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

    眼前這根冰錐,到底是如何由雪京郊外一根真平平無奇、隨處可見的冰錐,變成今日之邪異、猙獰和可恐的模樣的。

    一切,還得從6年前的那個7月1日說起,從那異常冰冷、也讓他記憶異常深刻的7月1日說起。

    現在,可能很多卡繆拉人都忘了為何要在7月1日舉行成年禮的初衷,特別是住在移民衛星的卡繆拉人。

    連顧雷都以為:

    是因為少年們絕大多數會在七月前的六月從初三畢業、正式步入社會。

    可實際上,一開始,之所以會將7月1號定為全國少年舉行成年禮的日子,是因為那一天一般正是夜谷星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那一天,整個怒雷神星域都將運行到離紅日多多羅莫最遠的地方。

    加上本來就得不到藍日多羅莫的任何光照,夜谷星上僅剩的一些熱泉都將被徹底冰封。

    再加上動植物亦早紛紛冬眠,夜谷星上,連從動植物身上發出的夢幻熒光,連世界給卡繆拉人留下的最后一絲慰藉,都將再看不見。

    在那天,夜谷星不僅將天地一片冷寂,還將天地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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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在夜谷星上,人們習慣將這天稱之為“暗寂”,而不是官方定的“寒寂”。

    然而,就是在這樣寒冷和黑暗到令人絕望的一天,即使是在戰火將至的一戰時,即使是在最寒冷、黑暗和絕望的夜谷星上,卡繆拉人亦將若無其事地為少年們舉行盛大的成人禮,無情地嘲諷險惡的環境、冷漠的天地和那最無情的命運之神,以及給予即將成長為青年的少年們,由衷的祝福和最好的禮物。

    即樂觀、勇氣、堅毅和不屈!

    這是從第一批開拓者們踏上夜谷星的第一年就定下的習俗,一直傳承至今。

    而可以說正是得虧那跟著習俗一起傳承下來的勇敢樂觀和堅毅不屈,卡繆拉才能忍辱負重、不屈不撓、銳意進取,一直撐到今天揚眉吐氣,令世界刮目相看的一天。

    只過程中到底經歷了多少痛苦、又付出了多少犧牲,非一路跟著走來的人,真都難以體會。

    乃至于,在終年冰封三尺的夜谷星各城市都正越來越溫暖洋溢、幸福美滿的今天,連夜谷星的許多青少年,都已漸漸忘卻:

    在夜谷星上,每年7月1日的寒寂,其實還有一個極其可怕的名字,叫“暗寂”。

    到今天,恐怕唯有在誓言永不沉入地下的雪京,唯有雪京的青少年們,還能清楚記得那一天的真諦,清楚那一天背后到底銘刻了多少痛苦、磨難、犧牲,以及,永沸的熱血和永恒的榮耀。

    不過,就算是雪京的青少年們,今天恐怕也大多意識不到:

    6年前的那個7月1日,就算在那么多個同樣黑暗卻閃耀的7月1日中,又到底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以及對后來整個國家的發展到底產生了多么深遠的影響。

    杰克仍記得:

    6年前的7月1日,即3206年的7月1日,卡繆拉的總統派格外興奮狂熱,而卡繆拉的國會派,卻格外絕望寒冷,幾乎人人垂頭喪氣、萬念俱灰。

    連因常年身披冷冰冰裝甲而早對寒冷習以為常、更內心堅毅無比的他自己,都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深入骨髓、絕望至極、令人無力到只想完全放棄抵抗的寒冷。

    因為,就在那一個7月1日,現卡繆拉教育與宣傳委員會的部長卡丘斯卡公爵,在被國會派眾貴族聯手推上教宣委部長寶座、并給予厚望時,才既出人意料、又不出意料地,背叛國會,完全投入到總統派的懷抱,給了總統阿穆里大公爵一個久別重逢、興奮至極的大擁抱,又給了元氣未復的國會一記深刻、狠辣的致命背刺,給整個奄奄一息的國會派都造成瀕臨崩潰的巨大打擊,包括士氣上的。

    且士氣上的打擊,還猶為嚴重。

    那又是卡丘斯卡之驟然投敵、公然背叛既出人意料、又不出意料的原因。

    實際上,一開始,卡丘斯卡是以反對總統阿穆里的急先鋒一身份登上卡繆拉雪京的最高政治舞臺的。

    彼時,正由于紫楓正連同帝國聯手抬高太陽金的星系貿易價格,加上之前背信棄義地將一戰中承諾的無償援助徒然變為高利貸,連一點反應時間都不肯留,做得相當絕情,致使還沒從一戰中緩過氣來的卡繆拉整個都風雨飄渺,天災人禍不斷、人民怨聲載道,很多地方都可看見被活活餓死的卡繆拉男女老少們。

    他們掙扎至極、凄慘至極的可怕死壯,成了一代人無法抹去的噩夢和傷痛。

    也致使卡繆拉全國人民對紫楓的憤怒和仇恨都達到沸點,不僅怨恨帝國和紫楓,也不僅怨恨紫楓的物權私有制,連物權私有制的三權分立都一同被怨恨上。

    可政治上的一個常識是:

    三角形不單是最穩固的幾何圖形,三權分立亦是目前已知的、最穩固的政治結構,多一角或少一角都不行,還是物權公有制和物權私有制難得的共通之處,是兩種新制度比封建集權的舊制度都更先進的重要表現!

    奈何,不止是平均政治素養遠低于貴族的平民百姓不買賬,連許多貴族也異想天開,一致要求立即廢棄三權分立,也居然想要在一夕間就發明出相比三權分立這種久經考驗的政治結構既更民主、又更可靠的新結構。

    一時間,群情激憤、舉國沸騰,無法壓制。

    彼時的總統當然是阿穆里公爵,且倒是依舊堅持保留三權分立,堅持到堅決地,直接就站在了全國大多數人的對立面,哪怕到后面支持率暴跌、由一戰英雄被口誅筆伐為民主罪人亦堅決不肯妥協,只別有異常險惡的用心和禍心。

    而今時是阿穆里大公爵最堅定支持者的,卡丘斯卡公爵,彼時卻是以反三權分立運動的領導者,兼阿穆里的最堅定反對者,以這雙重身份,吆喝登臺的。

    甚至,后來,其實就是卡丘斯卡親手把阿穆里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趕下總統寶座。

    故即使再后來阿穆里又第二次重登總統寶座,并趁機肆無忌憚、或明或暗地擴張勢力、收攬權力,到再再后來圖窮匕見、殘忍發動“血京之變”、下令無情屠戮眾多貴族,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比帝國的弗朗西斯二世還冷血、還殘酷、還可怕的獨裁者,卡丘斯卡亦依舊未受到任何懷疑,僅僅是被認為能力有限、才好心辦了件大壞事,竟依舊在國會派內部保持著不小的、乃至是又與日俱增的影響力。

    直到卡丘斯卡利用國會派貴族們著急為親朋好友報仇的心態,被國會派其他貴族第二次親手推上臺前,推上了名為復興國會、懲奸除惡、再次和阿穆里正面對抗的最前線,推上卡繆拉教育與宣傳委員會的部長之寶座,卡丘斯卡才徹底不裝了,跟著圖窮匕見,也把炮口直接調轉過來,對準了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國會派眾人,給剛有所起色的國會派眾貴族造成直貫靈魂的痛苦重創。

    國會派的大多數人,也是直到這時才頓悟到:

    卡丘斯卡,其實一直以來就是總統阿穆里的最堅定支持者,既是總統派的死忠分子、又是阿穆里個人的狂熱擁躉。

    他不管是把阿穆里趕下總統寶座,還是強變三權分立為五權分立、使國家機構過分臃腫和效過分率低下,導致國家亂上加亂,都不過是在為阿穆里后面的復出、集權和對其他貴族們高舉屠刀等一系列聳人聽聞的驚天陰謀鋪路。

    阿穆里堅決擁護三權分立、堅決維護真理的假象,雖讓阿穆里一度失去絕大部分民心,乃至后面暫時被趕下總統寶座,卻也讓包括埃爾文、林破天、鄧肯等一小部分有曠世之才或有一定勢力的卡繆拉貴族或精英,都對阿穆里更心生同情或更忠心不二,認定阿穆里才是能引領卡繆拉走向中興的最佳領袖,并讓國家繼續亂到難以救藥,好像非阿穆里復出就無法收拾,還讓曾反對過阿穆里、自食惡果的普通民眾們深感后悔和愧疚,再不敢輕易對好像是勉為其難才復出的阿穆里表達出任何反對意見,哪怕是合理的,乃至還幫著打壓一切反對意見,包括來自哈列索斯的,唯恐阿穆里再次拂袖而去,簡直比傀儡還聽話。

    阿穆里第二次在千呼萬喚中復出后,其在卡繆拉的聲望,驟然就飆升到比一戰剛獲勝時還鼎盛的駭人地步,一呼豈止萬應,堪比畢夏普之與紫楓,令哈列索斯都不得不日益沉默。

    這才幫阿穆里在復出后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完成了集權和奪權,不到一夜就差點把國會徹底擊垮。

    而卡丘斯卡本人,即使是在他自己最接近總統寶座的時候,亦未曾有任何背叛阿穆里之心,一直鞍前馬后、忠心耿耿,飽受其他總統派誤解或攻擊卻依舊面不改色,最終成為阿穆里大公爵座下地位最尊崇、亦最受倚重的“兩公兩侯”之一,且地位猶在掌握總統派大部分兵權的破天公林破天之上。

    這怎能不讓國會派的眾貴族對阿穆里的驚人人格魅力和曠世才計驚駭至極,乃至由衷感到無法對抗,極其頹然和絕望。

    因此,那一年的7月1日,對國會派的眾貴族來說,真時至今日亦皆是他們有生以來度過的最寒冷的一個“暗寂”,比“血京之夜”還要讓他們感到寒冷、痛苦和黑暗。

    他們實沒想到:

    自己等人竟愚蠢至此,竟又一次為阿穆里這頭號大仇人費盡心機、勞心費力地做了嫁衣,既讓仇人痛快恥笑、又讓親人死不瞑目。

    唯有哈列索斯等少數早察覺不對的人不至于那么垂頭喪氣。

    只令當天來到雪京郊外散心的杰克和哈列索斯都想不到的是,他們馬上就會遇見,連他們都要感到萬分絕望的,比怎么都攔不住其他國會貴族自掘墳墓、比形勢愈發無法挽回都要絕望的,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