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的時候，正撞見值班護士把她姑姑從重癥病房里推出來。
她來不及細問，跟在后面往手術跑，一直跑到手術室門口，被護士攔住了。
“家屬不能進去，在外面等消息。”
她完全沒了思考能力，聽見人家這樣說，只知道胡亂點頭，腳步卻沒停下來，還下意識地往里面沖。
護工追上來，把她攔腰抱住，不停地提醒她：“洛希，你不能再往里面走了，等消息，就在外面等消息。”
她腦子里渾渾噩噩的，只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姑姑被推進去，自己不管怎么用力，卻始終追不上去，心里發急，一個勁地念叨：“可是，那是我姑姑啊，是我姑姑，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你進去也幫不了忙。就在這里等吧。蔣醫生很專業，他一定能把你姑姑救回來。”
護工拿著洛希給的工資，雖然是一份工作，但人都是有感情的，這兩個月里，她知道這個年輕的女孩子沒爸沒媽，唯一的親人就只有洛慧娟這個姑姑，也是怪可憐的。
現在見她整個人都跟丟了魂似的，心里也跟著發酸，費了大力把洛希拽到座椅上，人還沒說話，鼻子就一陣發酸。
洛希的目光毫無焦點地落在她身上，臉上一片茫然：“劉阿姨，我姑姑病情最近不是一直挺穩定的么？怎么會突然危急？”
護工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上午蔣醫生來巡房的時候，還說一切都好。就我去樓下買飯的工夫，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來，就聽見護士長說不好了。”
她剛說完，走廊里又響起匆忙的腳步聲。
洛希循聲望去，是醫生來了。
盡管穿著手術防護服，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洛希還是一眼認出來，來的人就是蔣諾昀。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蔣醫生。”
原本是想問問情況的，可只說了這么一句，便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蔣諾昀腳步一頓，沖她點了點頭，語速飛快道：“你姑姑的血氧指數突然降低，必須立刻進行手術。我剛才已經聯系了羅蒙教授，在他到來之前，手術先由我負責。”
不知怎么的，聽見蔣諾昀這樣說，洛希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沖蔣諾昀點點頭：“蔣醫生，我姑姑……就交給你了。”
蔣諾昀遲疑了下，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頭：“好。”
洛希就在手術室外面等。
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術室的燈一直沒有滅，而她一直期待的羅蒙教授也沒有來。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只困獸一樣坐在小小的一格座椅上，發著毫無意義的呆。心里像慢慢破碎出來一個無底洞，總也看不到頭，看不到任何希望。
又過了好一會兒，手術室門從里面推開。
吱呀一聲，很輕微的聲音。
洛希一下子跳起來：“蔣醫生，手術……做完了嗎？”
蔣諾昀搖了搖頭，藏在防護面罩后面的一雙眼睛里透出顯而易見的擔憂。
洛希張了張嘴，想問，又不敢問。
蔣諾昀沒有太多時間耽擱，他言簡意賅道：“羅蒙教授打電話過來，他從酒店過來的路上，遇到了堵車。”
“那，要怎么辦？”
洛希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她心里隱隱有不詳的預感，剛冒頭，被她強行按住了。
“用直升機。”
蔣諾昀道，“這種情況下，直升機是最快的。洛希，你立刻給我大舅舅打電話。”
洛希沒什么判斷能力地點了點頭，下意識拿出手機，剛要撥號，又道：“可是，傅先生還在m國，他不在江城啊。”
蔣諾昀心里閃過一絲詫異。可現在情況緊急，洛慧娟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來不及去問洛希為什么知道大舅舅去m國出差的消息。
只說：“大舅舅上周就從m國回來了，他這一周都在江城，你聯系他，就說，我要借用他的直升機。他的手機號是……”
洛希臉色白了。不過她這時候整張臉都是蒼白的，誰也沒注意到她剛才的表情不太好看。
不等蔣諾昀報完傅誠深的手機號，她已經把電話打出去了。
那邊占線。
洛希等了一會兒，電話還是接不通。
蔣諾昀不敢出來太久，囑咐了她一聲：“無論如何，都要聯系到我大舅舅。他要是不肯借給你，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不等洛希回答，便匆匆忙忙跑回了手術室。
洛希又打了一次，還是占線。
她不甘心，一直給傅誠深打電話。
終于，再第五次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她先是聽到聽筒里傳來一聲很沉重的呼吸，跟著，是傅誠深的聲音。
語氣很淡：“洛希。”
洛希其實在聽到蔣諾昀說，傅誠深上周就已經回到江城的時候，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大概是準備要跟她離婚了，卻不知道為什么，一直不想當面跟她開口。
又想離，又不想說，干脆就冷著她，等她自己慢慢悟出來，自覺離開他的生活。
對他來說，這樣子冷處理她，的確最輕松，最省事。
只是對她來說，很殘忍罷了。
像在她頭頂上懸了一把劍，用頭發絲系著，她知道那把劍遲早要掉下來，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下來，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等著被刺個鮮血淋漓。
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聲音不要發抖，不要這個時候了，還在他面前丟臉，讓他以后想起來了，只會嘲笑她。
她努力忍住鼻腔的酸意，開口：“傅先生，可以借用你的直升機嗎？我姑姑要做手術，給她做手術的專家被堵在路上過不來。”
她想，這兩個月里，他們相處勉強還算是友好吧，又是人命關天的事，他至少會考慮一下。
對面沉默了一瞬，語氣顯得有點為難：“直升機暫時，不能借給你。”
也不知道是借不了，還是不想借。
洛希臉色緊繃得厲害，眼淚幾乎要忍不住。她用手緊緊捂住嘴巴，才沒讓那聲抽泣從指縫里漏出來。
她像一條擱淺的魚，無助地張大嘴巴喘氣，好半晌，才面前擠出一點聲音。
“傅先生，求你……”
救救我姑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經打斷了：“抱歉。”
護工突然拍了拍她，指著掛在墻上的電視，示意她去看。
屏幕上從剛才就開始在播放新聞，只是她這會兒沒心思，根本沒注意都在報道什么。
洛希抬頭掃了眼，正好看到畫面里出現一架直升機，似乎正在降落，螺旋槳貼著樹冠不停旋轉，帶起很大的風。
畫面鏡頭一轉，直升機下方正是十字路口，那里似乎是發生了車禍，好幾輛車撞在一起，把幾條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護工調大了電視聲音，她聽見現場記者正在報道：“據悉，共有十二輛車發生連環追尾，受車禍影響的路段目前交通擁堵，救護車無法及時趕到，現場多名傷者還在等待救援，其中包括一名自稱是傅氏集團總裁夫人的孕婦。”
攝影師給了特寫，洛希一眼就認出來，位于車禍中心，正小心翼翼捧著肚子靠在車門上休息的女人，就是陳蕓。
她身后的汽車，右側車頭凹陷，安全氣囊鼓起，看起來撞得很嚴重。
不過她身上倒看不出來有傷，至少，從攝影師給的角度看，看不出有任何血跡。
直升機很快降落到畫面里，現場記者激動道：“是傅總的直升機！是來接傅太太的。的確，在交通堵塞這么嚴重的時候，直升機是最快的。讓我們一起祈禱，祝傅太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無事……”
后面的內容，洛希已經不想再看了。
她無力地放下手機，不再理會傅誠深在跟她說著什么。
手指輕輕一碰，掛斷了電話。
這通電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慢慢坐到椅子上，胳膊撐在膝蓋上，兩只手捂住眼睛，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卻有越來越多晶瑩的液體從她指縫中流出來。
護工坐到她身邊，嘆了口氣，郁郁道：“有錢真好啊。都是堵車，那個傅太太明明看起來什么事也沒有，就有直升機接她去醫院檢查。有人命都快沒了，卻只能干等著。這就是命啊。”
她的話，落在洛希耳朵里，嗡嗡作響，卻聽不真切。
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什么也不想看，不想聽，不想見。
一直，一直。
天色漸漸黑透，羅蒙教授還沒有出現。
護工去樓下買了飯提上來，給她也帶了一份：“吃點東西吧。”
洛希抬起頭，眼睛已經紅腫地根本沒眼看。她搖了搖頭：“我不餓。劉阿姨，讓你擔心了。”
護工想勸她兩句，看她的模樣又開不了口。
最后，只重重嘆了一聲氣，提醒她：”你的手機震動一下午，你一直沒接。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重要事。不過這會兒倒是不響了。”
洛希麻木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沒電了。
她不在意地把手機放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是什么重要事。”
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比姑姑還重要。
又過了半個小時，羅蒙教授終于趕到了。
洛希目送他進入手術室。
之后，又是漫長如同極夜一般的等待。
直到凌晨時分，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
洛希站起來，看到手術室門從里面打開。
蔣諾昀的藍色手術服上全是顏色鮮艷的血跡，他腳步沉重地從里面慢慢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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