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纏身,一直到天色快暗下來,霍懷安才趕來醫院。

  “姑媽。”霍懷安風塵仆仆的推門進來,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人,“隨星還沒醒?”

  霍瑤:“沒有。”

  霍瑤正在給顧隨星擦臉,避開綁著繃帶的額頭,那毛巾擦在臉上可一點都不輕。

  瞧那姿勢和力度,就跟搓衣服似的……

  霍懷安看著都覺得疼,忍不住說:“姑媽,我來吧。”

  霍瑤眉心一皺,把毛巾扔在被子上,冷著臉說:“來什么來,他自己都不怕疼,你緊張他做什么。”

  “……”霍懷安無話可說,瞅他姑媽那臉怒意,也不敢再說什么,乖乖的站在一旁等著。

  霍瑤把毛巾拿進衛生間去洗,再出來給顧隨星擦手時力度輕了不少,“交警那邊查出什么來了?”

  霍懷安只說:“看了監控,那輛SUV先闖紅燈從馬路對面沖著人行道撞過來,隨星剛好在人行道這邊的馬路邊等紅燈,直接撞上去,才把那輛車撞開。”

  好巧不巧,那輛SUV就是前幾天跟蹤陸風情的那輛,顧隨星估計是看到了。事發地是個十字路口,附近就是小吃街,正值夜晚人流量多,本就是事故多發地,當時路邊的有不少行人,要不是顧隨星那一下,死傷會比現在更加慘重。

  霍瑤又問:“那個司機是什么人?”

  “做同城速運的。”霍懷安說,“還沒結婚,父母在老家,只身一人在A市工作。”

  沒查出什么問題,現在人也在昏迷中,警察已經通知他父母過來了,想知道什么就只能等人醒了再問了。

  霍瑤動作頓住,緩緩的坐了下來,眼底劃過一抹猶豫。

  當年丈夫要去S市其實她一開始是不同意的,正經工作調動就算了,她丈夫顯然不是,她丈夫是想去照顧故人留下來的女兒,那位故人還是一位女性,哪怕知道丈夫和那個女人沒什么,她心底也不樂意。

  可后來她還是同意了。

  她至今記得陸云思死訊傳來的那天晚上,顧振軍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似的,不停的說是他害死了陸云思,是他的錯。

  可無論她怎么逼問他,他都不肯說,逼急了就哭給她看,讓她根本狠不下心來。

  直到后面她自己發現了端倪。

  顧振軍和顧晉鴻的那幾個私生子的關系不好,和謝朝因倒是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念同一所學校,婚后她一旦要加班晚回家,顧振軍就會約謝朝因出去喝點小酒,自打陸云思死后,別說出去喝酒聊天了,顧振軍避謝朝因的如避蛇蝎,接到謝朝因打來的電話都一蹦三丈高,嚇得整個人都慌了。

  她一開始沒往那邊想,直到聽說謝朝因為了個女人離開了謝家,但連謝朝因自己都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陸風晴滿月的時候她跟著顧振軍去看過陸云思一次,那時小孩還太小,看不太出什么,后來去了S市,看著小姑娘一天一天的長大,再加上心里也有懷疑,越看越心驚。

  而后也差不多猜出顧振軍連她都不肯說的是什么事了。

  那是一條人命,哪怕不是顧振軍害的,看情況也和顧振軍脫不了干系。

  別人的閑事她不愛管,既然丈夫咬死不肯說,她便也假裝不知道,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顧振軍一直覺得是自己害死了陸云思,因為愧疚和想要彌補的心理,幾乎是把那小姑娘當親生女兒來看待。這沒什么,她沒有女兒,也一直想要個小棉襖,再加上兒子也喜歡那小姑娘,她也就把那小姑娘當半個女兒半個兒媳來看待。

  如果當年那場車禍一開始就是有預謀的沖著陸風晴來了,這背后就值得深思了。

  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在外地長大,剛回A市不久,不太可能會得罪什么人。

  既然不是因為做了什么事得罪人,那就是她本身的存在就得罪人。

  陸云思已經死了,哪怕沒死,陸風晴在陸家對誰都造不成威脅,但在她生父那邊,就不一定了。

  霍懷安見霍瑤在發呆,喊了聲:“姑媽?”

  霍瑤沒說話。

  霍懷安想到自己昨天過來時霍瑤和陸風晴對峙那一幕,頓了頓,輕聲說:“這事和陸念沒什么關系,你別……”

  “我別什么?”霍瑤倏地抬起,雙眼微紅,“別怨她?”

  霍懷安一下子啞了聲。

  霍瑤譏諷的笑出聲來,“一個是我丈夫,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

  是我孫子的媽媽。

  當年丈夫出事,兒子出國,好好一個家突然就散得四分五裂,很長一段時間里霍瑤精神都不太好,回霍家住過一段時間。有天她身體不舒服,正好霍懷安在家,強行把她送去醫院。可巧,就在那里,她看到了挺著個大肚子的陸風晴。

  大熱天的,小姑娘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別人可能認不出來,可她從她那么丁點大的時候看著她慢慢長大,給她扎小辮子,教她穿裙子要小心小褲褲不能露出來,告訴她男女有別,告訴她女孩為什么來月經、來月經了該怎么辦……她就是裹得再嚴實,她也能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幾乎不用想,她都知道那孩子是誰的。

  她不敢過去,不敢靠近,甚至不敢打聽他們母子的消息,害怕顧晉鴻知道后那個孩子生不下來,害怕孩子生下來后會像丈夫和兒子一樣被顧晉鴻送到別的地方去,既擔心兒子知道這件事會犯渾,擔心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會不會照顧小孩,這么早就當單親媽媽以后怎么辦。

  丈夫見不著,兒子見不到,孫子不敢見,一天到晚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從老到小,沒一個讓她省心。

  霍瑤臉上的譏笑變成了苦笑,“你讓我怨誰?你讓我怪誰?”

  有時候她在想,如果她當年死活不讓顧振軍去S市,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后來這些事。如果當年她沒有去醫院,沒有看到陸風晴,她是不是就會怨得輕松一些。

  霍懷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顧隨星是他的親表弟,要不是他和陸念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好,可能他都會怨陸念。

  霍瑤深呼吸一口氣,平復情緒,從包包里拿出一支鋼筆,“手伸過來。”

  霍懷安不明所以,但還是把手伸過去了。

  霍瑤在他手心上寫下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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