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內,市民們都歡呼雀躍地看著各個大屏幕,看著爆炸和火光淹沒整個達克武器研究所。

    而在冥神教會掌控的10、11、12街區,相比中環其他地方,這里就沒那么多歡叫聲和嘶吼聲了。

    耳邊傳來其他街區傳來的陣陣歡呼,這里的教眾大都用一種迷惘糾結的目光看著大屏幕,乃至有人用的是一種怨恨詛咒的目光。

    可是,相比異常沉默的內環,這里也沒那么安靜。

    因為,這里依舊有為數不少的人正在朝大屏幕五體投地、連連跪拜,并淚流滿面地虔誠祈禱。

    甚至,還時不時地還有人會猛地抬起頭,不信地、樂瘋了般地朝四周的行人狂吼道:

    “神,神回應我了?我的神啊,吾神回應我了!吾神圣明!……”

    其中不少還素有虔誠的贊譽!

    這不免讓更多人將信將疑,乃至跟著加入跪拜行列,也讓更多人面露仇恨怨毒,特別是認定那必只是一個偽神的信徒,以及剛被“邪神”打劫了軍火庫的護教軍,他們都對那個藍色邪神及追隨他的愚昧之人格外痛恨。

    護教軍和不滿“邪神”的人漸漸開始滿街區地來回巡邏,阻止人對屏幕進行跪拜,和不聽規勸者發生越來越嚴重的沖突。

    只由于雷神大祭司莫依謝,以及他們的首領——雷神第一副祭祀基莫,居然都沒回應他們“該如何處置”的緊急詢問,他們總歸是不敢做得太過分。一秒記住

    同時,先不說可憐的基莫到底正被鐵甲會的黑道大佬們如何收拾,莫依謝正和雷神第二副祭祀——拉奧相對跪坐在一間簡陋的會客室內,都轉頭看著一旁墻壁上的大屏幕。

    他們靜靜看著那金色子彈帶著血雷如狂風驟雨般密集落下,看著顧雷一邊不斷高速飛翔一邊就像不斷降下天罰發動震撼攻擊,看著研究所在持續攻擊中爆炸粉碎、倒塌融化、面目全非。

    拉奧最先控制不住,雙目越瞪越大,又似不信、又似激動地喃喃自語道:

    “先是受厄覺醒,接著又是鞭撻眾災,難道,難道……”

    他突然回頭看向那滿臉皺紋、身材已萎縮得像一個小孩的莫依謝,眼里既激動又不信,糾結到近乎恐懼地問道:

    “大祭司閣下,難道神曲中的預言真要應驗了?難道那真是雷神殿下的分身!難道,難道接下來就是神曲的最后篇章——創新世紀!”

    莫依謝聞言,也回過頭來,一雙小小的眼睛里,目光依舊渾濁暗淡,死寂到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莫依謝久久無言,直到拉奧忐忑得想要道歉時,才徒然輕飄飄地飄了起來。

    光從他這云淡風輕的一手,就能看出其龍氣修為之高深過人。

    就算強骨境就能干涉模擬引力,可別說強骨境,就算化熖境初段也少有人能利用引力飛行的。

    引力畢竟是四大力中最弱的,莫依謝也確無愧老城區最強化焰之名。

    莫依謝關掉顯示屏,不疾不徐地飛到窗邊,姚望那依舊在天空發出陣陣如雷怒吼的藍色騎士,目光愈發深邃。

    等拉奧也來到身邊,他才用沙啞有力的聲音開口道:

    “現在的老城區,就像我的這具身體一樣,盡管仍有一些力量,但終究已垂垂老矣,隨時可能走向最終毀滅。”

    拉奧憂心忡忡地應道:

    “大祭司,正如您所言。那我們到底該如何是好呢?我們該如何才能拯救我們的家園?我等該何去何從?若您有朝一日回歸冥界,我等又該追隨誰?”

    “……”

    “我自知自己能力微薄,無力力挽狂瀾。且非我嫉賢妒能,基莫貌似聰明過人,在信眾中亦有威望,可真難堪大用,竟背著您私自和鐵甲會勾結,與虎謀皮尚不自知!”

    “……”

    “是故,莫依謝大祭司,勞煩您看在數百萬信眾的安危上,再費費心,多給大家一點指點吧!”

    完后,拉奧便轉過身,含淚給莫依謝深深鞠了一躬,既是誠懇請求,又是在感激老者對教會、對教眾和對老城區的,一生的貢獻。

    莫依謝沉思一會,沒轉頭,晦澀地說道:

    “要拯救病入膏肓、垂垂老矣的老城區,基莫不行,我也不行,一般意義上的英雄恐怕都不行!”

    拉奧擦拭一下眼角,仍有點不解地問道:

    “您的意思是?”

    莫依謝又沉思良久,才下定決心似地,用更堅定有力的聲音回道:

    “能讓人起死回生、返老還童的,能拯救教會和老城區的,唯有神明!”

    ……

    研究所內,戰斗已進入尾聲,所有自動機器人和負隅頑抗的半超人都被市民們完全粉碎。

    盡管難免付出了近千人的巨大死亡,盡管市內已有孩子或妻子為死去的男人們哭泣,可包括那些逝者的遺孤或遺孀在內,大家都覺得這場戰斗真是迫不得已,并愈發對那仍躲在避難所里的罪魁禍首恨到咬牙切齒。

    眾人皆表情仇恨地瞪著各屏幕上的那扇避難所大門,用沉默駭人的目光,無聲地等待著大門打開,等待著里面的那主事者為費多爾、為所有在戰斗中死去的人血債血償。

    過三分鐘左右,在信息組眾人的竭力攻擊下,在多只機械戰獸的密切配合下,大門的電子防護終于被攻破,朝所有人徐徐敞開。

    所有人都不由愈發瞪大眼睛、目光也愈發駭人。

    但等那負責人完全露出戰栗不堪的模樣來,大家卻都不由感到難以置信。

    出現在大家眼前的男人或許仍能稱之為少年,雖身材頗為高大健壯,卻依舊能從臉上看出明顯的青春氣息,一副才成年不久的樣子。

    他身體緊緊地縮在墻角,不僅渾身正控制不住地不停抖動,雙眼也滿是恐懼哀求的淚水,手上只拿著一把同樣抖個不停的小型手炮。

    兇手看起來和大家想象中的兇惡或奸滑都大相徑庭。老兵眉頭一皺,轉頭朝顧雷問道:

    “不會搞錯了吧?真是他下令攻擊小費的?他除了健壯不少,看起來也沒比小費大多少啊!”

    顧雷為以防萬一,又查了一下研究所里的通訊錄音,并放出來給都多少有些懷疑的大伙聽聽:

    “阿穆里少爺,您放心,我已命令加福留沙去處理這事了。所有膽敢冒犯您的人,都必不會有好下場!”

    “是嘛,那就謝謝你了,鄧肯!你真是幫我大忙了。”

    “誒,哪里哪里,不就是收拾幾只不長眼的猴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樁!”

    “好,那就這樣吧!記得替我向令尊布里尼先生問好!我阿畢列保證,會永遠記住你們的恩情的。”

    “謝謝少爺,也感謝你對我父的掛念!”

    聽出錄音里那諂媚的音色正符合那年輕人年紀,眾人紛紛感到怒不可遏。

    一個原扶著老兵的男人,當即就喘著粗氣,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那叫鄧肯的年輕人面前,指著他鼻子就義憤填膺地喝罵道:

    “你心腸怎么這么歹毒?你明明油光滿面,過得比小費和我們都好不知多少,卻怎么沒一點同情心,竟對一個吃不飽、穿不暖、還小你好幾歲的小孩下毒手!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就這么喪心病狂!說——,為什么!”

    男人兩眼瞪得就跟銅鈴似地,罵得口沫橫飛。

    他自己就是一個父親,也有一個孩子。

    他正是那最先來支援顧雷他們的勇敢孩子的勇敢父親。

    而他身后的、屏幕外的男女老少聽了,亦都愈發憤怒,都齜牙咧嘴地瞪著鄧肯。

    “殺了他,把我老公還給我!”

    “殺了他,我爸也是被他害死的!”

    “對,殺了他!”

    “殺了他!”

    ……

    整個中環瞬間民怨滔天。

    看著那年輕人的結實肌肉、光鮮打扮和白嫩臉龐,再看看身邊大家一樣的臉黃肌瘦、骨瘦如柴,眾人越發痛苦難耐的同時也越發憤怒,實在不明白:

    明明都是卡繆拉公民,明明他也還可以說是個孩子,為什么有的人得忍饑挨餓、食草為生,而有的人卻不僅可以餐餐魚肉,還可以對小費那樣和大家一般可憐的人生殺予奪!

    很快,研究所內的形勢也開始失控,馬上就有人揮拳惡吼道:

    “殺了他!”

    余人紛紛大聲應和道:

    “對,殺了他!為小費報仇!”

    “殺了他,他就是個惡魔!”

    “殺了他,讓他的父親也嘗嘗失去去孩子的滋味!”

    “殺了他,也讓他知道死亡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

    一轉眼,城內城外皆群情沸騰,人人面目猙獰,整座城市都殺氣沖天。

    顧雷不禁低頭思考起來,在想要不要依樣畫葫蘆,再次把鄧肯交給身為第一分團副團長的自己。

    不想,鄧肯看著眼前一雙雙飽含怒意、殺意的猩紅眼睛和一張張宛若惡鬼的臉龐,越來越害怕,身體也越抖越厲害,手中的小型手炮竟是不慎走火,朝眼前剛剛罵過他的男人就是一炮。

    只聽一聲怦然巨響,讓顧雷難以置信的是,他一抬頭就正好看見老兵閃身替男人擋下了那一槍,碎裂的勛章正像破碎的甲片一樣,伴著血液紛飛四濺。

    老兵正是怕那鄧肯不慎開槍才要去勸他放下武器,沒想還沒開口就晚了。

    市民們的怒意殺意都立刻齊齊爆炸,都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他居然還敢殺人!”

    “他竟敢傷害馬特維上校!殺了他——”

    “殺了這個畜生——”

    “殺——”……

    ……

    一時間,屏幕外,怒吼就像海嘯般高高卷起,屏幕內的現場眾人更是當即就一窩蜂地涌上去。

    鄧肯手一哆嗦,就把手炮掉在了地上,只能蹲下用雙臂護住頭部,發出驚恐至極的喊叫:

    “不,我爸是格列波維奇公爵的家臣,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的主人是公爵,不——”

    “我管你爸是誰,給我去死!”

    “對,去死——”

    “去死!”

    “弄死他——”

    “去死——”

    “啊,啊,不要啊,啊,啊——”

    ……

    很快,鄧肯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而不管場內還是場外,市民都不肯停下呼喊和攻擊。

    顧雷則蹲在地上,正一邊扶著老兵,一邊聯系蕾娜,讓趕緊過來,可蕾娜正好在搶救另一個傷員。

    “不行,我真走不開,我一走他就會沒命的!”

    “你,你……”

    顧雷下意識地就想叫蕾娜放下手中那人來救老兵,卻終究是喊不出口,只能看著血從壓著老兵傷口的手邊止不住的噴涌而出,內心格外痛苦糾結:

    費多爾死了,現在上校也要死了,這世界就這么那些容不下思想高潔、正義勇敢的人嘛!

    老兵倒是非常平靜,輕輕拍了拍顧雷肩膀,一臉淡然地搖了搖頭。

    “算了,能死在戰場上,能為拯救市民而死,是士兵最大的榮耀。我已經很滿足了!”

    顧雷有些無力地低下頭,沉默不語。

    那被老兵救下的男人更是又悔又恨又急,跪到顧雷身邊就朝通訊器另一邊的蕾娜大喊道:

    “求求你快點過來呀!馬特維上校快不行了!他真快不行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求求你了,他是為大家,他,他是為我才這樣的啊!求你快來救救他吧!求你啦——”

    喊著喊著,男人突然控制不住眼淚,趴在老兵身上悔恨至極地說道:

    “上校,為什么啊!為什么要救我這樣一個大笨蛋啊!你讓我還怎么還有臉去面對大家啊!你,你,誒,我該死,我該死——”

    說著,男人就用力地連連扇起耳光,沒幾下就把自己扇得滿臉通紅。

    老兵卻伸出手,在顧雷的幫助下勉力制止了他,笑道:

    “沒事的,我都這么大年紀了,本就沒幾天好活。而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你孩子也還有更長一段路要走,我怎么能,怎么能讓你的孩子為你的死而后悔一輩子呢!”

    這時,眾人都又圍了過來,都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又是難過地看著老兵,看著這個為大家燃盡最后一絲生命的老人,許多血流不止都不皺一下眉頭的硬漢也眼含熱淚。

    而環視四周一圈,打量著眾人布滿血污的、骯臟卻堅毅臉龐,老兵卻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然后,他就又把頭轉向顧雷,誠懇地請求道:

    “我真快不行了,偏偏他們現在身體是站起來了,腦子卻可能還有點不會轉,能麻煩您再多照顧他們一陣子嗎?”

    顧雷握緊老兵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的血,還有小費的血,還有那么多人的血,都白流的!”

    這樣,最后對顧雷道了聲“謝謝”,老兵就放心地永遠離開了大家,去往真正能安詳度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