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來余杭作亂 北去御金尋仇 上
    五月,陽光灑滿人間。

    徐飛將的祭文由陳友諒口述,新科進士呂長良潤色,一夜寫成。

    濃重的祭奠儀式在皇城校場舉行。

    身穿白色麻衣的陳友諒單獨在前,朝著北邊彎下膝蓋,痛哭著,大聲念出祭文:

    “嗚呼飛將,不幸遇刺。憶昔往日,捶足頓胸。楚無明日,人豈不傷。弟心實痛,愿代兄亡。”

    “幼既相識,拜卿為兄,無兄相救,弟早已亡。兄無歸處,弟得留兄,念此幸甚,常以自得。”

    “吊兄而立,英姿勃發,先帝無德,誅兄父長。吊兄壯力,威震逍遙,宣忠懷慮,討賊無憂。”

    “三千鐵甲,破入天下,手刃先帝,仇怨得消。西鎮段越,北拒姜齊,時人皆夸,贊以兵圣。”

    “吊兄風度,無以言表,縱馬出陣,莫有不服。吊兄氣慨,實為表率,弟愧不如,人豈不服?”

    “吊兄弘才,文韜武略,大鵬奮翼,蛟龍翻海。吊兄垂暮,老當益壯,虎拒裴女,護弟河山。”

    “甲子已過,半世已亡,想兄垂淚,伏地流血,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古稀,名垂萬古。”

    “昊天無光,人間悵然,思兄愁腸千千結,唯弟肝膽寸寸裂。”

    “嗚呼飛將,生死相別,在天之靈,愿明弟心,從此天下,再無知音。”

    “悲哉,痛哉,伏惟尚饗。”

    頭顱伏地,陳友諒久久沒有起身,徐飛將的死深深刺痛他的心。

    那種悲痛之情情真意切,沒有半點虛假。

    齊玄策跪在陳友諒身后,時不時的看看伏地的帝皇,臣子死君王跪,人間數千年只有大新皇帝跪過謝家七劍,今日陳友諒算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二人。

    不過那祭文通篇沒有提君臣,只提弟兄,兄死弟跪倒也說的過去。

    一念及此,齊玄策跟著埋下腦袋,反正陳友諒不講規矩不是一次兩次,若是雄白昱在,或許還會勸一勸,但雄白昱早就把自己勸死了,如今他可沒膽子說什么。

    齊玄策身后,大楚文武百官,還有那些軍中將士,還有那些聞聲而來的百姓,再沒有一個人站著。

    不管是心甘情愿,還是被逼無奈,都跪在那里,為尸首都沒尋回的徐飛將而跪。

    暖風吹動滿城白旗,如泣如訴。

    鎮南王府,皇宮,包括整個天下城,全是一片白色。

    不知過去多久,當天空的大日慢慢來到正中,陳友諒終于站起身,卻沒有讓跪著的人都站起來,而是凝望著北方大聲道:“徐飛將死了,你們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人群中,早已泣不成聲的寇北望猛然抬起頭,怒吼道:“想。”

    緊接著,無數白衣白甲的甲卒紛紛抬頭,異口同聲的吼道:“想。”

    吼聲中的恨意半點不隱藏,這些昨日被通知換白衣白甲的將士知道有大人物離世,但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死的竟然是徐飛將。

    每個甲卒的臉上都有哀容,即便不是曾經的徐黨嫡系,但只要是在裴苳滸破入天下城的那一日和徐飛將一起戰斗過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天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的老人。

    震天的聲音讓陳友諒有些不自在,望著大半哭成淚人的甲卒頗覺難受,僅僅只是一日,徐飛將帶這些人才一日,竟然能在他們心中有如此高的威望,竟然如此得人心。

    這樣的畫面,他看過很多次,從廬江開始,一直到今日,不管是舊人還是新人,不管是老兵還是新兵,只要跟過徐飛將,哪怕只有一個月,甚至只有一天,他總能在這些甲卒中樹立起絕對的威信,讓那些人心甘情愿的為他徐飛將賣命。

    陳友諒很羨慕,也曾問過徐飛將到底用什么辦法收買人心,卻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他記得那時候徐飛將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過一句“用心”。但他到今天都沒弄明白,到底要怎么用心去收買人心。

    大哥,我不如你。心中一嘆,陳友諒來到寇北望身前,扶起那將近九尺,滿臉絡腮胡的漢子,輕輕為他拭去淚水,高聲道:“既然你們想,那朕就告訴你們。”

    無數甲卒同時止住悲泣,雙目一動不動的看向陳友諒,等待他給出答案。

    “徐飛將死在御金關外,死在東齊一品姜城安手上,就是那個江湖人口中的一葉知秋,就是那個被東齊姜浩言送到朕手上做人質的家伙。”陳友諒神情憤怒,咬牙切齒道。

    “姜城安。”沖動的寇北望咬住這個名字,低吼道:“我要殺了他。”

    陳友諒拍拍寇北望:“朕也想。”接著抬高聲音道:“那姜浩言認朕作父,好讓兩國免于刀兵之禍。暗地里卻又殺朕重臣,殺我大哥,這個仇無論如何都要報。”

    聞聽此言,寇北望一陣動容,感動之余又有幾許疑惑,不自覺道:“陛下,王爺為何會去御金,那姜城安又是如何得知王爺行蹤,他又是如何逃離陛下的掌控?”

    說你不會想事,你又一眼看出重點,說你會想,你又不知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寇北望啊寇北望,你到底是有腦子還是沒腦子,朕都被你搞糊涂了。

    陳友諒暗罵一句,臉上的悲痛之情卻是不減分毫,故作難受道:“是朕失察,不該派舒大師去尋中原,要不然他姜城安也不會趁機逃走,都是朕的錯。”

    “至于大哥為何要去御金,卻是因為一個人,這個人想必你們都聽過。”陳友諒面向無數甲卒,朗聲道:“這個人是徐子東。”

    一聽到徐子東,不只是甲卒,文武百官全都變色,最近一段時間,那個叫徐子東的家伙可謂出盡風頭。不僅在沙場打出駭人的戰績,在江湖里也因請動謝不言四人出手而名聲大震。

    鎮南王去御金找他干什么?百官面面相覷,不明就里。

    “他啊,是大哥的親孫子。”陳友諒拋出一道驚雷。

    群臣震動,雖是沒有站起身,但臉上的表情卻是一變再變。

    難怪那人能連下通州虎牢,原來是徐飛將的孫子,這就不奇怪了,將門虎子,徐家的人果然都是會打仗的。

    寇北望的吃驚不亞于任何人,嘴巴張開,卻說不出任何話。

    他知道徐飛將有個孫子,那年徐飛將七十大壽的時候見過,但沒想到會是遠在御金的那人。

    陳友諒繼續道:“我大楚鎮南王的子孫豈可為他國效力,朕與大哥幾次 大哥幾次想叫那小子回來,那小子卻是不肯,不得已,朕只能讓大哥親自去帶他回來。”

    “沒想到,沒想到大哥這一去,竟是再也沒有回來。”話音落下,淚水已然布滿老臉。

    百官忍不住竊竊私語,真如陳友諒所言,倒也能解釋徐飛將為何會出現在御金。

    寇北望再不多疑,慌忙跪地道:“陛下節哀。”

    陳友諒抹去淚水,悲憤道:“事已至此,朕也無可奈何,不管朕做什么,大哥都回不來,但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南越,朕可以不打,與姜浩言的盟約,朕可以不要。就是這天下,朕都可以不爭,但大哥的仇,不能不報。”

    指節捏的脆響,陳友諒喝道:“傳令下去,命潘浪揮師北上,直取青州。命李莫升留下七萬人防住南越,剩下的人交給徐東爵帶回,直取徐州,以后他徐東爵就是新的鎮南王。”

    “命各道節度使分出兩萬人馬,來天下城集結,朕親自領兵。”

    “這一次,朕要傾一國之力為徐飛將報仇雪恨。”

    接二連三下令之后,陳友諒看向身前人道:“你跟著朕。”

    大將軍,你在天有靈看到沒有?陛下要為你報仇了,寇北望哭中帶笑,連忙謝恩。

    無數甲卒同時謝恩,再看陳友諒的眼神,充滿感激與敬意。

    這樣的眼神陳友諒很熟悉,以前是看他大哥,現在是看他自己。

    第一次,陳友諒體會到人心所向的感覺,但這卻是借著徐飛將的死,這讓他有些不是滋味。

    揮手讓群臣散去,下面的人自會把他的命令傳到各處,剩下的便是等各方兵馬出動,到時候去東齊尋仇便可。

    這一瞬間,陳友諒突然開始相信,害死徐飛將的就是東齊,和他本人沒有半點關系。

    這大概是說謊的最高境界,騙過世人,騙過自己。

    群臣遠離,待得場中只剩陳友諒一人,一身白衣的舒小心從緩步走來,雙目直視陳友諒,雙手合什道:“陛下高明”

    高明而非英明,一字之差,態度截然不同,陳友諒知曉其中深意,揉揉哭紅的眼睛,笑道:“如此不是正合舒大師的意,朕答應過的事沒有忘,來日定會掃平武當,為大師出氣。”

    “陛下記得就好。”舒小心欠身致謝,又抬起頭道:“王爺請我帶兩句話給陛下。”

    “哦?”陳友諒頗有興趣道:“他說什么?”

    “他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善待徐東爵,還說他徐飛將這一輩子不曾對不起你。”舒小心平鋪直敘,不帶半點感情道。

    “哦。”陳友諒輕哦一聲,緩步走遠。

    舒小心沒有多言,只是看著陳友諒,覺得他步伐有些沉重,甚至有些步履蹣跚。

    “阿彌陀佛。”低頭訟一聲佛號,舒小心憑空消失,好似從未出現。

    陳友諒一直在走,一直走到皇宮,走到金鑾殿,在那金光閃閃的龍椅上坐下。

    空無一人的大殿中響起微微的抽泣聲。

    隱隱間還能聽到幾聲:“大哥,對不起。”

    暗中的蔡京幾次想要現身,但都沒有出去。練氣士說有兩個一品高手現身余杭道,他本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陳友諒,可一見陳友諒這般模樣,他又不忍心打擾。

    余杭道距離天下城將近千里之遙,一品高手出現在那里也不算什么大事,沒必要為這個去煩陛下。

    蔡京小聲告誡自己,暗里又不自覺的將祭奠上痛哭的陳友諒和眼前抽泣的陳友諒相比較,發現自己更愿意看到此時此刻的他。

    因為此刻的陳友諒才有幾分真情。

    驀然間,蔡京的眼中突然出現幾許錯覺。

    他看到沒有白發的陳友諒坐在龍椅上大笑,溫文儒雅的元三郎站在左邊,不怒自威的徐飛將站在右邊,兩個人大聲爭吵。

    而他自己則站在陳友諒身后,畢恭畢敬。

    下一刻,陳友諒頭發灰白,依舊坐在龍椅上,卻是沒有笑。滿頭白發的徐飛將在左邊,而元三郎卻已不見。他自己還是畢恭畢敬的站在那里。

    再下一刻,發如白雪的陳友諒眼中帶淚,而他身前空無一人,身后同樣無人。

    一人去,一人再去,去到最后就是孤家寡人。

    蔡京晃晃頭,將眼中的幻覺晃去,心痛的看著陳友諒,還有這金碧輝煌的大殿。

    他知道,以后這里不管是百官齊聚,亦或是如眼前這般只有一人。陳友諒都注定要活在無盡的孤獨之中。

    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敞開心扉。

    可憐,還是可恨?蔡京想不出來,只能繼續隱在暗中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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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飛將身死,陳友諒親自祭奠的消息震驚整個天下城,各國諜子立時行動,都想第一時間將這個足以轟動人間的消息傳出去。

    數不清的奔馬在大道上奔馳,半點不珍惜馬力,也不怕把馬跑死。

    別說跑死馬,就算是跑死人,只要能把這消息傳出去,都是值得的。

    與此同時,南楚的傳令兵也騎馬上路,八百里加急的命令容不得半點耽誤,只能咬著牙,任憑屁股在馬背上顛出花,也要在時限之內把命令送到。

    天下的劇變只在這些消息傳到之后正式開啟,而密謀中的人已經開始提前做準備。

    這其中,就包括周延年,還有他緊急叫來的薛江玨,黃澤海。

    今日他們三人齊聚西湖,在許南山的魚莊中同老兄弟見面。

    一同出席的還有明日寡婦方菲。

    西湖的鮮魚擺上桌,幾人卻沒有動筷子,他們還在等一個人,等周延年的八拜之交,余杭道節度使蔡忠雄。

    嚴格來說,蔡忠雄不算徐黨的人,他僅僅只是和周延年拜過把子,和徐飛將卻是沒有交情,是以在清除徐黨的時候,沒有把他算在內。

    不過,他們等的人還沒有出現,另外四人卻先一步來到西湖,直奔許南山的酒樓。

    來這里之前,他們還去過周延年府上,從府中下人口中得知周延年今日身在西湖。

    西湖如畫,四人卻是沒有賞景的心思,三男一女形色匆匆,與那些閑庭信步的賞景之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