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間的門被從內推開，沈清蕭望去，就這樣愣在了原地。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裴沁音扮上的樣子，一身耀眼的紅和金黃，云霞蟒袍，配在她身上相得益彰。
最重要的是那雙眼，夠清、夠亮，雙目含情，波光瀲滟之中卻又藏著淡淡愁緒。
裴沁音已經身在了戲中！
這一認知讓沈清蕭有些訝異，隨即低頭，薄唇微微抿起。
果然，他就猜到裴沁音和自己搭檔時隱藏了許多實力。
沈清蕭沒有多加打擾，而是側身讓出了道路，目送著裴沁音離開。
只此一眼，他已經猜出了裴沁音想要演誰。
等工作人員就位之后，沈清蕭才從后臺走出來，他沒有停留在舞臺前，而是來到了觀眾席，在沈昭身旁坐下。
他準備好好以觀眾的角度，觀摩一下裴沁音的表演。
雖然保持著面色平靜，但只有沈清蕭自己卻清楚，他渾身的細胞和血液都隱隱沸騰。
裴沁音入戲時的狀態，已經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
沈清蕭專注地看向舞臺，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此時的臺上，淘汰選手的合唱已經臨近結束，沒有精心編排的走位和隊形，但恰恰是自由自在的合唱和選手們含淚的笑容，穿著著大屏上播出的回憶vcr，讓一直追選秀的人紅了眼眶。
此刻各家粉絲都在心底祝愿著，希望大家都能走花路，雖然畢業了，但以后還能在圈內相見。
李蘆一走下舞臺就忍不住哭出聲來，離別的氣氛總是最讓人傷感，但很快她想起之后就是裴沁音的表演，連忙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李蘆回望舞臺，想當初她就是站在這里看著裴沁音被選為初c的，那么現在，她也要見證裴沁音成為終c！
芮曉同樣雙手五指交叉，期待著。雖然她在三順時被淘汰了，但因為《孤海》舞臺一直被人反復刷，她每天都能看見新增的粉絲。
這次的c位，除了隊長，她誰都不認可！
還有很多人，知道裴沁音馬上就要上場，全都忍不住歡呼：
“隊長加油！”
“裴沁音，我心中的c位只能是你！”
溥非宇吹了聲口哨，還嫌不熱鬧地開口，“看樣子裴沁音奪c的呼聲很大啊。”
惹得林季月又拉下臉來。
不過這些聲音，在裴沁音上場的那一刻，就全部消散了。
絲絲弦樂之中，舞臺中心女子輕搖慢步而出。
她穿著一身金線刺繡的團花女蟒，外披墜著絡子的云肩，腰系玉帶，頭頂鳳冠，一派端莊嫻雅的貴氣。
觀眾們先是眼前一亮，只覺得漂亮非常，又見她素白的指尖一點點捻開金扇，虛虛擋住了半張臉。
看不見、抓不得，最是讓人心癢。
胡琴聲起，臺上之人緩緩移開扇子，原本的端莊散去了，上了妝的眼尾像上挑的鉤子，一閉一眨間輕巧地勾住了人心。
所有人只覺心神一蕩，卻聽她緩緩唱了起來：
“海島冰輪初轉騰。”
那聲音敞亮又明潤，猶如銀瓶乍破，瞬間拂過所有人耳畔。
裴沁音剛才為了唱老生，特意壓下的長腔都能先聲奪人，更別說這幅苦練多年，又恢復到全盛時期的嗓子了。
不懂戲的觀眾只覺得這聲音飽滿又柔潤，像是一陣凌云的風，將人托到了天上，俯瞰著世間。
而這對于專業人士，則是更大的沖擊。
練功房里，吳院長猛地站起了身，手指顫抖指著桌上的平板，“這這……”。
他“這”了半天也無法說出成句，只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眼。
雖然現在沈昭已經封箱不唱了，但早年他也是聽過沈昭唱戲的，可眼前這個女孩，竟然勝過沈昭許多！
這怎么可能！
然而此刻的吳院長卻不知，這些僅僅是開始。
舞臺上，一把金扇在裴沁音手里千變萬化，一招一式間，將楊貴妃的風華演繹得如夢似幻，觀眾只覺得她每個動作都有情緒在流淌，讓人僅僅看一眼就被拖入了戲中。
“見玉兔又早東升。”
臺上之人一拋水袖，明眸如翦。
“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
女子調門一轉，直上九天的冰雪嗓音，清透又曠然，好似真的是從乾坤皓月之上飄下。
觀眾席上，沈清蕭一陣苦笑。
到了這時，他才終于明白裴沁音為什么選擇扮演正德帝。
若她以這樣的水平唱旦角，兩人同臺的話，毫無疑問自己會被壓過去。
裴沁音這么做，是為了不讓舞臺效果失去平衡。
沈清蕭想起這短短幾月之間，裴沁音嗓子的變化，轉頭看向沈昭，“爺爺，她到底是何人？”
“清蕭，不要問，去感受。”沈昭沉聲，每個字都說得緩慢而鄭重。
“記住，她是時間送給當代京劇的禮物，是國粹振興的希望。”
沈清蕭心中一震，這個稱號太大也太重了！
但看著臺上那人，他又莫名覺得，爺爺這樣的說法完全合情合理。
臺上，裴沁音已經唱到了下腰品酒的那段，朦朧的醉笑間，水袖一甩，透出一股天地虛無的勁頭。
她不是在演楊貴妃！她就是楊貴妃！
觀眾們什么話都講不出來，只覺得此刻臺上之人，像是載著楊貴妃的魂，越過古今長河，邁過滄海桑田，讓他們窺探到了一眼馬嵬坡的芳魂。
萬千寵愛的絕代佳人，卻落得獨自赴死的凄涼。
房間里，學生和院長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吳院長喃喃出聲：“貴妃醉酒，貴妃醉酒，這是已經入化境了啊。”
蘇情抱住手臂搓了搓，“天啊，我學了這么多年戲，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演，把人魂都快要唱出來了。”
“她才多大？看著也才剛高中畢業吧！”
“不行！沒上大學的話，這樣的人一定要搶到我們京大來！”
“啊？和這樣的妖孽同窗也太恐怖了吧！”
秦海砸了一下說話之人的頭，“想什么呢！她可以給你們當老師了，不對，她能教你們就偷著樂吧！”
吳院長沒有管這群學生的感嘆，他拿出手帕，擦拭掉面上的淚水。
近些年京劇已經日漸衰微，但今天，他卻在這場貴妃醉酒里，聽到了戲曲的新生！
吳院長放下手帕，手指顫抖地撥通了教務處的電話。
一定要發出特邀函，學生們說得沒錯，這樣的天才，必須要搶到京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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