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看著石縫中的蜥蜴吞噬蟲豸，而毒蛇又吞噬蜥蜴。
他直覺林川的邏輯不對，情緒更不對。
林川卻像是受到晶石礦脈的嚴重干擾，生命磁場如一團妖異的火焰般狂亂跳動，顧自道：“不會的，就算這條蜥蜴再蠢，都不會相信毒蛇的鬼話，蟲豸就是蟲豸，蜥蜴就是蜥蜴，毒蛇就是毒蛇，劍戟魔豬就是劍戟魔豬，鉆石九頭龍就是鉆石九頭龍，每個族群都有各自的利益，甚至互為天敵，根本就沒有作為整體的‘怪獸’這樣一種東西！
“對劍戟魔豬來說，人類當然可怕，卻未必有鉆石九頭龍那么可怕，畢竟，在人類穿越到異界的千萬年前，身為末日兇獸的鉆石九頭龍，就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劍戟魔豬，而即便劍戟魔豬和鉆石九頭龍聯合起來，組成所謂的‘怪獸文明’，共同擊敗人類，殺死了最后一個人類，難道劍戟魔豬的命運就能有所改變，就能讓鉆石九頭龍不再吃他們了嗎？
“所以，如果你是一頭劍戟魔豬，當一頭鉆石九頭龍出現在你面前，面帶微笑地邀請你去為怪獸文明做貢獻時，你當然應該表現出毫不猶豫，悍不畏死的樣子。
“但在心里，你必須清楚，你之所以和人類戰斗，只是為了暫時不被鉆石九頭龍吃掉，你只應該為自己而戰，最多為自己的同類，其他的劍戟魔豬而戰，你不該為蟲豸，為蜥蜴，為鐵甲犀牛，為鉆石九頭龍而戰，更不該為了所謂的‘怪獸文明’而戰，因為根本就沒有怪獸，明白嗎，根本就沒有他媽的怪獸！”
“林哥，人類和怪獸，不能這樣機械類比吧？”
孟超撓頭，“蟲豸、蜥蜴、毒蛇、劍戟魔豬和鉆石九頭龍，當然天差地別，并不是同一種東西，但我們都是人類同胞，有著一樣的外表，一樣的語言，能夠互相理解。
“按照你的邏輯，如果我是一頭劍戟魔豬，那么龍城的千萬市民，大家都是劍戟魔豬，難道不該并肩作戰，攜手向前嗎？”
“真是這樣嗎，你真覺得生活在龍城，千千萬萬被稱為‘人類’的生物，都是同一物種嗎？”
林川冷冷道，“在劍戟魔豬的族群里，即便是力氣最大，性情最殘暴的首領，那些被稱為‘劍戟魔豬王’的怪獸，日常生活和普通劍戟魔豬也沒有太大差異，是，他們當然能享受群落里最好的巢穴，但也無非是稍微大一點，漂亮一點的泥潭而已。
“人類世界，又是如何呢？
“有人住在殘破和狹小的老舊公寓樓里，房間比耗子洞大不了多少，高低三層的行軍床，卻要擠四五個兄弟姐妹，每天聞著大蒜味道的靈氣，吃飯時都能聽到鄰居屙屎撒尿的聲音。
“這樣的滋味，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哦，你家還好些，只有兄妹兩個，好歹能在客廳里折騰出一點空間，維持人類最基本的尊嚴。
“我家卻有兄妹五個，從小到大，真不知道日子是如何煎熬過來的。
“而我們這樣的家庭，居住環境還不算是最惡劣的——龍城數千萬人口里，至少有數百萬人至今住在窩棚一樣的貧民窟里，連獨立的廚房，廁所和上下水都沒有！”
“林哥，這都是怪獸害的。”
孟超打斷道，“是怪獸破壞了龍城，摧毀了美好的家園，害得無數人都流離失所，生存委員會已經在盡量解決這個問題了，但資源匱乏，空間緊張，總要共克時艱，才能逐步更新，最終解決。”
“呵呵，資源匱乏，空間緊張？”
林川怪笑道，“那為什么在數百萬市民仍舊住著窩棚的時候，卻有人能住‘龍城壹號’？而龍城壹號還不是龍城最奢華的豪宅，那些神境強者的別墅，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
“劍戟魔豬王的巢穴，最多比普通劍戟魔豬大一倍，在里面堆放一些獵物的骨頭作為裝飾，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以，他們才是同類。
“而人類當中，弱者和強者的居所面積可以相差幾十倍，價值更可以相差幾百倍，算什么同類？
“衣食住行，住就不說了，再說吃的，龍城普通人吃的是什么，怪獸內臟和巨化蚯蚓肉攪和在一起，制成的所謂‘午餐肉’；強者吃的又是什么，各種靈能豐富的超獸血肉，能令他們精力旺盛，神采飛揚，延年益壽，甚至改變生命本質，令他們遠遠凌駕于普通人之上！
“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強者的食物和普通人的食物，究竟有多么不同吧，就說我們這次行動吃的，呂絲雅提供的便攜高能食物，一頓的價值，就超過一個普通家庭一個月的伙食費！
“劍戟魔豬王再能吃，它不可能吃掉普通劍戟魔豬十倍的食物，他們的食譜，也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所以，他們才是同類。
“當你吃著方便面和午餐肉，看著人家在豪華酒店里享受你半年伙食費才能換來的一頓美味佳肴時，你真能腆著臉說，你和人家是同類么？”
孟超默然。
“承認吧，你根本不知道那些豪門子弟，那些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超凡的人上人，過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你甚至從沒思考過這些問題，只是看大家長得比較相似，能說一樣的語言，甚至，如呂絲雅這樣的千金小姐，紆尊降貴來招攬你，拍著你的肩膀上說‘大家是朋友’，你就信以為真，把她當成同類。”
林川瞇起眼睛，爆出青筋，咬牙道，“但我不同，我親眼見過這些豪門子弟的日常生活，我非常清楚，自己可以和呂絲雅成為朋友，但我和她，永遠，都不是同類。
“你知道嗎，當年呂絲雅的父親為了競爭礦業公司總負責人的位置，打造重情重義的人設，在我生日那天，專程把我接到他家里去，讓呂絲雅陪我過生日。
“他家是一棟三十多層豪華公寓的最上面三層。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可以擁有宮殿般奢華的居所，就連家里的保姆，都住著比我們全家都大的屋子，而他們還可以在屋頂挖出一個無邊游泳池，旁邊還有一個多功能球場，就給他們一家六七口人使用。
“我還在大泳池旁邊看到一個小泳池，說是‘小’泳池，卻比我家的廚房和廁所加起來都大，大兩倍，你知道這個小泳池是用來干什么的嗎？”
孟超搖搖頭，問道：“干什么的？”
林川臉上，再度浮現出怪誕的笑容：“是給狗游泳的，呂絲雅養了兩條接受過基因調制的生化獵犬，據說，每天都要游泳，才能維持運動機能。
“對了，這兩條生化獵犬，吃慣了鐵甲犀牛背后兩條最細嫩的里脊肉，在我到呂家之前，那種等級的里脊肉，我，我全家，我八輩祖宗，沒一個人吃過。
“那是一場非常圓滿的生日宴會。
“呂家所有人，都是非常有教養，彬彬有禮的上流社會人士。
“他們流露出真誠的笑容，如眾星捧月般把我當成了主角，讓我吹蠟燭，給我切蛋糕，還很溫柔地把我抱在懷里，和那只掉光了毛的玩具熊一起，讓記者拍照。
“那時候的我，絲毫沒覺得不妥，只覺得暈乎乎仿佛做了一場美夢。
“只是，被呂家用加長版豪車送回天喜苑，回到自己家時，我才咂摸出一絲異樣。
“我的小妹蜷縮在飯桌一角，吃蚯蚓肉合成的午餐肉。
“我的兩個哥哥因為爭搶廁所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隔壁還傳來粗重的喘息和撞擊墻壁的聲音，沒辦法，住在我們這種地方，人們早就習慣了這樣。
“而我根本無處可逃，因為整個天喜苑都是如此，就算我能逃出去，每一個毛孔里卻仍舊殘留著劣等晶石反應后，又酸又臭的味道。
“那一刻，看著自己正在吃蚯蚓肉，為了誰先上廁所而爭吵的家人，聽著隔壁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回憶起片刻之前在呂家看到的，呂絲雅放兩條生化獵犬到泳池里戲水，她的弟弟獨自一人在寬敞的球場上打球，她母親躺在泳池邊喝著冰鎮飲料，曬著太陽的場景，我的腦子里，好像劈進一道閃電。
“我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究竟什么是‘人類’？
“我覺得，我和呂絲雅，總有一邊不是人類。
“如果呂絲雅是人類，那我和我的家人必然不是人類，而是某種比她的生化獵犬更低等的畜生。
“如果我們是人類，那呂絲雅和她的父母，必定是某種更高等的超級智慧生命，是神仙，是外星人，所以，他們才有資格享受夢幻般的一切。
“否則，我根本無法解釋自己看到的場景，既然大家都是人類，何以生存環境有這樣的天差地別，遠遠超出劍戟魔豬王和普通劍戟魔豬之間的差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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