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
又一幕結束，化妝師趕緊上前補妝，沙夏走到裴沁音面前問道：“還好吧，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這最后的一場戲對演員情緒的要求很高，沙夏想著裴沁音或許需要調整的時間。
見裴沁音搖頭，她笑了笑：“你知道當時是什么讓我下定決心，開始拍《鮫龍》嗎？”
“什么？”裴沁音接道。
“真正動搖我的，并不是如大家所猜想的那樣是因為《孤海》公演舞臺，而是我當時收到粉絲私信，點進你們直播，正好看到你穿著紅衣墜落那一幕。”
沙夏抬手碰了碰自己眼睛，“墜落的前一秒，你的眼神觸動了我。”
“那種失去愛人的表情，平靜無波的空洞，壓抑在釋然下的瘋狂，帶著一點眷戀的決絕，直接就讓我想到了《鮫龍》的結局。”
沙夏認真地看向裴沁音：“那時你的眼神，和我寫作時心中這一幕的闕羽重合了。”
裴沁音目光一動，“失去......愛人嗎？”
沙夏露出笑容，擺了擺手：“只是我自己被當時的畫面觸動作出的解讀而已，不過我建議，或許待會兒開拍之后，你可以試著回憶一下當時的心情。”
眼見裴沁音陷入了沉默，沙夏沒有再打擾她，而是給她留出了思考的空間。
很快中場整理完畢，下一幕繼續開拍。
闕羽在石殿之間奔走，目光所指的方向卻不是夔兮交給她的路線。
之所以那么強硬地要求夔兮告訴自己地圖，只是為了查看他身體的情況，至于找到夔兮所在地，她有自己的方法。
隨著夔兮的一步步衰落，由于詛咒的力量，闕羽周身的靈力也越來越強，因此她輕易地避開了周圍的守衛，來到一處別院。
男子靠坐在石墻邊已經陷入了昏迷，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闕羽跪坐在他身旁，動作輕柔地掰開他緊握的右手。
手心里的，是一顆珍珠。
這是當初她在夔兮懷里落下的那一滴淚，卻不知何時夔兮將這顆眼淚化成的珍珠悄悄收起，藏了起來。
闕羽唇角的弧度輕微，看著男人的目光復雜，嗓音微啞：
“你做了那么多，又是斷開靈魂連接，又是用錯誤的地圖蒙蔽我，恐怕沒想到鮫人天生對自己眼淚化成珍珠的氣息感應敏銳吧。”
男人雙眼緊閉，僅存的生機猶如漏風的口袋一般向外傾斜。
到了這種地步，他已經什么聲響都聽不到了。
闕羽碰了碰夔兮的臉，她的手一向冰冷，但此時卻從夔兮的皮膚上感受到了涼度。
指尖順著他的挺直鼻梁向下滑，落到下巴處，輕輕捏了捏。
“我不會怪你，因為我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這句話落下，她手中就浮現出一件東西。
畫面拉近才看清，這枚散發著幽藍光澤的，正是夔兮送給闕羽的法螺。
沒有片刻停歇，闕羽已經堅定地抓住夔兮垂落在旁的手，控制著他指間握緊法螺，刺入了自己的脈門！
尖刺捅入皮膚，瞬間被鮮血染紅，闕羽剎那間感覺喉頭泛起一陣腥甜。
如果此時夔兮是清醒著的，一定會心中巨震。
當初在加冕儀式上他送給闕羽的法螺，明明只是普通的法器！
闕羽微微一笑，唇角扯動間，流下一抹淡淡的血痕。
“這不是你之后給我的那枚。”
她嗓音沙啞，一聽就知忍受著徹骨之痛。
“還記得嗎，當初你說這枚法螺上附著了一絲神力，可以幫我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我沒有用。”
當初那個小小的闕羽，托著精疲力竭的身體，卻執著地睜開眼睛辨認著周圍的環境，不肯動用那一絲神力，在輾轉了幾天幾夜后終于回到了部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著什么，可能是第一次接觸到如此耀眼而強大的人，對于他留下來的事物下意識不愿浪費。
又或許是心中，不想就此輸掉的勝負欲。
不過現在闕羽卻覺得，當初那一念之差，原來應在這里。
那一絲金色的神力感受到夔兮的存在，像是終于找到歸宿般涌入男人周身，再借由法螺的尖尾刺入闕羽的身體！
手腕間的脈門是她們一族最為脆弱的地方，更遑論全盛時期的夔兮，即使是隨意附著的一絲神力，可以指路，當然也可以殺人。
可能誰都沒有想到，夔兮在被詛咒之前留下的這一枚小小法螺，成為了最后的破局之法。
神力的涌動明顯刺激到了夔兮的神識，眼見他就要從意識的深海中清醒過來，闕羽忍著疼痛，染血的唇瓣輕啟，悠然的吟唱緩緩涌出。
鮫人的歌聲帶有致幻的能力，此時撫慰幾乎與凡人無異的夔兮并不是難事，待他臉色重新恢復平靜，闕羽終于松開了手。
她最后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轉瞬消失在屋內。
幽深的海底荒原之上，一人緩慢的往前行著。
她似乎并沒有固定的方向，又往前走出幾步后，干脆俯身下來躺在海底。
海水無聲地將她包圍，闕羽心中清楚，失去了靈力護體的自己只會在一天之內老去、死去。
她的身體正在經受著寸寸斷裂的痛苦，心情卻奇異地很平靜。
此時的場外，眾人看著躺在地上的纖弱身影，眼眶通紅還是抿緊了嘴唇，唯恐發出聲響驚擾了她。
而裴沁音凝視著眼前模擬海水的光影，和造影玻璃之上滲透下來的日光，神思卻有一瞬恍惚。
在這一刻，她的心情與闕羽無限相合。
于是她想到了祁燁。
雖然與此時的情景并不相干，但她就是奇異地開始想象，祁燁死前為了轉世所經歷的，又是怎樣一份感覺？
裴沁音一面思考著，面上的演技卻毫無破綻，手指在細節地顫抖，臉色也蒼白下去，她的眼神比此刻海底的光影更深邃，唇角卻勾起一抹微笑。
明明面前空無一物，但誰都能看出她眸中的眷戀和釋然。
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銀翼展開，飛旋而下，將那個小小的闕羽從魔窟中撈起之人。
-
最后一幕拍攝結束。
裴沁音從地上做起，抓住剛才演戲中的一絲思緒。
一直以來她習慣的演戲方式都是代入，因此才有這么強的感染力，然而正因為她可以完全代入和揣摩角色，所以她無法逃避地知道——
"恭喜你，殺青了。"清潤的嗓音傳來。
裴沁音抬頭看去，就見還做著夔兮的裝扮的沈清蕭正微笑地看著她。
很明顯，闕羽在那一刻，心中涌動的是對夔兮的愛。
是愛。
她一直不敢深思的，祁燁愧疚以外的東西。
"怎么，還沒從戲中出來？"沈清蕭難得看見裴沁音這幅茫然的樣子，語氣放緩了些。
裴沁音搖了搖頭，笑了，"我只是想問問夔兮，若是明知道前方是一個悲劇，還會選擇開始嗎？”
在她看來，夔兮和闕羽心中都清楚，那樣的封印之下兩人無法共生，卻還是選擇糾纏而無望地相愛，這樣的行為是不理智的。
聽到裴沁音這漫無邊際的問話，沈清蕭也沒有露出詫異的表情，而是凝神思考了下，才道：
“我們都知道這一生最后的結局是死亡，但你會選擇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嗎？”
裴沁音搖頭：“當然不會。”
重生的經歷讓她無比珍惜活著的日子，就算這一世最終也會走向死亡，她也無比感謝重來一次的機會。
沈清蕭笑了：“這就是了，人們相愛不是為了結果，就如同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追求死亡的結局一樣。”
“既然整個人生都是一個過程，又為什么要對愛情苛求太多？”
他看向裴沁音，目光清透：“即使限制太多條件，你也無法確定走向和結局，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此時的愛情能不能帶來快樂與滿足。"
"不要想太多，去感受。"
裴沁音歪了歪頭，與他對視。
沈清蕭：“怎么了？”
裴沁音勾起唇角：“我只是想，或許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你。”
一直以來，她都把沈清蕭當做晚輩，卻忽略了對方并不比自己少活幾年。
她這個死過一次的人，竟然還沒有沈清蕭通透。
裴沁音露出一個笑容，“謝謝，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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