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定定地看著鄧杰民，她的頂頭上司，也算是她的伯樂。
對方并不介意她的打量，就那么從容、優雅地回望著她，眼角間毫不吝嗇地流露出對她的欣賞之情。
以至于，洛希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者，是鄧總搞錯了，他以為那些設計圖真的是馬琳和她一起創作的？畢竟，鄧總人在國外，回國的倉促，事實如何，也不過是馬琳的一面之詞。
洛希咬緊了下唇，語氣堅定道：“鄧總，那些設計圖，并不是馬琳姐和我一起……”
“洛希。”鄧杰民打斷她的話。
他大概是時差還沒倒過來，儒雅的臉上帶著濃濃的倦意，甚至在和她說話的時候，還抬起手，捂著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盡管已近中年，身材依舊保持的很好，身形干凈修長，天生的比例優越。
洛希其實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初見他時的印象了，那時她正被他面試，滿心都是緊張和忐忑，自然不敢細細打量自己的面試官。
今天是第二面，她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天生吃服裝設計師這碗飯的。
整個人隨意往那里一坐，就很好地詮釋了什么是時尚。
莫名的，就對他帶了點崇拜之情。
“你先坐下，這件事，我們慢慢談。”
鄧杰民跟她說完，又扭頭，吩咐馬琳，“你去給洛希沖杯咖啡過來。她匆忙趕過來，一定累了。”
馬琳斜著眼睛掃了眼洛希，臉上并不是很樂意：“我，給她倒咖啡？”
“讓你去就去。”鄧杰民板著臉道。
馬琳顯然是知道他的脾氣的，一見他這樣，也不敢再多說什么了，鼻腔里重重“哼”了聲，一路把高跟鞋踩得重重的，出去了。
洛希感覺到了不安。
鄧杰民對馬琳的態度看似嚴厲，可話里話外，卻都透露著對馬琳的維護。
這屋子里的氛圍，根本不像她之前從秘書口中打聽的那樣。
她有些無助地把視線投向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的總裁身上：“我能知道原因嗎？”
她頓了下，語氣堅定：“我想，我有權知道，為什么要讓我承認，那些作品是我和馬琳一起設計的？事實如何，總裁，您和鄧總明明已經一清二楚了。”
LA的總裁并沒有看她，只是專心地看著手機，像是在回復誰的消息，口中淡淡道：“老鄧，你告訴她吧。”
鄧杰民便朝洛希隨和地笑了笑。他一只手伸進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糖，遞給洛希：“嘗嘗，味道還不錯。”
洛希哪里有心思吃糖？只是也不好意思拒絕他，接過來，攥在手心里。
鄧杰民又掏出一顆，撕開糖紙，自己吃了，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馬琳作為我的助理，在我不方便的時候，她經常代表我出席各種公開活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是代表LA的。”
“所以……”
洛希握緊了拳，掌心里隱隱有汗水冒出來。
“所以，她的個人形象不能受損。”鄧杰民攤了攤手，直截了當道，“如果讓公司承認她利用職務之便，占有了你設計的作品，傳揚出去，會讓公司口碑在業內一落千丈，還會影響投資者的信心，從而影響公司的股價。”
“可我才是受害者。”
洛溪沒忍住，脫口而出。她已經竭力控制了音量，因為情緒激動，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曙光杯的評委們說我的參賽作品是抄襲馬琳的，他們向馬琳求證，馬琳說，我就是抄襲了她。明明是我原創的作品，我卻要背負著抄襲的污名，憑什么？”
鄧杰民平靜地看著她發泄，沒有惱怒，也沒有出言制止。他溫柔的目光中甚至帶了點鼓勵和贊賞，恍惚中，讓她誤以為他就是她的恩師。
一個有經驗有閱歷的老師，在耐心地指導自己欣賞的學生，既想要告訴她自己的感悟，又想要放手讓她去歷練，去成長。
洛希茫然了。
她使勁深呼吸了兩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垂下頭，目光只黏著在自己的腳尖上。
“對不起，鄧總，我失態了。您繼續吧。”
算了，無所謂了。
高層已經做好的決定，哪里是既無背景又無資歷的她能輕易改變的呢？
鄧杰民的語氣依然很溫和：“我知道你是受害者。洛希，你好好想想，如果單單為了保住公司名譽，我和總裁大可宣稱那些作品就是馬琳創作的，跟你毫無關系。這樣一來，只要開除了你，就能把風險降到最小。
洛希輕輕“嗯”了聲。
她感覺到，掌心中的巧克力已經被她的體溫融化了，一捏，軟軟的，讓人惡心的觸感。
鄧杰民繼續道：“可我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們想要保護你。”
洛希勾著唇角，無聲地笑了。
保護她？原來，還是這樣保護人的辦法。
“是我建議總裁，對外宣稱那些設計圖是你和馬琳共同創作完成的，你和她同為作品的設計者。這樣一來，你就不算是抄襲，而馬琳也保住了個人名譽，LA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在我們看來，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洛希心想，除了相當于讓她拱手把自己的心血分了一半給馬琳以外，這的確是個很好的辦法。大家各取所需，各為利益罷了。
原來成年人的世界，還能這樣玩，她今天真是見識到了。
“好。”
她抬起頭，清冷的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我同意鄧總的辦法。但是，我也有一個要求。”
“你盡管說。”
“我要讓馬琳親口告訴曙光杯的評委，我并沒有抄襲，‘晨曦’的款式，本來就是我原創的。”
鄧杰民看向總裁，后者對著洛希點點頭：“可以。”
“不僅如此，我還會以LA設計總監的身份向曙光杯的評委們推薦你。”鄧杰民朝她笑起來，“畢竟，洛希你可是我們LA今年唯一力薦的新人設計師，我可是要把寶全部押在你身上。”
洛希踏出總裁辦公室的時候，大腦里亂哄哄的。
她渾渾噩噩地往自己的工位走去，夏園見了她，忙問她：“怎么樣？總裁準備怎么處理馬琳？公開道歉？降級？還是開除？”
她搖搖頭，情緒不怎么高：“大概率，不會處理吧。”
“不會處理？什么意思？”夏園氣得眼睛都睜圓了，“她搞出來這種事，還能跟沒事人一樣？”
她正氣鼓鼓地要為洛希鳴不平，一扭頭，瞥見馬琳緊緊跟在鄧杰民身后，一路去了總監辦公室。
夏園立刻了悟了。她撇了撇嘴角，又不忿，又無奈：“鄧總回來了？難怪了。要不是他護著，馬琳怎么可能會沒事？”
她拍了拍洛希的肩膀，又攤開手：“這次是你運氣不好，輸了。”
輸了嗎？
洛希心想，她也不知道自己去這一趟，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把自己的心血平白分一半給馬琳固然很憋屈，但從今以后，她再也不用給馬琳做槍手了，也洗刷掉了抄襲的污名，可以繼續留在LA做設計師。
所以，她應該算是贏了？
有鄧杰民發話，公關部的人速度還挺快，很快就找到洛希，又是管她要簽名，又是跟她核對新版商品手冊的排版和樣式，反復確認了那幾件作品是洛希和馬琳共同“合作”的。
這一通忙完，也快到中午了。
洛希跟著夏園一起去吃飯。飯后，夏園說要去便利店買東西，讓她自己先回去。
經過樓下小花園的時候，洛希聽見馬琳的聲音。
和一貫的趾高氣揚不同，此刻的馬琳，語氣溫柔，言辭體貼，和平時判若兩人，“你為了我，匆匆忙忙趕回來，是不是連覺都沒睡好？看你，眼圈都黑了。”
洛希正想著，能讓馬琳這樣說話的人是何方神圣呢，鄧杰民特有的儒雅清冷聲音便響起來了：“你也知道我這么做，全是為了保你？”
“當然知道了。說什么為了保護洛希，不過是騙無知小女孩的。我還不了解你么？你是怕她接受不了，跑出去亂說，才故意裝出一副為她打算的模樣，其實你呀，心里裝的，全都是我。”
馬琳咯咯笑起來，“我都跟了你這么多年了，你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怎么樣，我今天沒有和那個洛希鬧，乖不乖？”
鄧杰民長長出了口氣，輕笑出聲：“是啊，都這么多年了。哪次你胡鬧，我沒有出面保你？你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越來越無法無天，連逼著人家小姑娘給你做槍手的事都敢干。”
“那又怎么樣？有你在，我才不怕。”
“要是我離開LA了呢？”
“我才不管，反正這輩子，我都跟著你。”
洛希驚得目瞪口呆，連自己怎么回到工位的都不知道。
她一個人呆呆地不知道坐了多久，更不知道夏園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干嘛呢？傻了？”夏園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
洛希這才回神，依然是心神不寧的樣子。
夏園似乎看起來心情不錯，打趣了她兩句，哼著小曲打開電腦，開始辦公。
洛希也打開電腦，卻并沒有辦公，而是上網，搜索了鄧杰民。
作為知名設計師，網上關于鄧杰民的資料自然很多。她逐一匆匆掠過，終于在一篇專訪中，看到了鄧杰民和一個清瘦女人并肩挽手出席活動的照片。
專訪中，提到了那個女人，稱之為，天才設計師的妻子。
已婚的鄧杰民，和馬琳……
難怪。
難怪夏園一見到鄧杰民回來，就什么疑問都沒有了。
洛希的目光不經意地掃到被她隨手放在辦公桌上的巧克力糖。被體溫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巧克力扭曲成猙獰丑陋的形狀。
這樣的糖果，就算味道再好，吃了以后，也會拉肚子吧？
她隨手一拂，把巧克力糖扔進了垃圾桶里。
恰好在這時，手機震動起來。
她掃了眼，是陌生號碼。
“你好。”
“是洛希洛小姐嗎？我是曙光杯組委會的工作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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