幾乎就是儲存靈氣的人肉，不會給予哪怕一點自由……
雖說如此，但那些壽元將盡或者犯錯的弟子，也不是沒有一絲活路。
有不少人在壽元將近時突然突破了境界，犯錯的弟子也能有十年贖罪的時間，得以成功回到宗門。
祁明月覺得自己不會死。
不過十年而已，等他回來，或許師尊就不會生氣了。
對于修真人來說，十年不過彈指之間……
他這般想，但許久未曾聽見長青尊者的聲音。
良久，他感到有些不對勁時抬頭看過去時，卻見一身青衣的長青尊者像是審判一般吐出一句話——
“你可知十年前那個墮魔的弟子是誰？”
祁明月不知道師尊為何提起這件事，但本能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誠實的搖了搖頭：“弟子不知。”
“你現在可以知道，”長青尊者似乎在給他選擇的機會，“你若是要去，我便告訴你，你若是不去便帶著那妖女的人頭回來，我可以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祁明月放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漸漸握緊。
他猶豫了一下，這才說：“弟子的決定不會改變。”
“你既去意已決，我便告訴你，”長青尊者眼中只有失望，“那墮魔之人便是你的親生父親。”
他看著跪在地上垂著頭的祁明月，語氣中全是冷凝：“為了一只妖，便殺了門中數百精英弟子，為師本以為你與你父親應該有不同，現在看來你和他不愧是同一血脈。”
“為了一個女人，竟甘愿自請深淵之境。”
“祁明月，你太讓為師失望了。”
師尊的話像是驚雷一般落在他的腦海中。
祁明月只感到渾身冰冷，這種冷比思過崖上最冷的風雪還要徹骨百倍。
他整個人都好像瞬間被抽離了出去，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假的。
縱然心中清楚可能那個人與他有關，但他卻沒料到這個“有關”竟是如此深刻的聯系。
他也瞬間明白過來。
師尊長老為何總是用他看不懂的神情看著他，明明越是優秀理應越是獲得師尊和長老的肯定，但從小他從他們身上得到的卻并不是這樣。
對其他弟子，他們總是十分欣慰，會夸贊不說，還會給予一些外在的獎勵，劍訣法寶、資源地位，但唯有他。
什么都沒有。
他以前以為，這是師尊和長老們對他的看重，不夸贊他，不獎勵他，只是因為想要他更進一步、戒驕戒躁。
卻沒想到……原是如此。
因為他本就是罪人的后代，他能不被他們殺死，而是養到大，已然是他們的仁慈。
比起他成為天才，他們恐怕更想看到他庸庸碌碌一生。
他能夠理解，但現在卻覺得茫然和憤怒……原來不管他如何做，如何選擇，都是錯的，從根本上，他就是錯。
到如今，更是錯上加錯。
“為師當年沒有殺你，不過也是憐你年幼，卻不知你成年后竟會對一個擄走你的妖女心生憐憫。”
“你既已知道真相，那便去深淵之境好好反省。”
“十年之后，是死是活，你都不必再回來。”
“為師就只當你死在了深淵。”
祁明月渾身冰冷。
他意識到師尊的意思，抖著唇道：“師尊這是要趕我走嗎？”
長青尊者：“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然后又說：“但念在你是我徒兒的身份上，為師還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長青尊者彷佛沒有看見祁明月的掙扎和痛苦，繼續說：“殺了那妖女，為師便可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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