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舊春閨 > 第五十章朋黨比周
  她沒說完,他湊近來了一分,“我怎么樣?”

  溫熱的鼻息拂在她耳邊,癢得她忙往后躲,他又上前一步,兩人的腳步便在斑斕的光影里錯綜起來。

  沈南寶只覺得他難纏,心里急亂起來,一不小心腳踩在了石子上,陡然趔趄。

  蕭逸宸見狀大手一攬,將她納進了懷。

  風月撥開樹叢正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地不知所措。

  蕭逸宸閑閑調來視線,慵懶的目光攫住風月,瞇出一絲冷意,“不想你家姑娘清譽受損就閉緊嘴巴,去外頭候著。”

  風月煞白著一張臉,一雙愕目惶惶看向沈南寶,腳生了根的立在原地。

  蕭逸宸也望過來,微睞的長眸在朦朧的月色下虺豺似的環伺她,“四姑娘的婢子倒是勇氣可嘉,不過有勇無謀,譬如為蛇著足,反倒弄巧成拙。”

  沈南寶心尖一冰,手在袖籠里輕微微顫抖,偏過頭囑咐風月,“你先出去,我和殿帥有事要說。”

  風月目光閃爍地掃視著兩人,咬緊唇瓣道:“那小的就在外頭候著,姐兒要是有什么吩咐,喚一聲小的就是。”

  她不敢多停留,她再懵懂也明白蕭指揮使言辭里的威脅。

  看著風月撥開灌木退出去,葳蕤的荊棘在森森清輝里抖擻出斑斕的黑影,像極了人在戰栗。

  沈南寶回過頭,遠處廊下燈火高燃,越至近處越至式微,直到眼前,沒有一絲光亮,周遭事物也被模糊成一個個數不清的大致輪廓,只有蕭逸宸那張面目尤其清楚,甚至下頜的線條也在溶溶光華里愈發精瓷起來。

  這樣的視覺使她陡然反應過來,他們二人離得太近,她還在他的懷中!

  她擎起手撐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妨一屁股坐上了身后的石凳,手掌傳來他如雷的心跳,震得她雙耳發聵,幾乎都快聽不清楚自己的聲調了。

  “殿帥,您靠得太近了。”

  他喜歡看她這樣驚惶的樣子。

  十三歲的丫頭,總是那么老氣橫秋的做什么?

  即便他的確很喜歡她這樣夾縫生存的野草勁力,以及破釜沉舟的果斷。

  遂他不退反進,兩只手抻在了石凳上,嘴角輕輕勾起,宛如掛了餌的鉤,釣著她,讓她掙脫不得,逃竄不開,只能看著他愈發欺近的臉,感受著他撲來微澀息香。

  “不靠近點我怕四姑娘聽不清,還是說……”

  他倏地離遠,揚高了聲調,“四姑娘想讓旁人都知道我們倆在此處幽會?”

  真是天殺的!

  他就這么愛捉弄她么?

  還是非要將她名聲搞進污泥里去,他才開心。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怕的?

  反正寡命一條,要殺要剮也不過是伸頭一刀罷了。

  沈南寶想著,橫了心,柔荑一伸拽住他的領褖摧枯拉朽似的將他拽了回來。

  “我這不是害怕萬一有過路的看著我們二人這般有損殿帥您的清譽么?不過殿帥方才那話倒點醒了我,好歹我如今也算殿帥您的半個謀士,兩相交談,個中內容也不好得于外人皆知,所以還是離近點好,離近了不怕隔墻有耳,我們互相也聽得清。”

  她陡然威武起來,讓他始料不及,身子一徑被她扽進了那方寸之地,兜頭蓋臉的溫香一息躥進了鼻尖,纖細脆弱的五指攀在他的身上,仿佛攀進了他的腦子里,狠狠撥動了那根閑置已久的弦。

  他心下一驚,身子不可抑制地僵直起來。

  四周的垂緌因而顯得愈發刺耳起來,一聲一聲地,直要把人的腦子翻江倒海一番。

  過了很久,他才在連綿不絕的蟲鳴里找到自己的聲調,“你說得極是。”

  沈南寶也好不到哪里去,堂堂指揮使,威嚴赫赫的一人物,旁人都不敢直視褻瀆的存在,她卻離得這么近,近得可以看清楚他眸子里倒映的自己。

  她暗自贊嘆著他朗朗如日月的相貌,這么近都還恁般精瓷得無可挑剔,卻又惶惶害怕他聽清楚了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不由得開了口:“殿帥既如此特地前來尋我,必定是有要事,那么殿帥不妨說一說,我洗耳恭聽便是!”

  她雖打定了主意要裝腔作勢,但蕭逸宸到底是上陣沙場見慣了刀光劍影,在這樣驚心奪魄的時候也能夠處變不驚地聽出她語調里些微的失措。

  也因而,方才被她打亂的姿態瞬間拉了回來,他又操起那一副漫不經心的笑貌,“四姑娘忘記自己先前說的話了?”

  先前說的話?

  什么話?

  綠葵?

  沈南寶恍然的瞪大了目。

  蕭逸宸笑了笑,搶在她先前說了話,“四姑娘既記得,那便別忘了端午出來,我帶四姑娘去瞧瞧龍舟爭渡。”

  金陵不啻河北一帶臨近渭水,能縱水飛躍千里,讓人觀摩那恢弘的氣勢,多是三幫會聚江河,伴著敲鑼打鼓,幾經競賽方決出勝負,不過即便如此,仍是引人入勝。

  前世沈南寶隨陳方彥去過一次,因著人多勢眾,水西門外的樓臺還不堪重負塌陷了。

  今世的話,若不出她所料,她應當是出去不得的。

  沈南寶頗有些頭痛,要是早知道能借蕭逸宸的手,她便不必要讓‘綠葵’在彭氏跟前晃悠,引她們出洞替自己去尋綠葵。

  如今祖母將她視為大敵,又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哪里能允準她胡亂出去。

  她輕輕翹了唇畔,彎出無可奈何的況味,“殿帥,您這不是為難我么?我怎么能出去,你……”

  “四姑娘足智多謀,還會被這點小事所難倒么?”

  蕭逸宸垂下眸,視線落在那伶仃的柔荑上,尖尖的指尖戳進了他的心窩似的,他不經意地生出一絲狎戲的興致。

  “不是四姑娘說得么,你是我的半個謀士。”

  沈南寶此刻幾乎想咬掉自己舌頭,她這算是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了么?

  明明自重生以來,她和誰相處都如此游刃有余,為何和他總是如此顛躓,全然沒有一絲往日的從容。

  她閉上眸,深吸一口氣。

  耳畔有狂風驟起,吹動樹葉如旌旗獵獵作響,她在這樣鶴唳之際睜開那雙琉璃的眸子,看著蕭逸宸緩緩點頭。

  她看到他稍側的目光含著一絲冷冽,翣眼的瞬息,他直起了身子,主動退讓開來。

  “那我便翹首以盼,端午那日四姑娘登靖水樓,與我會晤了。”

  新鮮空氣的涌進,讓沈南寶終于能夠如復以往的喘氣,而他還是那樣端然獨立,頎長的身子在闌珊的光影里挺拔如松。

  也不知道他視線流連在哪兒,但沈南寶還是覺得兩相對立實在有些尷尬,遂屈了膝,“殿帥,我出來甚久了,得回去了。”

  蕭逸宸負著手,站在黑漆漆的樹影下,并沒有攔她,“也是,再待得久,只怕到時候四姑娘及笄了只得等著我上門來提親了。”

  提親,又是提親!

  她是捅了‘提親’的窩么?

  一個二個都來說提親。

  她才十三歲。

  是不是因為有著那樣的名聲,所以也覺得她都隨便了?可以無所顧忌地說這樣混淆人聽的話。

  沈南寶心里攜了些氣性,說話也硬邦邦了起來,“殿帥說笑了,我什么身份,勞動得你上門提親,別說上門提親,就是今下這等談話都是我高攀了的。”

  她說著又行了一禮,撥開樹叢退出了他的眼際。

  風月就在方才踏過的小徑候著,聽到動靜,見來人是沈南寶,簡直哭著一雙眼地迎上來,“姐兒……”

  “先上了游廊再說。”

  沈南寶怕待久了,等會兒子蕭逸宸反應過來她的話又走出來拽她。

  蕭逸宸到底沒如她所想的走出來,或許是他尋了另外的路徑,但不管如何,沈南寶行上游廊,被通明的燭火一耀,方才被蕭逸宸恫嚇而僵冷的身不可遏制地漸漸和緩起來。

  果然,人還是愿意自己的人生被美好點綴,所以在趨向光明時,輕而易舉地繳械投降。

  風月卻顯得憂心忡忡的,自她來看,自家姐兒和那樣的殺神攪合在一起,那就是陷進了泥淖,要拔需得傷筋動骨。

  “姐兒,蕭指揮使同您說了什么?”

  沈南寶轉過眸,看到風月惶駭的眼神,一如先前她看他時的目光,驀地一愣,突然發覺,好似所有人看蕭逸宸都是這樣驚懼著一雙目,顫顫巍巍翕著嘴角,如避蛇蝎的神情。

  就是名聲惡劣的她尚都有一二人真心相待,他恍惚是沒有的。

  這難道便是高處不勝寒的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么?

  她訥訥地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端坐在高堂上那琉璃樽似的面孔。

  那么好看的一人兒,就算有人家愿意攀附也不過是懷揣著別心。

  可不就是孤零零的么。

  清風吹蕩云翳,透出深埋在里內的銀盤,銀練一樣的月華順勢傾瀉而下,同廊下亂擺的燈籠交錯出刺目的光,一霎那晃暈了她的目,亦扽回了她游離的神思。

  她真正是瘋透了!

  竟然開始憐憫起蕭逸宸了。

  他是什么身份?

  值得她來同情。

  只怕叫他知道,少不得嘲諷她。

  沈南寶斂緊了眉,“他邀我端午出去看龍舟。”

  風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看龍舟?

  自家姐兒和蕭指揮使關系這么好的么?

  都開始互相邀約著出去了?

  不對,先前蕭指揮使還送給姐兒玉佩來著。

  風月停住腳步,愕然看著沈南寶,“姐兒,蕭指揮使這是好逑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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