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范靈萱在大將軍府門前大惱不過半日，各個御史便紛紛上了折子，他們揮灑筆墨，慷慨激揚。
彈劾太子苛待功臣之后，彈劾太子后宅不寧，彈劾太子枉顧禮法，彈劾太子德行不修。
奏折如山海一般咆嘯于帝王桌案，這本該是件令人惱火的事，可當圣上看到那些言語相似的奏折時，卻忍不住心情愉悅。
他沒有錯過一本，一直熬到深夜，都還在批改。
待第二日早朝，他更是當眾斥責了太子品行不端，連帶著，大筆的賞賜流向了大將軍府。
蒲芳草接過圣旨，看著眼前那一溜煙的珍寶，面色凝重。
如今國庫空虛，圣上賞賜已經成了慣例的免死金牌，可她兩次受賞，卻每一次都是上好的金銀珠寶，這太奇怪了。
先不說她昨日禍水東引，明著擺了太子和皇后一道，就是昨日那情況傳出去，皇帝也不該賞賜這般顯而易見的好東西。
頂多是做做樣子，安撫臣子之心。
可現在，卻好像心生歡喜，恨不得將所有好東西都給她。
“蒲小姐？”
前來宣旨的張德看蒲芳草看著賞賜遲遲未出聲，腳下便不敢挪動一步，良久，他才試探性地開口，試圖將蒲芳草的注意力喚回來，“您看，是否讓陳太醫現在就去給老太君看看呢？奴家也好回去跟陛下交代。”
怎么都沒想通，蒲芳草干脆就不想了，她聞聲轉頭，看向了站在張德身后的中年男子。
不巧，又是一個熟人。
蒲芳草的心中閃過一絲好笑。
上一世，這個陳太醫可是在五年之后因為救了太皇太后一命而成為了太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院判，一時間風光無限。
看來，這太子身邊唯一一個聰明人，還真是那個對她慈眉善目的蕭皇后。
昨日的請君入甕，想必蕭皇后是看出來了，所以，她派了她的心腹太醫來給老太君把脈，恐怕她以為，老太君生病是假的。
可惜......
蒲芳草收回視線，然后點了點頭，她伸手一指，讓侍衛為他們帶路：“當然，雖然如今府上住著王老先生，還有那鼎鼎大名的善德神醫，但是，想來就缺陳太醫您這一手了，如果陳太醫能有什么不同的見解，一定要及時告知于我啊！”
她笑得一臉無知，可陳太醫卻是黑了臉色。
他也不傻，自是聽出了蒲芳草的話中之意。
蒲芳草這是在告訴他，如今大將軍府上有兩位大師坐鎮，他最好如實說明病情，不然，他后半身便是要毀了。
陳太醫心中迅速做了決斷，他拱了拱手，然后跟著侍衛離開。
而另一邊，張德也是眼珠子轉轉，心里犯了嘀咕，看來，這老太君生病，是真事了。
眾人的表情皆了然于胸，蒲芳草緩緩落座。
她在想，為什么帝王旨意，蕭皇后的心腹會摻進來，更別說，每一次來宣旨的人，都是站在太子一方的張德公公。
眼下來著好像沒什么大問題，但若有一日，宮里出了事，這張德可就是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畢竟，他已經成了圣上的首選宣旨官。
蒲芳草總覺得，有一個巨大的謎團她還沒有解開，甚至是上一世的她，都沒有碰觸過。
不多時，陳太醫便跟著侍衛回來了。
他的話語自然和蒲芳草想要聽到的一般無二，急火攻心，招致暈厥。
蒲芳草沒有多說什么，她看著他們告辭離去，然后轉身獨自到了老太君的佑裕園，還不等抬腳進去，她便在園門口看到了站在那的蒲老太君。
蒲老太君正仰頭站在門口，而她的身后不遠處，站著明嬋姑姑。
“祖母。”蒲芳草訝異出聲，然后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您身體不適，怎么還出來了？”
她并沒有說謊，老太君確實是身體不適，也確實是昨日突然暈厥。
明明她都回來了，可祖母卻是暈倒了。
這一點，蒲芳草想不明白，也不敢去問。
眼下，她也只是連連催促著祖母回屋，可惜，老太君擺了擺手，制止了蒲芳草的動作，她拉過蒲芳草的小嫩手，然后放到了掌心，緩緩揉搓：“祖母的小阿噗啊~別擔心，祖母沒什么事，有明嬋和善德在，不用怕。”
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明明已至正午，可老太君向來利落挽起的頭發卻是披散在了腦后，早春的風微涼，拂過了老太君潔白的發絲，它們飄揚而其，然后又無力落下，站在旁側的蒲芳草被發絲劃過眼睫，雙眸酸癢。
“祖母。”蒲芳草向前一步，用另一只手從老太君的身后環住了她的臂膀，不知為什么，蒲芳草竟覺得老太君瘦了，手心微微一緊，似是捏到了骨頭。
明明在她小的時候，那里是壯實的肌肉。
蒲芳草的喉嚨有些發堵，不知該開口說些什么。
她知道祖母為什么會站在門口了，也知道祖母在看什么了，她再看那烏黑牌匾上的三個金燦燦的大字——
【佑裕園】。
那是第一任蒲家大將軍親手提的字，也是由第一任蒲家大夫人親手掛上去的牌匾，即便已經歷經了百年風霜，可它依舊光潔如新。
足以見得，蒲家有多么珍惜它。
“這牌匾可是塊好東西，是當年老祖宗和第一任鎮北王上山砍下的千年檀香木，我還記得當年我婆母跟我說，那千年檀香木那么大一顆，可老祖宗和鎮北王卻是不認得，只砍下了那棵樹上的一根長歪了的側枝。”
“老祖宗是個莊稼漢，向來喜歡侍弄這些東西，當時見了那樹就不行了，非要說那樹要長得更大長得更高，就要將長歪的那根砍下來，鎮北王怎么攔都攔不住，只能跟著去砍，最后，兩人還把那樹枝帶了下來，說是本來想種在山上，卻苦于沒有工具。”
“但是他們不知道，那樹枝斷了，就是斷了，養不活的，所以后來，他們二人就將這千年檀香木做成了好多物件去賣，等賤賣了好多件才聽人說，這是寶貝，是千年檀香木，他們也沒去找之前賤賣的那些，而是商量著怎么處置這木頭。”
“再后來，他們便將其一分為二，做成了兩塊牌匾。”蒲老太君笑笑，“曾經你的祖父還上過那山去看那棵樹，說是長得又結實又好，回來后還去老祖宗的牌位面前絮叨過，說是這長歪了的樹枝，沒砍錯。”
“所以啊，長歪了的，就該砍掉，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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