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314章 論持久戰
  這年秋天,河北大豐收,遇上了數十年都未曾有的好年景。暫且定都鄴城的北魏,也就是高歡所建的草臺班子,終于將之前惶惶不安的局面穩定了下來。

  在河北世家某些人的建議下,身為大丞相的高歡,在秋收之季,以魏國天子元朗的名義頒布新的均田制:

  凡河北之民,從18歲起受田,不分男女。

  所授露田男子80畝,婦人40畝,丁牛60畝,每戶限4頭丁牛;另授桑田或麻田20畝。所有的露田,都是無主荒地。這個尺度堪稱是駭人聽聞,因為孝文帝的均田制是露田男子40畝,女子20畝。

  雖然有所謂“倍田”的因素在里頭,但北魏末年土地制度崩壞,自耕農連手里的田都難以保證,更何況“倍田”?高歡取消了倍田制度,卻將所授田畝加倍,這一舉動十分大膽,卻又符合當前實際。

  承平時期其實本來沒有那么多荒地,因為戰亂原因,很多從前開墾過的良田都荒蕪了,形成了大量無主荒地。高標準授田,有利于增加農民開荒的積極性。

  高歡在鄴城建立了官僚機構,大量吸納原先北魏的底層官吏,將河北荒地統計后分配。一時間河北民心大定,曾經層出不窮的盜匪紛紛返回鄉里接受官府的分田,因為他們再這樣繼續下去,已經失去了群眾基礎。

  高歡和他麾下班子(現在不是草臺班子了)的策略說白了也無甚稀奇,就是用平白無故得來的土地資源換取民心,用分田開荒的手段將河北大量的流民固定安置下來,恢復已經被破壞殆盡的生產力。

  這個分田的尺度遠遠高于北魏孝文帝時頒布的均田制度,高歡在收買民心方面幾乎可以算是不遺余力!而實行這個制度的地方,僅僅只有河北,并不包括黃河以南飽經戰亂的滎陽等地。

  因為高歡完全無法控制戰爭的規模,一旦戰火燒起來,那些地方的所有一切都會化為烏有,與其這樣,還不如什么都不管。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高歡和他組建的班子,已經放棄了黃河以南的廣大地區,將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河北,然后將河北打造成一個有人口、有糧食、有土地、有民心的基本盤。

  再以這個基本盤為起點,逐步蠶食周邊地區,控制一塊新地方,就將一塊新地盤穩固下來,穩扎穩打的推進。哪怕再打十年也不慌!

  高歡的這個思路,其實跟盤踞在壽陽的某人有些類似。

  只有那個人是借了梁國的勢,以兩淮糧倉的芍陂為根基徐徐圖之,而高歡則是依靠河北世家與河北之地,穩扎穩打的推進。二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現在還暫時看不出誰優誰劣。

  這天秋高氣爽,艷陽高照。滏水陘的出口處,高歡帶著文武親信,守候在滏水河邊上,耐心的等待著。

  正在這時,從滏水陘的出口處,一人一馬飛馳而來,此人身材魁梧,英武不凡,下馬后見到高歡,就激動的走過來拱手道:“丞相,一切安好。我父就在后面,今日就能抵達鄴城。”

  “好!好!好!”

  穿著魏國官服的高歡,此刻有些意氣風發。他緊緊握住那年輕人的胳膊感慨道:“斛律光!斛律明月!好!你父子不畏殘暴的爾朱氏,還護送我妻子歸鄴城,你們不僅是魏國的忠臣,更是我高某的恩人,請受我一拜!”

  高歡要跟斛律光跪下,這種大禮斛律光怎么受得起?他連忙扶住對方,如果高歡這一下真跪了,他們父子在鄴城也混不下去了。

  高歡只是做做姿態,又不是真要跪。很快就恢復了威嚴。

  他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們是怎么從潞城逃出來的?”

  斛律光老老實實的答道:“我部全民皆兵,情急之下,有數萬兵馬可以使用。爾朱氏新敗,擔憂我們反攻晉陽,我父派人送信給爾朱榮,表示會率部南下。爾朱榮也沒什么表示,命元天穆放開壺口關讓我們安然離去了。”

  原來如此!高歡恍然大悟。

  很多事情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斛律金看到爾朱榮奈何不了高歡,潛力卻又遠遠不如高歡,手里還握著婁昭君和高歡的眾多子嗣。

  此時不投靠,難道要等高歡一統天下后再投靠?

  另一方面,對于爾朱榮來說,核心嫡系兵馬損失慘重,身邊若是還有個斛律金這樣精兵過萬的人晃來晃去的,睡覺都睡不安穩。

  斛律金擔心爾朱榮要“關門打狗”,爾朱榮還害怕斛律金會反攻晉陽,奪他基業呢!這時候斛律金寫了封信,說不適應潞城的水土,想率部南下。爾朱榮一看,正合我意,于是就坡下驢,讓斛律金帶著人快滾。

  所以就有了今日這一幕。

  一個時辰后,斛律金帶著大隊人馬,出滏水陘,與高歡會面。二人相見如同老友一般,相談甚歡。高歡一直在和他聊天,都沒去看坐在馬車里的婁昭君,和他們的兒女。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高歡甚至都跟斛律金之兄斛律平親切交談,卻始終沒有過問婁昭君的情況。明明知道對方在隊伍里面,亦是沒有去看一下。

  一行人返回鄴城后,高歡馬不停蹄,在霸府內以天子元朗的名義下了幾道詔令。

  第一條:封斛律金為幽州大都督,幽州刺史,其他閑散官階能配的給頂配,極具殊榮。除了統帥本部人馬外,幽州各郡兵馬都歸其節制。

  第二條:與第一條有關,命斛律金率部北上幽州,兵鋒直指擁兵自重的韓樓。

  第三條:解散河北各地行臺(當初爾朱榮安置葛榮部曲時所設,該計策由劉益守提出),收回兵權重新分配。

  幽州乃是河北后院,北地邊塞,戰略地位極為重要。韓樓這根刺卡在高歡喉嚨里面,讓他睡覺都睡不好。如今得斛律金雄健兵馬,他終于可以對幽州用兵了!

  ……

  天將冷未冷的秋天,在大水池里泡澡,是一件令人愜意的事情。以前斛律羨只是聽說這是劉益守帶著手下議事的地方,今日自己也有機會進來“湊熱鬧”,確實倍感榮幸。

  水池中漂浮著許多木盤,上面還放著時令瓜果,斛律羨看了看,發現就只有彭樂在吃,其他人都是安安靜靜的等著劉益守開口說話,他忍住拿盤子的沖動,硬是沒動。

  “諸位,最近得到消息,斛律金斛律光父子投靠了高歡,順帶著兵民不分的部曲數萬人。如今高歡蓄勢待發,準備攻打河北韓樓。”

  劉益守邊說邊吃柑橘,發現眾人除了彭樂外都不吃,于是笑道:“我們都是老規矩,功勞簿說話,不在乎這些小節的。”

  這話一出,眾人才如釋重負開吃。劉益守心中暗想,自己如今也是威嚴日重,誰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擺譜了。

  熱水池里所有人都時不時的看看斛律羨,搞得這位“射雕少年”很不自在。

  他在這里混,他老爹和大哥斛律光在高歡手下混,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很常見的生存策略。但劉益守現在提到了,卻不由得令人浮想聯翩。

  “主公有什么打算?”

  平日里不怎么說話的獨孤信,最近活躍了很多。于謹帶兵外鎮盱眙了,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高歡還頒布了新的均田制,要把河北打造得鐵桶一般。估計他平掉韓樓沒有什么問題,至于我們嘛,最近給高歡找點樂子就行了。”

  今年高歡那邊上升的勢頭很明顯,本來就民心思定,他又頒布了一系列的安民政令,再加上今年氣候適宜,田里豐收。天時地利人和都在高歡這邊,當真是此賊氣候已成,不可與之爭鋒。

  “主公,今年壽陽也是豐收,今年修了孫叔敖祠堂后,我們制定了用水條令,芍陂使用漸漸規范。高歡發展得好,我們也不差的。”

  陽休之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說道,他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馬屁皇帝了,每次拍馬都能拍到要害上。眾人心說,剛才那番話真是說得好,他們聽了心里也舒坦。

  “話雖如此,可我們的地盤,比高歡小了太多,潛力也比他們弱了太多啊!”

  劉益守感慨的說道。

  老實說,他覺得壽陽的發展應該是比河北要好的,特別是今年讓賈思勰組織人開辦“培訓班”,指導農民們種田,又跟梁國互通有無,財源滾滾。

  要是談發展質量,真是吊打了高歡等人。

  可問題在于,你基數有限,系數再大,增長也是有限度的。這個是先天劣勢,完全沒有解決辦法。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多占地盤!

  “獨孤將軍,趙將軍,入冬后,待河流結冰,你們率領本部人馬,攻打彭城以東的下邳郡,東海郡。如此一來,這一帶就跟梁國現有的地盤接壤了,彭城側翼無憂。”

  劉益守的部署似乎有些奇怪。因為這兩個地方,可以占,而且容易占,只是沒有支撐點,守不住。要守住,純粹要靠堆軍隊人數。

  “末將領命!”

  獨孤信和趙貴二人激動的說道。劉益守只是說攻打那里,又沒說打下來以后要他們去守。只要攻下了,就是勝利,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說。

  “主公,此戰完全沒有意義啊,奪回來以后根本守不住。如果可以守,梁國早就辦了。咱們攻打那邊,純粹是浪費錢糧啊。”

  王偉忍不住打斷了劉益守繼續往下說。

  所謂謀士,就是要在主公決策出現失誤的時候補上。劉益守剛剛的命令,說實話,真的有失水準,基本上都降到蕭衍這個層次了。

  這時候他不得不站出來阻止,哪怕會得罪獨孤信和趙貴等人。

  “打下來這兩個郡之后,我們會將其交給梁國的人管理。我會上書給蕭衍,就說我們實力有限并且打下來的地盤并非封地,我們占有極為不妥。

  請梁國中樞派遣地方官員來接管此地,并重新任命都督,負責二郡防務。打下這兩郡之后,我們就要撤回彭城,跟吳明徹合兵一處。”

  誒?還能這么玩么?

  眾人大驚失色,完全不明白劉益守到底想干啥。

  “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兩個郡,是我們進攻蘭陵縣的跳板。我們打下來了,蕭衍拿到地了,一定會野心膨脹,朝中也會有人想摘桃子,想帶兵攻打蘭陵縣,奪回宗室祖籍之地。

  他們要動手呢,那就由得他們去。這個道理明白么?”

  劉益守微笑說道。

  已經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自家主公這一招真是夠損的,梁國奪得高歡三個郡,對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要是高歡連這口氣也忍了,那控制力本來就很薄弱的青徐,很可能會脫離魏國掌控,投靠南梁。

  這不是在聳人聽聞,羊侃不就是最直接的證據么?

  所以高歡知道了這些動作以后,一定會強力回應,與梁國之間的一場惡戰絕對逃不過去。那時候梁國能擋得住么?這里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劉益守這次“四兩撥千斤”,等于是把高歡和蕭衍都架在火上烤。

  對于蕭衍來說,我都給你攻到蘭陵縣門口了,你忍得住不派兵去打蘭陵縣?

  對于高歡來說,青徐接連失地,統治搖搖欲墜,他不得不出手應對。

  那時候兩邊打生打死的,蕭衍會不會很想念手握重兵,很能打,而且很會打的那個便宜女婿?

  “妙啊,主公這一手火中取栗,真是高明!”

  斛律羨學著陽休之的語氣贊嘆道。

  “火中取栗你都能說出來,真是難為你了啊。”

  劉益守把胳膊壓在斛律羨的肩膀上,高聲對眾人說道:“如今大世之爭已經開啟。

  從前的魏國已經名存實亡,高歡掌控主動,要穩扎穩打的恢復失地。

  賀拔岳攻略關中,成敗猶未可知,不可小覷。

  梁國朝政腐敗,方鎮林立,各地互不協同,猶如草原部落。看似強大,實則不堪一擊。

  我們已經有了立足的資本,現在要做的,不是胡亂掠地,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

  莪總結了九個字,那就是: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這是一場會持續很久的斗爭,或許五年,十年才會分出勝負來。諸君,我們的事業,才剛剛開始,遠遠沒到可以躺下來享受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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