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京城都在拿人。
大明宮紅墻碧瓦,半空中瑞雪飛舞,檐脊上堆銀砌玉,威嚴厚重之余,悄然多了一絲輕靈飛揚。
昭明帝在承天門城樓上,慢慢地走了一圈,皇城之內,宮墻之外,都一一地看了過去。
陶行簡默默地跟在后頭。
“朕自幼長在這皇宮之中,也曾遍游京城,文武勛貴、三教九流,也都私下里見識過一二。”
昭明帝挑了個里外都能看見的地方站定,視線緩緩滑了半圈,漫聲道:
“可朕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座城,有這么臟。”
陶行簡抬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
“陛下,那些事,都是積弊。各朝各代,都免不了的。您別太難過了。”
積弊。
也對。
雖然案子是在自己手上立的,但事兒都是在太上一朝犯的——除了愉王。
昭明帝心中微動,回頭看陶行簡:“愉王那里怎么樣了?”
“一開始吐了幾個人出來,便不肯再往下說。”陶行簡遲疑片刻,低聲道,“智通大師說,愉王爺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昭明帝目光一凝,手指輕輕地捻一捻剛剛抓到掌中的冰雪,忽然嘴角一勾,眼中厲色閃過:
“看來,太上出京,的確有人去算計了。”
陶行簡垂頭不語。
昭明帝冷笑:“王子騰的嘴巴,可真夠緊的!”
“……人太多,大理寺放不下,如今都鎖在刑部大牢。
“智通大師不知為何,這幾日并沒提審王子騰。”陶行簡躊躇。
昭明帝意外地偏頭:“哦?那大師這些日子都在問誰的話?”
“八公進去的都挨個兒聊過了。還有被牽扯的各部官員。南安王也一起喝了茶。”
陶行簡想了想,道,“但聽說,聊的次數最多的是賈雨村。甚至每問兩三個人,便要再跟他聊一次。”
昭明帝頓一頓,啞然失笑:“大師明斷。”
這賈雨村自金陵四姓走狗開始發跡,而京城八公,而異姓王,而宗室王,京官、外任,六部、軍機,無所不至!
若非自己因黛玉而對此人格外厭憎,以至于從始至終都沒放下防備。以他交通串聯的各方勢力多方背書,難保不會真正紅紫加身、權傾天下。
反過來,只要把這個人的嘴撬開,那曾經被他巴結獻媚的人家,也就不再有秘密了。
陶行簡也想明白了,不由眼睛一亮,低聲笑道:“大師說,他特意安排了這賈雨村跟王子騰在牢里比鄰而居!”
昭明帝呵呵地笑起來:“大師高明。”
“大師該還俗才好。”陶行簡生出惋惜之心。
昭明帝的心情舒展了三分,含笑下了城樓,慨嘆道:“大師上了年紀,其實受不了太多煩瑣奔波。
“這次的事情,乃是從如海舊案而起。大師當年便看重他,這才肯出山一戰。
“待這批蛀蟲清理干凈,天下應該能消停個二三十年。倒也用不著再辛苦大師了。”
陶行簡彎唇稱是。
“接下來會越發吃緊。走,去一趟延嘉殿,跟太后說一聲。”昭明帝上了御輦。
陶行簡躬身稱是:“擺駕太極宮!”
“明兒就十五元宵了。讓人去翻幾個雅致的擺件出來,送去給昭慶她們。
“進宮頭一個年,過成這樣。幾個小姑娘家家的,辛苦她們了。”
昭明帝坐在御輦上,從容地吩咐下去。
陶行簡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翻了個白眼,口中卻笑著答應:“老奴替昭慶郡主謝陛下惦念!”
轉頭便立即叫了自己的徒弟,細細地叮囑去昭明帝私庫的哪個柜子哪個槅子里拿哪樣東西:
“……那一套四個紅瑪瑙配蜜蠟的柿柿如意,都拿了出來送去給郡主她們。
“……我知道延嘉殿只有三位,可郡主府里還有一位呢!
“郡主前兒特特派人去了家里看望那位,想必有好東西也是要給她留一份的!”
絮絮叨叨了一路。
消息迅速傳進大明宮各宮。
幾位妃嬪有妒的有羨的,還有不當回事的。
唯有坤寧、鳳藻兩宮,各自碎了幾樣碗碟之外,開始有了明顯的動靜。
當天下晌,鳳藻宮賈貴妃求見太后未果,又令人給昭慶郡主送了一對龍鳳呈祥的香囊。
林黛玉驚奇地看著手里的香囊,捏一捏,沙沙作響,打開了,鳳囊里一張紙條:
“祈妹妹遷來與我同住,共沐皇恩!”
旁邊圍過來一起看那紙條的探春不等黛玉動作,勃然大怒,一把奪了那紙條撕了個粉碎丟進火盆:
“貴妃娘娘是不是瘋了!?”
送東西的抱琴噗通一聲跪伏在地,帶著哭腔道:
“貴妃從初十便有些癔癥,因是年下,奴婢不敢輕易稟報皇后娘娘延請太醫。
“今兒貴妃并沒又哭又笑的,奴婢還以為病好了些……誰知她竟已經糊涂至此!
“還求太后娘娘開恩,傳了太醫去給貴妃看看!”
林黛玉冷冷地看著火盆里陡然冒起的那一股白煙,冷笑一聲:“原來表姐已經病入膏肓,耽誤不得了。”
抱琴肩頭狠狠一抖,忍不住又磕一個響頭,咬著嘴唇嗚嗚地哭。
“出去!”探春氣得胸膛一起一伏,喝命人把她拉出去,一拳砸在桌子上,恨聲咬牙道,“就這樣作死!”
林黛玉眼皮一跳。
旁邊站著的小紅臉色也變了,失聲喊了一句:“縣主慎言!”
探春一愣。
林黛玉慢慢地抬頭看向她,紅了眼圈兒。
探春也反應過來,身子一晃,跌坐在圓凳上,臉色瞬間煞白,口中喃喃:“大姐姐她……”
她怕是,正在尋死。
林黛玉和探春的手不知何時握在了一起,彼此都發現,對方的手冰涼顫抖。
被拖到外頭的抱琴,獨自一人,跪在了廊下的雪地里,銀白的襖子、銀白的棉裙,頭上也是素銀的簪子、雪青的絹花。
她十三歲跟著賈元春入宮,十數年的宮中生涯,早修成了謹小慎微、眉眼挑通的宮中人模樣。
此刻卻什么都忘了一般,兩只手捂著臉,不顧規矩地放聲痛哭起來。
是啊。
三姑娘說的很是。
娘娘這就是在作死。
此時此刻,她已經把自己,給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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