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459章 鴨子睜眼
  來建康的第一個晚上,劉益守就找到了陳元康,然后得到了一個不是太好的消息。

  陳元康在建康這大半年時間里,除了把控臺城的政令發布外,就是聯絡各路人馬,收攏關系,拉攏立場不定的人才,動作不算大,卻是持續不斷在進行。

  不過,建康,或者說南梁部分地區的局勢,復雜性遠遠超過了想象。

  力量和力量,有時候不在一個維度,沒有直接比較的必要。國家是很多力量的集合體,既有大小的區別,亦是有維度的區別。

  舉例來說,就是自劉宋時期開始,各個雄才大略的皇帝,就不斷在“改革積弊”,為王朝打上了一個又一個補丁。

  但很可惜的是,通常舊補丁變成了新麻煩,于是再打上新補丁來粉飾太平。

  一年一年的積累下來,整個國家的結構與力量構成,已經變得碎片化和扭曲化。

  比如說王謝等烏衣巷大族,從東晉時在朝堂只手遮天,變成了朝堂中樞內象征性的存在。大量要害職務,都被蕭衍提拔的寒門子弟所占據。

  最典型的就是朱異,出身寒門,不僅施政的能力強悍,貪污腐敗的能力同樣不遜世家子弟。這些人,貪在明面上,家中人丁稀少,在地方上亦是沒什么影響力。

  王謝等大族,在建康城內都是擔任的散官,并且有朝著“藝術家”方向發展。他們兩袖清風,要貪也沒什么可貪的,朝廷的錢都不過他們的手。

  但是!這些人在地方上,特別是那些因為歷史原因形成的“僑置州郡”上,擁有大片的田產、湖澤、山川等資源,隨便某個莊園,都是數千乃至數萬佃戶!

  換句話說,這些在建康的世家族人,他們確實不用貪了。后世腐國王室子弟,不也認為他們成年后都是“自食其力”么?

  并且建康城內王謝為代表的世家,在各州郡地方官員當中,還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只是將權力化整為零了。

  陳元康這大半年,可以說很有成效,也可以說完全沒干成什么事。他可以拉攏一部分人,甚至是世家子弟。

  但是這些碎片化的力量,對于劉益守來說,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幫助。老實說,這么多人,還不如羊侃一個。起碼把羊侃拉到陣營內,就能把控住臺城!

  “總之呢,現在情況就是這樣的。包括瑯琊王氏和陳郡謝氏在內,他們當中個別人物投靠我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這些人也不像是北方大族那樣,全族上下一心,在內管理塢堡,在外統領軍隊。他們已經爛到根子里了,問題絕不僅僅是人心不齊。”

  陳元康嘆了口氣,拿出一個盒子,里面裝著的是這半年內投靠到劉益守這邊的人事存檔。

  總而言之,梁國真的是大病了,你要破壞這具軀體很容易,但想讓它煥發生機,卻是難上加難。

  “如今建康和周邊的局面剛剛穩定下來,若是沒收那些世家的莊園與湖墅,很容易引起恐慌。這幫人在朝中不為官,自然也惹不到什么麻煩。我們若是吃相太難看,保不齊地方上有人興風作浪。

  主公如今是要與高歡對壘,若無土斷之國策,現在不太好向他們下手。”

  書房里,陳元康給劉益守倒了一杯酒,這里是臺城的尚書府,劉益守來了建康后,居然連自己的府邸都不去。

  劉益守原本是希望讓韋氏的兵馬去堵河南那邊的缺口,再從這些世家手里敲詐出大批錢糧以供軍需。打仗嘛,不就是要靠錢糧頂著才行么?

  南陽那個大包袱,一年之后才會變成造血機器。如今劉益守頗有些“青黃不接”的窘迫感。

  “你是說,烏衣巷里的那幫人,已經榨不出什么油來了,是這樣么?”

  陳元康說了半天,劉益守總算明白過來了。其實這種事情也在意料之中,誰讓劉益守不肯做侯景呢?若是他做侯景,從壽陽開始就一路殺殺殺過來,多少個世家田莊也完蛋了。

  如今的情況,便是地方上的世家與建康的世家理論上是一家人,但實際上又不能算是嚴格的一家人。

  地方上的世家之人,有著充分的獨立性,特別是經濟上的獨立性,哪怕在政治上,需要建康那幫人的斡旋與奔走。

  建康城內的世家子弟,更像是他們推舉出來,在朝堂上影響國家政策的傀儡。若是這傀儡身居高位,劉益守從他們身上當然可以威脅那些地方上的世家子弟。

  可如今的情況,應該看做是蕭衍很早就打過疫苗,讓這些世家之人都免疫了!

  “確實如此,想不靠朝廷政令來榨油,簡直難如登天。

  然后呢,我們也可以學當年夏侯夔那幫人做的。沒有兵就去鄉間拿繩子捆一些,沒有糧就去鄉間拿板車拖一些回來,總之,這些事情當年是有蕭衍兜底的。

  主公欲成大事,須愛惜羽毛,這樣喪失民心的事情,不可為。”

  陳元康微微皺眉說道。

  凡事都是需要循序漸進的。之前劉益守不過是要利用梁國這棵大樹,吸取更多的養分。所以這些僵化的世家,對自己來說有益無害。

  然而現在,已經入主建康,客人變主人,這些無所作為又是尾大不掉的世家,就變成了自己的絆腳石。

  這便是所謂的“此一時彼一時”。

  “你說得對,這次擊退高歡以后,我們確實應該革除積弊。但是很可惜,現在不是時候。”

  劉益守微微點頭,等著陳元康的下文。

  陳元康跟王偉不一樣。王偉無論事情做不做得成,都會跟劉益守稟告,事無巨細。而陳元康在事情沒有辦好以前,是絕對不會正兒八經把劉益守叫來商議的。

  能把他叫來,就說明事情肯定是有解決的辦法。

  “長猷(陳元康表字)有話可以直說。”

  看到陳元康半天都沒說話,劉益守開口提醒道。

  聽到這話,陳元康這才松了口氣,嘆息一聲道:“如今建康內外,全都卷戀江南風光,土地肥沃。沒有多少人想恢復北方故土。不過呢,倒也不是沒有異類。

  據我所知,前任吏部尚書、司空,如今已經賦閑在家的袁昂,出身陳郡袁氏,祖上四世三公頗為風光。

  袁昂在擔任吏部尚書和司空的時候,提拔了很多青年才俊,如今這些人在建康朝堂上都身居高位。

  他當年是因為天子蕭歡與靖安侯蕭綱奪嫡而告老的,據說是因為支持蕭統一脈而不得不退。又極力推舉主公迎娶長城公主。因此于公于私,這次主公都應該拜訪一番。

  若是有袁昂的支持,在下便可以在建康中樞強推檢地一事。到時候不需要真的去檢地土斷,只要放出風聲來,足以讓那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強變成驚弓之鳥。

  到時候主公找他們弄點錢糧支援青徐前線,豈不易如反掌?”

  聽到這,劉益守眼睛一亮,瞬間就明白了陳元康的謀劃。

  劉益守確實可以強推土斷令,但是到時候很多人都不理解此舉為何,一定都覺得劉益守這是在排除異己!

  再有一些人從中作梗,劉益守又沒有三頭六臂,沒有幾百雙眼睛,你怎么能確定政策推行下去就一定是好的呢?

  說不定很多地方,該斷的土地不斷,不該斷的反而亂斷!給袁昂做通了工作,就是給袁昂的那些門生故吏們提了個醒。

  你們的老首長和老師,都已經首肯了此事。誰再要陽奉陰違的,直接吊死在建康城墻上就完事了,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很多大事,只要是打開了缺口,后面的反而簡單。

  “袁昂沒有什么漂亮女兒之類的吧?”

  劉益守幾乎是下意識的反問道。

  “不會不會,此人只有二女,都已經年過三旬,其中一人早已嫁給瑯琊王氏的王規多年,生子王褒。主公不用想太多了。”

  陳元康微笑說道。

  “嗯,那便好。之前我本欲前往烏衣巷,又怕王謝等族讓他們家的女兒給我撫琴畫畫,到時候往我懷里鉆,你說我是要還是不要呢?這事就鬧得不開心了。”

  當初占據建康時,烏衣巷大族往大營內送女,可沒跟劉益守客氣!

  聽到這話,陳元康滿頭黑線,訕訕說道:“主公想太多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誰都知道主公心有大志,行的是泱泱大道。

  這會主公想王謝之女為妾室任意褻玩,恐怕人家已經不答應了,誰讓主公不讓麾下兵馬在建康劫掠三日不封刀呢?”

  他這話帶著揶揄,劉益守不禁默然。

  人家看出你是講規矩的,好處是你有機會調動各種資源,當然壞處也有,很難讓別人有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了。

  畢竟,未知的才是恐懼的。

  如侯景入建康那樣喜怒無常的人,才是最令他人畏懼的那類人,從這個方面看,劉益守顯然是不合格的。

  “好吧,我也就隨口一說罷了。”

  劉益守擺了擺手,他其實只是有點好奇侯景都“求而不得”的王謝之女到底有什么金貴的,倒不是覺得這些美色比自己擁有的強多少。

  若是只盯著漂亮的軀殼,那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新鮮感罷了。到手之后,褻玩一番,也就索然無味了。

  大丈夫豈可事事都盯著女人?

  在劉益守看來,不當工具人的妹子,不是好妹子。

  ……

  建康城外城的某處大宅內,一個錦衣綢緞的中年人,面容雖然俊朗,此刻卻是愁眉不展。他正在跟一位七旬老者下棋。

  “聽聞劉都督與魏軍在青徐交戰,此事父親以為如何?”

  說話的中年人叫袁君正,而盯著棋盤的老人,正是從南朝宋活到南朝梁的袁昂,也是陳元康口中那位破局的關鍵人物。

  “繼承我衣缽的乃是威明(王規表字),而不是你。那些軍國大事,與你無關,看著棋盤。”

  袁昂不為所動,穩穩落下一子,語氣甚為鄙視。

  “家中女卷甚多,聽聞那劉益守好色如命,若是……要如何?”

  袁君正有些急不可耐的問道。

  “如果要來,你這廢物大可把自家女兒送出去,便去送吧。”

  袁昂冷笑一聲,他的兩個女兒,一個是瑯琊王氏王規的妻子,一個是蕭衍次子,也就叛逃到北魏后客死他鄉的那個蕭琮的王妃。

  自己這廢物兒子袁君正,還真以為現在是老黃歷呢!

  “父親……如今正是個機會啊,北伐一事沸沸揚揚,青徐有不少三吳的兵馬在那邊。如今劉益守在宴席下大談出兵一事,又說要恢復舊都。我袁氏祖籍在陳郡,若是能收復故土,那豈不是光宗耀祖之事?”

  袁君正一臉激動的說道。

  袁昂一直覺得自己這長子大概是當年沒教育好,反正平日里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不過這次袁君正倒是沒說錯。

  “常言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可你臉上長了胡須,又為何如此毛躁呢?”

  袁昂一臉嘲諷的懟了一句。

  袁君正還要說話,袁昂大手一揮道:“回自己書房,面壁思過,我不想和你說話。”

  老小老小,越老越小。

  袁君正覺得隨著年歲的增加,袁昂的脾氣真是越發不可捉摸。平日里都不讓那些門生故吏們上門,不知道他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袁君正不敢忤逆父親,只得乖乖的退入書房,把大堂空了出來,留袁昂一人在那里。

  不一會,下仆悄悄的來到大堂,交出一張拜帖,對袁昂小聲說道:“門外有兩人,一人自稱是尚書令陳元康,還有一人沒有說話,但氣度不凡。”

  袁昂打開拜帖,隨即眼中精光一閃。

  “終于還是來了啊!”

  袁昂嘆息一聲,對下仆說道:“開大門,迎貴客。”

  嗯?

  下仆一愣,自家這大門已經很多年沒有開過了。當年尚書右仆射徐勉來府里赴宴,也不過是開了個小門,對方還要悄咪咪的進來,生怕被人知道。

  “愣著干什么?”

  袁昂看到下仆不動,催促了一句。

  “明白了,奴這便去。”

  下仆跑去開門,不一會,便將微服來訪的劉益守和陳元康引到了大堂。

  “袁氏一老翁,拜見尚書令與吳王。”

  大堂門口,袁昂對著還未進門的二人深深一拜。

  “今日無事不登三寶殿,本王是有要事,想跟老先生商談,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劉益守客氣的詢問道。

  “方便,實在是太方便了。吳王若是今日不來,老朽都打算近日去拜訪吳王呢。”

  袁昂爽朗大笑道,跟在兒子袁君正面前的威嚴持正截然不同。

  “如此便叨擾了,老先生請。”

  “吳王先請。”

  待三日落座,劉益守看著袁昂,忍不住嘆息道:“老先生看在下為吳王,好像風頭不減。可實不相瞞,如今青徐戰局已經危如累卵。若是沒有應對之策,兩淮危在旦夕啊。

  本王是特意來找袁先生求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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