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者……
克勞特是淬火者,但是他的兒子納文不是。
納文面對災厄時,僅僅比普通人好上一點,但依然沒有任何抵抗能力,或許精進煉金術之后會好上不少。
在斯圖爾特島上,靈輝石學者也不是淬火者,但是卻能夠比其他普通人活更長的時間,對抗災厄的方式有許多種,不只有讓靈魂燃燒。
隨著兩人爭吵逐漸變得尖銳,紹爾也意識到為何克勞特會如此自責。
這位強硬的父親,一直想讓自己的孩子過得更好,卻反而因為自己的強硬,導致自己的孩子英年早逝。
一種命運的扭曲感隱隱浮現。
即便強如克勞特,也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保護自己最愛的親人,因為災厄無處不在。
“呵。”
一聲嘲諷從白色繃帶后傳出。
到現在,納文的聲音幾乎已經與真人無異,幾乎分不清真假。
“又是淬火者……”
“就因為我不是淬火者,所以你每天都像看垃圾一樣看我,我每天睡覺前都忘不了你的表情,每次皺眉,每次嘆氣,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淬火者,高高在上,就像是……另一個物種,就好像不是人了一樣。”
“沒錯,我是你的累贅,所以我離開了,既然你這么看不起我,厭惡我,為什么又要找我回來。”
這句嘲諷,不僅僅嘲諷了克勞特,甚至站在一旁的紹爾也被波及。
紹爾沒有開口反駁,甚至,都沒有反駁的想法。
在斯圖爾特島上的經歷已經告訴了他,淬火者,確實與普通人有很大的區別,特別是在面對災厄的時候。
“我什么時候看不起你了,你是我兒子,我肯定要把伱找回來。”克勞特大聲反駁,聲音十分洪亮。
紹爾忍不住皺了下眉,稍微站遠了一點。
“無時無刻。”這是納文的回答。
“你用你的木瓜腦袋想想,我看不起你,會這么在意你嗎?”克勞特有些生氣,仿佛在和木頭說話。
紹爾感覺,如果白色繃帶后是另一個人的聲音,是與納文無關的事情,克勞特不會如此失態。
雖然現在仍然不知道惡靈的欲望,但既然是惡靈占據了納文的身體,那么,與克勞特有關的可能性很大。
“我……”說著,克勞特開始喘氣,似乎情緒有很大波動,他連說了幾個“我”,才將想說的話說出口:“我只是想讓你,讓你變強一點,至少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撐到我來救你,我……”
克勞特看著前方的白色繃帶,眼中,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依然活在記憶中的孩子。
“我……我很抱歉,納文,我一直都沒有在意你的感受。”
一句遲到了五年的道歉。
這次,納文沒有回答。
白色繃帶上的人臉緩緩消失。
紹爾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難道,是這個原因?惡靈占據了納文的身體,反過來被納文的身體所影響,所以惡靈想要做的事情是讓克勞特道歉?
他心想,但不確定。
環顧四周之后,他感覺事情沒這么簡單,遍布房屋四周的繃帶并未消失,依然維持原來的姿態,不過,情況也沒有變得更加嚴峻
“納文!”克勞特喊了一聲,“你還在嗎?”
雖然紹爾不知道惡靈想要什么,但是他知道克勞特現在想要什么,一直生活在悔恨中的克勞特,想要的是納文的原諒。
然而,納文早已經死去。
“克勞特,我們還是先專注眼前比較好。”紹爾提醒了一句,不過沒有提納文的事情。
克勞特轉過頭來看著紹爾,疲憊的臉上似乎多了一絲活力,他臉上神情復雜,或許是因為剛才與納文的對話全被紹爾聽到。
“嗯,你說的沒錯。”克勞特點點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照亮屋內的光芒越來越昏暗,仿佛光源全部被吸收一樣,忽然,用于開啟煉金陣的青金石,不知何時被取了下來,丟棄到一旁,頓時,屋內陷入黑暗當中。
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不知名的黑色濃稠物質沿著白色繃帶流下,將繃帶覆蓋大半。
在這黑色物質當中,似乎隱藏著濃厚的邪念。
靈魂深處,灼熱感升起,瞬間傳遍全身。
災厄顯現,正在影響淬火者的靈魂。
紹爾睜大眼睛,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危險的感覺仿佛抵住皮膚的尖刺,只要再加上一點力道,便會刺破皮膚、刺破血管,刺入心臟當中。
似乎,剛才克勞特與納文的對話,不僅沒能解決,或者說規避掉這次災厄,反而讓惡靈帶來災厄變得越發危險。
如同淬火者在災厄的淬煉之下,靈魂越發強大一樣,災厄,仿佛也在進化。
不管原因如何,離開屋內是必須要做的事情,紹爾右手伸出,蓄力空氣炮開始準備,方向,正是之前納文面龐出現的方向。
空氣感知的能力始終開啟,下一秒,許多繃帶從四周同時襲來。
轟!
空氣炮發射,命中前方人臉之前的位置。
主屋的墻壁在空氣炮的威力下不堪一擊,被轟出了一個大洞,屋外,稀疏的月光照在缺口處,而在缺口旁,一個孤單的人影默默站在邊緣,體型與之前在林地邊緣看見的繃帶男子十分相似。
“納文!”克勞特喊了一聲,沖了過去。
蒼白傀儡出現在克勞特身旁,為他擋住了從四周襲來的繃帶。
紹爾注意到,剛才的白色繃帶竟然變成了黑色,他將右手放下,應付朝他襲來的無數繃帶,同時,也向缺口處趕去。
風刃成為了此刻最重要的攻擊手段。
撕拉。
繃帶撕裂的聲音在房屋內不斷回響,接著,是風刃撞擊到橫梁與墻壁的沉悶響聲。
風刃在房屋內肆意破壞,所有靠近紹爾的繃帶幾乎都被切斷,偶爾有一兩條突破重圍,也無法造成太大威脅。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至,繃帶仿佛無窮無盡,永不停息,甚至,越來越多。
整個房屋似乎都已經被惡靈轉化,變成了惡靈進攻的工具。
克勞特已經接近大洞,不過,原本阻擋兩人的繃帶一時間全部停止攻擊,紛紛堵在墻壁上的缺口處,試圖阻止兩人離開。
蒼白傀儡高高躍起,在克勞特之前將繃帶踢碎,為前者開辟出一條路。
克勞特從缺口沖了出去,他剛離開,剩余的黑色繃帶再次將缺口堵住,而且,厚度遠超之前。
由于繃帶沒有持續攻擊,紹爾無需再用風刃保護自己,而是蓄力起空氣炮,靠近墻邊后,空氣炮發射,將他前方轟出一條逃生的通道。
一旁的黑色繃帶連忙散開,朝第二個出口移動,但時間上已經來不及。
紹爾沒有猶豫,迅速跑了出去。
月光落在肩頭,西木港郊外的冷風吹拂著臉龐。
克勞特站在屋外,目光仍在四處搜尋什么,而蒼白傀儡仍在清理堵住第一個出口的黑色繃帶。
見到這一幕,紹爾有些意外,他回頭看了一眼,主屋內的黑色繃帶并未跟出來,最多也只是垂在缺口處,似乎在等待獵物上門。
微風吹過,已經染成黑色的繃帶緩緩飄蕩,露出了一道身影,這道身影隱藏在黑色繃帶后,顯得孤單、落寞和詭異。
不知什么時候,納文竟然又回到了屋內,仿佛無處不在,又仿佛無法觸摸。
熟悉的聲音,重新出現,這聲音,也讓克勞特稍微安靜下來。
“我只是你的工具而已,我能感覺出來,你讓我去的地方,讓我學習煉金術,其實,你根本不關心我,你只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一個普通人,既不是淬火者,也沒有天賦,僅僅只是微薄的血緣關系連接著我們,你對我很失望。”
“我沒有達到你的任何要求,我沒有任何價值,對你來說,我就像你隨手丟棄的廢棄材料,應該被丟到垃圾桶里。”
納文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仿佛,那名已經死去的青年,逆轉了死亡一樣。
“不是的。”克勞特反駁。
“哈哈哈哈哈。”略顯癲狂的笑聲從主屋內傳出,帶著自嘲與猖狂。
“別說了。”克勞特的目光暗淡下來。
紹爾看著主屋內,他感覺,納文即將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件,讓克勞特無法承受的事情。
“別說了!”他忍不住開口制止,他意識到了,納文正在不斷摧毀克勞特的心防,這才是納文真正想做的事情,這才是惡靈的目的。
不過,欲望與目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紹爾抬起右手,空氣炮開始蓄力。
“哈哈哈哈哈。”屋內的笑聲仍在繼續。
轟!
空氣炮發射,目標,正是納文所在的位置。
黑色繃帶紛紛碎裂,只是,并沒有納文被擊碎的身影,黑色繃帶后方,空無一人。
這樣也行。
紹爾心想。
只要不讓納文繼續說下去,情況就還能穩住。
然而,他剛將右手放下,納文的聲音便從屋內傳出,還帶著回音。
“哈哈,你一定以為我是因為意外才會遇到睡魔,你一定認為是自己把我趕出去,我才會遇到睡魔,我告訴你吧,你錯了,我只想逃離你,睡魔出現的時候,我根本沒有被波及,我和你說過,我不會去危險的地方,我完全可以走。”
“但我沒走。”
“因為我發現這是一個不錯的死法,能夠在睡夢中死去,這樣,我就可以永遠逃離你。”
“放心,我的夢里沒有你,沒有你的夢就是好夢。”
“我恨你,克勞特,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
隨著納文最后一句話落下,克勞特猶如遭遇了晴天霹靂,他的眼睛睜大,嘴里喃喃低語著“不可能”,他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他慢慢后退,步伐踉蹌,搖搖晃晃,直至摔坐在地上,像是靈魂被抽離了身體。
這些話,不止讓克勞特震驚,連紹爾也十分吃驚,即便他不是當事人,也能夠感受到納文這些話對關心他的人帶來的痛苦,如同一把長槍將胸口貫穿。
從克勞特的反應來看,納文所說的話,似乎的確是事實。
克勞特解決了睡魔事件,自然前前后后將納文的死因調查清楚,其中多半有不明朗和無法解釋的地方,現在,隨著惡靈借助納文的口說出,一切自然而然對上,或許克勞特心中早已經有了猜想,因此,當這些話被他最想念的聲音說出的時候,才會如此震撼。
納文,是主動求死。
如果這是事實,那么,也意味著克勞特這五年的堅持毫無意義。
紹爾深吸一口氣,平復內心的情緒,他注意到一點,隨著克勞特心防崩潰,蒼白傀儡也隨之消失。
納文的聲音消失了。
他看著屋內,發現奪命的繃帶也隨之消失,不過,危險的感覺并未離去,這些繃帶,像縮回了巢穴的蛇,只是蟄伏起來,在等待下一次獵殺的時機。
紹爾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明顯危險,于是走到克勞特身旁,將克勞特扶起,順便安慰一句:
“你振作一點,納文已經死了,剛才只是惡靈在操控他。”
克勞特轉過頭來,看著紹爾,眼中已經失去了亮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這是紹爾第一次在人的眼睛中看到了“枯萎”。
“不用……管我,你逃……吧……”克勞特后退兩步,眼睛像是看不見了一樣,茫然無措。
紹爾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竟然是剛才在后院勝他一籌的人,竟然是已經擁有魂體的淬火者。
以克勞特現在的狀態,他殺死克勞特幾乎可以用不費吹灰之力來形容,幾乎與普通人無異。
忽然,他想到了克勞特和納文爭執的對話,如果克勞特真像納文說的一樣自私自利,只是將納文當成工具,克勞特絕對不可能是現在這樣,或許,正是因為克勞特始終關心著納文,納文的話,才對克勞特有如此大的傷害。
“我不能走,我不認為納文會放過我。”紹爾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而且,你現在很脆弱,如果我走了,你肯定會死。”
咚、咚、咚。
輕微的響聲從遠處傳來,很輕,如果不是在夜間,如果不是四周十分安靜,幾乎聽不到。
紹爾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林地邊緣,稀疏的月光下,有一個人影正在用頭撞擊樹木,下一秒,樹枝處似乎垂下來什么,套住人影的脖子,迅速將人影吊起,人影掙扎了兩秒后,雙手垂下,停止掙扎。
惡靈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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