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也不知是什么時辰。天還是黑漆漆的，月亮仿佛被厚重的冰霜凍住了似的，幾不可見。只有零散的幾點星子，藏在極遠極遠的天邊。
三個孩子并排排在炕中間，呼吸綿長。秀娘已然睜開了雙目，緩緩坐了起來。男人姜力山幾不可察的微動一下，隨即也一骨碌爬起來了。他迅速穿好里衣和破舊的夾襖，又從炕邊摸起洗的發舊的補丁襪子穿上，套好布褲。這便穿的差不多了。
秀娘散著長發，踩著布鞋下了地。火盆中已無明焰，上面伏著一層厚厚的炭灰。她從地上拾起一根干木柴，伸進盆里點著了，權做照明用。又摸黑從灶旁木櫥第二層深處取出一個油紙包。
見姜力山已經穿戴完畢，秀娘就將紙包遞到了他的手上。
“這還是前日幫里長家娘子繡花樣時，她給我的面餅子。原是人家給孩子們吃的，但我想著家里應該能撐幾日，就決定等你回來再說。今日家中無糧了，你就把這個帶著路上充饑用吧。”
姜力山眉頭微皺“這如何使得，我一個大男人怎可與妻兒爭食。如今還是得先緊著伢子們。”
“我自是明白。可你身上擔子重，一家子的生計都指望著你呢。昨夜你只吃了一點子清湯粥水，今日再不進些干食，手腳無力尚且是輕的，倘若暈在路上怎么辦。”
夫婦二人爭執開來，最終姜力山拍板決定把餅子一分為二，半塊帶在身上，半塊留在家中。
木門輕輕“咯吱”一聲，立刻有絲絲寒風滲了進來。姜力山迅速走出去，然后把門關上了。
秀娘聽著院外柴火和籬門的響動，知道丈夫已經離開了。于是又上了炕，輕輕躺下了。
“現在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白日才有力氣干活。再睡一會兒，睡著了就不餓了。”秀娘想道。
清晨，三伢和小伢突然哭鬧開了。小孩兒醒的早，驚得二丫，大伢也醒了。
二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靈魂好像有一半還在夢中，一半留在現實。
雖然不怎么清醒，也學著娘親，小手輕輕拍打著兩個弟弟：“三伢小伢莫哭，姐姐有好多美味的吃食，還有大房子。咱們一家天天吃肉，天天住大房子。莫哭莫哭，乖……有大房子，有肉吃…。”說完還咂嗼一下嘴，好像真能嘗出美食的滋味一樣。
只是于事無補，兩個弟弟還在接著哭。
“咦，怎么還哭…”二丫疑惑的揉揉眼，眨一下后，再眨一下。視野變得清晰起來，她看到了家里的土墻，墻上掛著娘編的舊竹籃，還有地上的火盆子、爹爹做的小桌子、娘糊的窗戶，再一摸踏實的土坑。
“唉，原來這是夢啊。大房子、燒雞，統統沒有了。”二丫喃喃道。
然后她轉過頭來開始安撫三伢、小伢。
“雖然現在沒有燒雞，沒有大房子，但是以后一定會有的。姐姐一定給你們喂的像里長家的小孫子一樣白胖，要乖乖呀，別哭了。”
這時秀娘聽到動靜從外邊進來了。
“二丫也醒了，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弟弟交給娘來哄吧。”
秀娘把兩個孩子抱在了懷里，微微搖晃：“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小哭郎……”聽著熟悉的曲調兒，兩個小伢子漸漸安穩下來，不哭鬧了，開始自己攥著手指玩。
二丫見他倆不哭了，這才過去附在娘耳邊輕聲道：“娘，我醒了，不想睡了，我幫你干活吧。”
女兒才四歲多一點便如此懂事，看的秀娘眼角發澀：“不用你忙，娘已經把火生起來了。”
頓了頓又說“只是家里的糙飯吃完了，還剩半塊面餅，中午給你們三個分著吃。早飯先用糠麩湊合一下，爹爹很快就帶糧食回來了。”
二丫舔舔唇，糠麩嗎？平日喂小雞用的，味道應該很差。可是家里實在沒糧了，哥哥還生著病。
“娘，我知道的，等爹爹回來就有糧了，二丫今天就當換個口味了。”
秀娘放下兩個孩子，心疼的抱了抱她。然后就出去盛飯了。二丫也很快穿好衣服下了地。
“娘，我來幫你喂哥哥。”二丫朝著秀娘說道。
小小的人端著缺了口的粗瓷碗，拿著木頭調羹快速攪拌，熱氣迅速升騰起來。這時二丫走到了哥哥的身邊。
大伢已經睜開了眼，看到二丫向自己走來，枯黃的面頰上擠出一絲笑來：“妹妹…”
“哥哥，我來幫你。”
二丫扶著大伢慢慢轉過身體，拉過枯草做的靠枕。大伢靠在上邊，勉強坐了起來。
小丫舀起一勺熱湯，吹一口，慢慢的送到哥哥嘴邊，大伢緩慢的張開嘴，把湯咽了下去。大伢當然能嘗出和平時味道的不同，于是心里一下子清楚了家里的困境。
他心里愧疚道：要不是因為我的病，有爹爹那么能干的人在，家里怎會窮成這樣。都怪我…
看著妹妹如此懂事，他心如刀割。多想摸摸妹妹的臉啊，可還是沒有絲毫力氣。
只得艱難開口“丫丫…好乖。”
“哥哥也要乖乖吃飯，爹爹今天回來就有錢買藥了，哥哥堅持吃藥，就會好起來的。”二丫天真的看著大伢，一本正經的說道。
“嗯，哥哥吃…咳咳..好好...吃。”
早食吃完后，秀娘對孩子們說道：“娘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你們就在家里，哪兒都不許去。”
又單獨對二丫一個人說：“二丫，幫娘看好哥哥弟弟。你周嬸子一會兒就過來，娘托她照顧你們半日，一定要聽話啊。”
二丫堅定的點點頭“娘，你就放心吧，包在二丫身上。”
秀娘不舍的看了孩子們一眼后，就背著蔞子往后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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