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279章 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壽陽城以南不過數十里地遠,有一特大號的池塘,名為“芍陂”,占地方圓百里,乃是當年楚國令尹孫叔敖主持修建的引水灌溉工程。

  芍陂在周邊地勢最低處挖坑引入許多活水作為源頭,其中一部分為大別山水系之山溪水,稱之為“山源河”,另一部分引入淠河水系,稱之為“淠源河”。

  因為整體呈現南高北低“反向”格局(中國地勢向來是南低北高),因此北面、東面、西面都修筑有河堤,只是因為南北朝戰亂頻頻,這里已經年久失修。

  說到底,灌溉工程能夠一直維持需要兩個必要條件:

  第一個是某個國家需要能夠長久控制此地,免得肥肉落到敵人手里得不償失。第二個則是國家有財力和進取心,不會任由著擺爛,把錢都拿去享受了。

  很明顯,南北朝的時候,處于南北交界處的壽陽,幾度易手,乃是雙方都拼命爭奪的戰略要地與前線戰場。無論是北魏或者南朝的宋、齊、梁,都沒有修整芍陂的心思。

  簡單說來,就是主觀上擺爛。

  幾度折騰下來,這里的占地已經比孫叔敖初建時少了一半。減少的那部分,數百年時間里被陸續圍湖造田,成為壽陽的主要糧產區之一。

  春節剛過沒多久,劉益守就帶著幾個手下駕車來到芍陂周邊巡視。此時正是候鳥北歸的時節,芍陂那煙波浩渺的水面上,隨處可見四處捕魚的丹頂鶴,它們在這里棲息一陣子后就會飛往山東。

  河岸邊,劉益守指著遠處的水面對身邊人感慨道:“當年楚國不得已遷都壽陽,國勢傾頹。楚莊王命孫叔敖為令尹修芍陂,沃野千里,從此奠定楚國霸業根基。

  楚莊王重用孫叔敖,成就了一番王圖霸業。古人如此英武睿智,當為我等榜樣。”

  當丈夫當如是,這個可以有,成功人士的說法。

  我必取而代之,這個最好別說,自帶詛咒。

  劉益守的表達算是很含蓄了。

  “主公占據壽陽,又娶梁國公主,兵精糧足,虎踞壽陽俾睨天下。一旦前出,北可進擊滎陽謀奪洛陽,南可盡收江北之地,威懾建康,必要時勤王清君側。

  此等風水寶地,自然是要好好經營一番的。”

  陳元康不動聲色的說道,腦門上差不多寫了“謀反”二字,事實上,劉益守麾下的人,或許立場各有不同,但在造反這件事的看法上是出奇的一致。

  沒有人希望劉益守給哪個皇帝打工,因為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極為不利。劉益守當了皇帝,他們的利益才能最大化,生活才有奔頭。

  跟在劉益守身邊擔任親衛的斛律羨悄悄的看了陳元康一眼,這位明顯是酒色過度,斛律羨暗暗揣摩,自己一個似乎可以打十個這樣的弱雞。

  但對方剛剛說的那番話,居然跟他老爹斛律金的說法出奇契合,不得不說,眼光很毒辣。

  在將自己趕出家門之前,斛律金也是分析當今天下局勢,認為爾朱榮殘暴而無謀,敗亡只是遲早。

  而關中殘破,連年干旱,民不聊生,又有諸多胡人部落為害一方,大戰沒有,小戰每天都是。哪怕得到了,也要過幾十年苦日子。若非走投無路,去關中乃是下下之策。

  斛律金又說高歡聯合河北世家在鄴城舉事,極有可能平定河北與山東等地,已有相當根基。若是爾朱榮敗,不妨投靠高歡。

  還說躲在淮南的劉益守異軍突起,手下人才濟濟,左右逢源,似乎是個不錯的備選。

  斛律金認為他跟長子斛律光跟著高歡就行了,至于這個“多余的”兒子斛律羨,跟著似乎也沒什么用,掛帥用不到他,帶兵也比不上自己的長子斛律光,純粹是個擺設,地位也尷尬。

  還不如去劉益守那邊碰碰運氣。

  劉益守成功則直接贏麻了,失敗了也無傷大雅,只要斛律羨不死,不還是有老爹和大哥可以投靠么?

  想到這里,斛律羨拱手對劉益守說道:“在下善射,主公今日既然有雅興,不如在下表演箭術,射一只鳥下來為主公助興!”

  新來了就是要表現,自幼就被持續毒打的斛律羨情商很高,很會看人眼色。

  劉益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這位背著大弓的“射雕少年”一眼,擺了擺手道: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他念完四句,陳元康眼睛一亮,連忙拿炭筆記下。王偉因為“納妾”絕色,最近被劉益守強制休假在家里造人,陳元康這才代替他跟在劉益守身邊,感慨不虛此行。

  而斛律羨雖然文化不高僅能識字,卻也知道劉益守說的“擒賊擒王”,乃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還有四句。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我們來這里是來看看芍陂的情況怎么樣,不是來打獵的。”

  拍馬屁拍到馬腿上,斛律羨面色訕訕拱手退后。劉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箭術要勤加練習,有你表現的時候,不過不是現在,更不是射鳥。

  寶刀不是用來砍柴的!”

  劉益守回頭看了看身邊另一側的陽休之,很是奇怪,這廝平日里騷話最多,句句經典,堪稱是手下之中的“馬屁王”。沒可能說斛律羨這個新來的都知道拍馬屁,他卻一言不發的。

  陳元康不拍馬屁很好理解,因為他已經不需要再通過拍馬屁在劉益守身邊謀求更高的位置了,可是像斛律羨和陽休之他們,卻不可能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同樣的本事,肯定是會拍馬屁的人爬得更高更快。

  “陽休之,你覺得如何,我看你一直不說話。”

  劉益守好奇問道。

  “回主公,在下只是在心中唾罵,這南面的梁國也好,之前的宋、齊也好,都盡是些忘恩負義之輩。”

  陽休之感慨的嘆了口氣,果然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一邊說還一邊惋惜搖頭,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這葫蘆里賣什么藥。

  “何以見得?”

  劉益守迷惑不解的問道。

  陽休之解釋道:“孫叔敖修芍陂,造福壽陽周邊數百年,提供糧秣無數。以前有沒有修祠堂不知道,但是現在我們轉了一圈似乎也沒看到。

  這宋、齊、梁安享芍陂帶來的水利之便百年多,竟然無一人飲水思源,給孫叔敖修祠堂緬懷。我說這些人是忘恩負義之輩,過分么?”

  好像確實不過分。

  眾人都忍不住點頭,不得不說,陽休之這個切入點還挺騷的,應該很對劉益守的胃口。

  “往者不可諫,過去那些事情,說了也沒意思。”

  劉益守擺了擺手,不想糾結這個話題,他并不需要靠貶低前人來提高自己的威望。

  “主公,在下剛才就在想。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亡羊補牢,撥亂反正亦是不晚。那些前人們不知道飲水思源,那是他們過錯,但是我們不能和他們一樣忘恩負義。

  不若主公下令修整芍陂,然后在南面高地上建孫叔敖的祠堂,讓后人都能緬懷孫叔敖,代代相傳。只要在修建者的名字最后添加上主公就可以了。”

  繞了半天圈子,陽休之終于發大招,說出了自己的終極目的。

  花錢少,辦事多,影響大,流芳百世!

  斛律羨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回合他算是輸到姥姥家了!

  以前他挨打的時候,哪怕不疼也要在地上打滾,表情真切,堪稱是演技精湛了。沒想到在眼前這位面前,根本不夠看啊!

  像射雕賣弄技術的行為,完全被陽休之的高端馬屁給碾壓了!搞得自己跟個小丑一樣!

  斛律羨這才深深理解老爹斛律金所說的“人才濟濟”是什么意思。連拍馬屁都有高端局,看來小日子也沒那么好混啊!

  果然,這個世界好殘酷啊,哪里都沒有躺著吃飯的世外桃源。

  “修孫叔敖祠堂這件事,你來辦好了。不過呢,記得不要寫我的名字,這芍陂又不是我修的。”

  劉益守微笑著對陽休之說道。

  像是九千歲建生祠什么的,最討厭了!

  陽休之一愣,自己這個馬屁應該毫無破綻啊,為什么自家主公的表情有些微妙呢?來不及多想,他拱手拜謝道:“屬下一定辦得妥妥當當的。”

  看到陽休之這種馬屁王都吃癟,斛律羨對劉益守這個人有了更深的認識,甚至是多了些畏懼。

  這個人看起來很年輕,又顯得文文靜靜的,但好像……很有力量,是那種內在的力量,并不會被手下隨意牽著鼻子走。

  “長猷(陳元康表字)啊,我說你來記一下。”

  “主公請講。”

  陳元康也收起玩笑的神色,肅然開口道。

  “第一個,將上次隨我們一起來的其他淮南鄉民,遷徙到芍陂周邊,至于數量嘛,跟現在當地人戶口數目差不多就行了。有競爭才有動力嘛,都是壽陽本地人,難免有地頭蛇的心思,與我們為難。”

  劉益守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種驅虎吞狼的小套路,陳元康自己都準備說的,沒想到劉益守早就有想法了。他拱手道:“這是自然,主公所言極是。”

  “第二個嘛,派人在鄉間詢問一下,他們對使用芍陂灌溉有什么想法,把他們的意見收集一下。你沒事寫個條令出來,這芍陂所灌溉的區域甚廣,若是無序用水,多少水也是不夠的。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等條令寫出來了,派人到鄉間宣講,然后在孫叔敖的祠堂前在巨石上把條令刻下來立碑!這就是我們入主壽陽以來的第一條規矩。”

  陽休之點了個爐子,劉益守居然能就著爐火架起鍋自己煮面,陳元康也有些驚訝。從政務的水平上說,劉益守也很有幾把刷子啊!

  來拜孫叔敖的人,就是在拜門前的石碑條令。遵守石碑上的條令,就是遵守劉益守在壽陽立下的規矩。

  遵守規矩,就等于是有效的統治了一塊地方。

  以芍陂為切入點統合壽陽的資源,饒是陳元康也是心高氣傲的人,也不得不佩服劉益守的眼光。

  他不知道的是,壽陽周邊,在后世提供了全國三百分之一的產糧,看起來好像不多,但是把東三省產糧基地的量除掉,這個比例就會急劇攀升了!

  無糧不穩,只有從最基礎的地方切入,才能保證自己在壽陽立足。

  “第三個嘛,設立一個芍陂官的職務,負責組織每年對芍陂進行修整。下面的記好,從當地戶口中,五丁抽一,編練成軍。這支軍隊,也不需要打仗,只負責平日里修整芍陂。農忙時務農,農閑時組織起來軍訓。

  洪災來的時候抗洪,旱災來的時候抗旱,再就是修筑鞏固芍陂的堤壩。”

  這個……似乎是別有目的啊!

  在場沒有傻子,一聽“編練成軍”四個字,汗毛都倒豎起來了。這種藏兵于民的舉動,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擺脫掉了世家大戶的私軍制約!

  而且,對蕭衍也有個交代,至少面子上過得去。

  我并沒有組建新軍,我只是把鄉民組織起來抗洪抗旱而已,畢竟壽陽南面那么大個池塘對吧?

  “好的主公,卑職記下來了。”

  “嗯,再轉一圈,今晚在鄉民那邊過夜,明天我們就返回壽陽。”

  劉益守擺了擺手,芍陂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幾乎都有一個小縣那么大了。難怪楚國定都壽陽後,就靠著芍陂灌溉四周得到的糧草,北上爭霸!

  ……

  南濟陰郡,竹邑城的一間小院落內,陳慶之坐在書房的桌案前,他麾下幾個副將,像是幼兒園小朋友一樣端坐著不敢說話,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出。

  “亂臣賊子!”

  陳慶之恨恨的將一封書信拍到桌案上,已經是氣到極點。

  “都督,末將知道您很生氣……但是,蕭正德這個混球,天子是不會把他怎么樣的。您就是生氣,又有什么辦法呢?”

  一張馬臉的馬佛念十分糾結,自家主帥就是個死腦筋,保皇黨。連皇帝自己都不把蕭正德當回事,伱這么激動有意思么?

  陳慶之面前這封信是劉益守送來的,上面說蕭正德邀請自己入建康“勤王”,然后附上蕭正德信件的抄錄。

  陳慶之是不是真的憤怒,馬佛念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對此是無感的,更別說帶兵入建康“勤王”這種事情了。

  蕭衍對于宗室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甚至已經是毫無是非觀念了。現在劉益守抄了一封信過來,蕭正德到時候大可以說劉益守在污蔑他,為之奈何?

  “都督,此事只怕最后會不了了之。倒是劉益守為什么會把這封信送來,值得推敲一番。”

  馬佛念說完就當自己是啞巴,等著陳慶之回話。

  “劉益守,想奪南濟陰郡!他想要彭城!”

  陳慶之微微皺眉說道。

  有白袍軍在,劉益守無法碰到飛地彭城,白袍軍走了,南濟陰郡兵力空虛,對方想必能如愿以償。

  是進還是退,陳慶之也有些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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