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夢中自己走遠的背影,有些好奇,云將軍口中的‘他們’是誰?
是一直都沒再出現過的少將軍嗎?
突然間,我有些擔心起來。
我惶恐地在想,是不是在我的內心深處,其實藏著陰暗的一面。那一面希望少將軍消失,所以在夢里,他就只出現了一次。
可天地良心,我是想當將軍。
可我從始至終都只想當少將軍手底下的將軍。
其它大逆不道的陰暗心思,不是不敢有,是從未有過。
可為什么少將軍在我的夢里消失了呢?
就在我恐慌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陰暗心思,在借著在夢境實行時,我看到又一年寒食掃墓,夢里的我帶著妻女,來到了一處山腳下。
那里,聳立著一座孤墳。
我定睛望去,赫然看到墓碑上面寫著少將軍的名字。
而墓碑的邊上,深刻著。
妻:姜羨。
子:云綏姜。
我看得大驚失色,猛地想撲過去看清楚,結果這一撲,直接從夢中撲醒,驚坐而起。
“醒了,這一覺看來睡得還可以。”
顧崢咬著個白面饅頭從帳外進來,我想到剛剛的夢,張口就想念出夢里少將軍墓碑上的那兩個名字,想問問顧崢認不認識。
可我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想不起來那兩個名字叫什么了。
我呆坐在床上好久,最后自嘲地笑了笑。
我覺得我多少是昏了頭了。
一個夢,我竟差點當了真。
不過做完那個夢之后,我胃口好了,吃飯香了,也睡得著了。唯一還沒好全的地方,大概是提到沈小姐時,心口的酸澀之感還在。
我有些煩躁。
所以軍中休沐這日,打算回趟家。
但在路過家里開的玉石鋪子時,我想起夢里,我好像將鋪子里的鎮店之寶白玉鐲,送給了沈小姐。
于是鬼使神差的,我竟拿走了白玉鐲。
然后托人送去了京都沈家。
我想著,就當是圓一場夢中妄想,以白玉鐲祝賀沈小姐新婚大喜吧!不過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并沒有落款,只想誠心地送去一份賀禮。
賀禮送出后,我望著藍天白云,見鬼的又紅了眼。
可能是受夢境影響吧!
那之后,我特別留意起少將軍來,害怕他像夢里一樣英年早逝,所以他走哪兒我跟哪兒,眼睛恨不得長他身上。
這導致別人生出了點小誤會。
并且這誤會傳到我娘耳朵里后,她怕我喜歡男人,擔驚受怕的開始給我相看起媳婦來。
我內心是拒絕的。
但拒絕不了全家出動。
為了讓大家相信我取向正常,在我二十二歲這年,我同意了家里給我安排的婚事,娶了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子為妻。
我的妻子很好。
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相信我倆多相處幾年,總會喜歡上對方的。
歲月也在一年復一年,轉瞬即逝。
我軍中的兄弟們,也全都漸漸娶妻生子,可直到我兒子都快十歲了,少將軍卻還單著。
云將軍為此愁白了頭發。
最后實在拗不過少將軍,索性就懶得管了,只將顧崢的次子過繼云家,想著不斷了香火就行。
也是在這年,京都來了個小丫頭。
我瞧見她的第一眼,有些恍惚,因為看到她,我竟想起了某個早已塵封心底的夢。
沈小姐的女兒,這個叫李錦的小姑娘。
真的和夢中的女兒太像了。
但我心里也很清楚,小姑娘其實不是和我夢中的女兒像,而是李錦長得,太像她娘親沈絮若了。
除了性格。
要知道,性格彪悍的小姑娘,在望蘇隨處可見。但彪悍到敢跟著上戰場殺敵,最后還當上了個女將的,整個大鄴也就這個小丫頭了。
關鍵小姑娘還文武雙全。
在李錦來到望蘇的第四年,云將軍揮大刀時不慎扭了腰,不得不服老地退了下來。
少將軍也在他退下來后,全權接手了云家軍,并帶領著我們一干兄弟,干了票大的,徹底將戎狄滅了個干凈。
終于將大鄴云家軍的旗幟,深深插入玉龍關外的所有土地上。
大鄴的輿圖又擴大了許多。
所有人都很高興,除了少將軍自己。
不對,他也不是不高興,只是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少將軍變得無悲無喜了。
他時常像夢里的云將軍一樣,得空了就回將軍府,坐在園子里那兩棵桃樹下發呆。
可我直今想不起來,云府的園子里,是何時種下來的這兩棵桃樹?
并且與當年我做的夢不同。
夢里的桃樹好像在什么人去了之后,便枯萎成了干枝。
而夢外,將軍府里的那兩棵桃樹,一年比一年粗壯。花開的時候,繁花似錦,整個將軍府都能聞到花香。
我曾經問過少將軍,怎么會種下桃樹?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他眼底閃過一抹我抓都抓不住的光芒,讓我以為他要告訴我了時,他卻一言不發,轉身留給了我一個冷漠背影。
轉眼,我已經從意氣風發的青年,被歲月摧殘到了四十歲。
都長皺紋了。
老了。
但也是在這年,我那秀氣得螞蟻都怕踩死一只的大兒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將大鄴唯一的女將軍,堂堂兩部尚書唯一的女兒,拐回家當了媳婦。
我都還依稀記得,當年李錦初來望蘇,我家那好大兒嬌嬌羞羞喊人家姐姐的小媳婦模樣。
不想反倒讓人家成他媳婦了。
這小子,出息啊!
轉眼,兩年又過去了。
這年,我孫子都有了,少將軍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可能是老了,也喜歡操心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起來,我想勸少將軍找個知冷知熱的人。
但還沒開始勸,少將軍就舊疾復發,一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他似乎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所以臨終前,自個兒顫顫巍巍地又去了園子里的桃樹下。只這一次,他拿著匕首在樹干上刻下了幾個名字。
刻完,他指著那幾個名字,對我們趕來送他最后一程的老部下們說:“我妻姜羨,我兒云綏姜,望將他們的名字,刻于我墓碑之上,待我好去尋他們。”
說完,少將軍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眾人都痛哭出聲,只有我四肢發寒的站在原地。
也是到了這一刻,我才意識到,那個被我塵封多年,刻意去遺忘的夢境,竟是真的。
夢里我認識的很多人,都以悲劇收場,在遺憾和悔恨中,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而夢外,所有人似乎都圓滿了。
除了少將軍。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做到那一場夢,但我應該也是圓滿的。
特別是在兒子兒媳去京都回來,我看到兒媳手腕上戴著的白玉鐲的那一刻,我徹底釋然了。
我這一生。
年少悸動有之,遺憾亦有之!
但終究,我也是圓滿的。
我看向與我相伴了半生的妻子。
我想,這樣結局,就很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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