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164章 故事背后的故事
  劉益守聽從宇文泰的建議,孤身入碻磝城。其間并未發生諸如“虎軀一震,納頭就拜”,或者“三百刀斧手前面不改顏色”之類的戲碼。

  管理碻磝城內諸多事務的主官叫韓子熙,見到劉益守來了,連忙松了口氣。不止是他,碻磝城上下將近三千兵馬,聽到“朝廷”終于來人以后,全都是歡呼雀躍。

  因為他們終于不用再背鍋了,這口鍋現在扣在了劉益守頭上,對他們來說,是多么令人歡欣鼓舞的一件事啊。

  劉益守察覺到城里的氣氛似乎太歡快了些,于是把韓子熙邀約到州府衙門的書房里密談。

  沒錯,碻磝城很小,行政級別卻大得嚇人,它居然是濟州州治!

  這可是南北朝“州郡縣”三級行政改“州縣”兩級行政之前的劃分,一個州是很大的,嗯,理論上。

  碻磝城只是因為經濟的發展跟不上,只有軍事用途,沒有經濟文化用途,而徹底被周邊的歷城所架空。

  韓子熙溫文爾雅,一副文人打扮,看上去有點浪蕩不羈,對什么事情都是不太在意的模樣。

  “韓將軍,你一介文人,何以節制數千兵馬守碻磝城呢?”劉益守好奇問道,他算是沒說“你想死可以換別的方法,沒必要自虐”。

  做人還是要留一點口德,尤其是對陌生人。

  “劉都督你有所不知,唉,真正的一言難盡。”韓子熙長嘆一聲,他為官清廉,沒什么不能對人說的,包括現在的處境到底是怎么來的。

  韓子熙身上有一個“輔國將軍”的名號,并且,這是實打實的將軍職務。反而是劉益守身上的“征東將軍”才是正兒八經的虛職。

  也就是說,能帶兵的劉益守,身上的職務是虛職;而一介文人,看起來就不會帶兵打仗的韓子熙,身上的職務反而是實職。人世間最荒謬的事情莫過于此。

  “劉都督,事情是這樣的……”

  韓子熙開始講述他的遭遇。

  原來,當初劉益守還在洛陽的時候,邢杲就開始鬧事了。當然,那時候劉益守不可能知道這樣的消息。于是朝廷派出李叔仁和韓子熙掛帥的大軍前去鎮壓,至于為什么是這個組合,看看洛陽世家的做派,也大致上能猜出來。

  韓子熙只是個添頭,李叔仁才是大頭。畢竟,世家也要注意吃相。

  他們想掌握兵權,并且認為邢杲只是“疥癬之疾”。可是善于治病的扁鵲先生老早就是說過,疥癬之疾要是不好好對待,那也是會死人翻船的。

  元詡意外死亡,洛陽內亂,元子攸上位,朝廷急需平息邢杲之亂,集中精力收拾羊侃。于是元子攸便下令,讓當時已經打到濰水(今山東省濰坊周邊地區)的魏軍,對邢杲的流民軍進行招安。

  而“老實人”韓子熙,就被李叔仁派去跟邢杲聯絡勸降。當然,邢杲不是傻子,他假意投降,一邊說繼續保持聯絡談判,一邊帶著兵馬往東北后撤示好。

  然后等魏軍警惕心下降的時候,邢杲親率大軍,在濰水岸邊反戈一擊,魏軍大敗!

  當然,邢杲麾下軍隊那時候也是受到重創,無力追擊。李叔仁帶著敗軍一路退到河南四鎮之一的碻磝城才停下來布置防線,直接把濟南郡給賣掉了,不管他們死活。

  不過那時候邢杲并未乘勝追擊,濟南郡的各大世家逃過一劫。

  李叔仁自知朝廷的責罰遲早會來,于是將戰敗的責任都推到韓子熙身上,誰讓他是“聯絡官”呢。沒有看出邢杲“居心不良”,自然也是罪責之一,甚至是罪魁禍首。

  官字兩個口,韓子熙無言以對,畢竟他沒有后臺。

  不過李叔仁還算有點良心,在奏折中說韓子熙以“必死之心堅守碻磝城”,將功折罪。所以韓子熙和麾下的敗軍,根本動都不敢動。因為他們隨便一個動作,都會引起“崩盤效應”,然后成為替罪羊。

  要知道,青徐二州出了這么大的亂子,邢杲流民隊伍肆虐膠東半島,羊侃急攻兗州,與梁國勾連。

  亂成這樣,總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的。畢竟,魏國中樞現在還沒倒!而爾朱榮所想的,也是將魏國中樞穩住,借魏國的“殼子”來實現自己的野心。

  類比東晉桓溫。

  這樣的情況下,為了維護住中樞的信譽跟穩定,該殺和不該殺的替罪羊,需求量很大,上不封頂!

  韓子熙雖然為官清廉,卻并不是傻子,他又不像李叔仁那樣有強大后臺,難道急吼吼的跑回洛陽,然后被憤怒的元子攸砍頭么?

  不存在的!

  于是他就在碻磝城提心吊膽的一呆就是小半年,可能是邢杲本身也缺乏些許膽魄和戰略眼光,韓子熙居然這小半年來都有驚無險。倒是濟南郡的地方勢力,時不時的在碻磝城周邊轉悠,似有不軌企圖。

  不會打仗的韓子熙對那些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聽之任之。

  “此事好辦,你將碻磝城的防務交給我便是。陛下給我便宜處置之權,這些都是小意思。”

  劉益守大包大攬的說道。

  碻磝城是個坑,如果是忠于北魏朝廷的人接手這個爛攤子,那真是哭都沒地方去哭。可誰讓劉益守并不是個“老實人”呢。

  占住碻磝城,保住退路,這本身就是生存的極端需要。至于元子攸怎么想,劉益守什么時候怕過元子攸?

  那位都快被他劉都督PUA到斯德哥爾摩了,怕個球。無情的鴿子無所畏懼,誰也不怕!

  “呃,韓將軍。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跟邢杲大軍有過接觸,你覺得他們怎么樣?”

  劉益守一直以來都只是道聽途說邢杲麾下軍隊如何,基本上就是跟那些沒文化沒綱領的流民軍一個模樣,開倉放糧吃大戶,走一路搶一路。

  “邢杲麾下精兵,全部是河北流民出身,悍不畏死。”

  韓子熙沉聲說道,面色肅然。

  顯然,他對邢杲麾下能打的隊伍,印象很深刻。

  “然后呢?”

  “邢杲很得河北流民擁護,但是,僅限于河北流民。”

  青徐的情況,跟其他地方頗有些不同。

  因為六鎮之亂,導致河北大亂。而河北在魏晉南北朝的時候,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區,沒有之一,要不然袁紹得河北以后,怎么就敢氣吞天下,南下想掀翻曹操?

  河北戰亂,葛榮一路橫行。然而,葛榮是六鎮的外來戶,其實并不得河北人心。所以河北這邊的世家土豪,很多都是一路過濟水到山東。

  并且,朝廷在山東也設置了僑置州縣,理論上,應該是能夠安置好河北流民的。

  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壞在大略上,而是壞在下面的執行力。類似的事情,歷朝歷代可謂是屢見不鮮。

  谷</span>邢杲喊出的口號,就是“三年不納糧”!可是仔細想想,如果真就只是不納糧,那軍資從哪里來?

  世家的小娘子也是有限的,再怎么多,也不夠數十萬數百萬的底層百姓分啊!

  要是邢杲真是掀翻青徐世家,得到底層的絕對擁護,那別說是李叔仁了,就是爾朱榮來了也頂不住!

  邢杲耍了個滑頭,他的口號“三年不納糧”,那是針對河北流民的。這些人自河北而來,無論是土豪還是底層,現在都算是手里無土地的人了。

  他們的處境是一樣的,過往的矛盾,被新的生存壓力所掩蓋了。

  而青徐這邊本地人,無論是世家土豪還是底層,那都是邢杲要收拾的人!這也是為什么邢杲的隊伍,不敢輕易攻打濟南郡的最大原因。

  因為那里河北流民很少!他們得人心,只在有流民的地方,青徐本地人,無論貧富,都是不歡迎他們的!

  這也是碻磝城在韓子熙這個不懂軍事的人手里,還能繼續存在的最大原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在任何地方都說得通。

  “總之呢,我不知道劉都督你麾下有多少人馬。不過繼續往東一路打過去,并不是明智之舉。”

  韓子熙喝了一口酒,長嘆一聲。上次出兵的時候,他跟邢杲有正面接觸。這個人,基本上是個地方官僚氣質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山寨里的匪首,滿口粗話那種。

  而且看得出來,邢杲在當地很得人心。當然,你把一部分人的錢搶光,送給另外一部分人,你也會得到那部分人的愛戴,人之常情。

  “邢杲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利用流民與當地人的矛盾,很有頭腦啊。”

  劉益守感慨了一句。

  青徐本地人,無論是世家土豪,還是平民百姓,天然的就是“有產者”,哪怕是最底層的人,起碼也有個茅草屋,不可能露宿。

  所以邢杲的選擇,他的眼光,確實很歹毒,心也夠狠。

  青徐本地的窮苦人,邢杲毫無憐憫,依然將其當做壓迫對象,因為他要取悅河北流民。而河北流民里面的世家成員,他們有文化,有實力,又失去了土地。

  跟邢杲一拍即合!

  人家幾個月就壯大到數十萬人,確實不是沒道理的。

  這下劉益守總算是摸清楚了邢杲的脈搏,心中略有些安定。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就是未知,一旦被知道底細,哪怕是毒蛇猛獸,也不是沒辦法去收拾!

  “不過,有件事,似乎很奇怪。”

  韓子熙從袖口了摸了摸,找到幾枚銅錢,放在桌案上給劉益守看。這些錢鑄造十分精美,比魏國的太和五銖強不少。

  “這個……好像是梁國的天監五銖。”

  劉益守也摸出幾枚銅錢,正是北魏的官方貨幣太和五銖錢。一比較就看得出來,天監五銖的鑄造工藝,明顯的高了一籌。

  “這是從邢杲麾下大軍那里繳獲的。”

  韓子熙若有所思的說道:“而且不止一人有。似乎,梁國在資助邢杲也未可知。”

  梁武帝蕭衍不多搞點人北伐,反而資助邢杲這個流民?

  劉益守覺得韓子熙的證據是真的,推論卻差得沒譜。蕭衍如果有這種魄力,陳慶之北伐會只有七千人么?

  他連自己人都舍不得下本錢,會資助成功率幾乎是零的北魏流民隊伍?

  劉益守搖搖頭道:“這不像是的蕭衍做事的風格,我反而有一個猜想。”

  邢杲吃大戶,本地也沒有那么多大戶給他吃。這些都是一次性的,破壞了,再生就很難。所以很明顯,邢杲的財源,恐怕跟南面的梁國有關。

  韓子熙給的天監五銖錢就是證據。

  但說是蕭衍支持的,未免有點武斷。劉益守覺得,恐怕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梁國世家,走私猖獗。建康的渡口常年船帆遮天蔽日,出長江口,沿岸北上,就能到青徐的海港。在黃河的出口不遠處卸貨,再將貨物裝船運到建康,這似乎是一條生財之道。”

  劉益守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而且只怕是非常貼近真相了。

  可惜韓子熙沒有聽懂,他疑惑問道:“可是南朝世家,何必跟邢杲交易呢?他們能給邢杲什么東西呢?”

  如果邢杲跟南朝世家交易,必然是以物易物,用本地“土特產”,換取急需的糧草,布匹,兵器。要南朝的銅錢有個鬼的用,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邢杲“黑吃黑”,在海上打劫南朝走私到北魏的商路,用搶來的東西,維持住軍隊!

  所以這個消息非常關鍵,說明邢杲的財政和糧草,絕不是劉益守等人之前想的那么脆弱。

  “沒什么,可能是他劫掠的某些世家,在跟南朝走私吧。”

  劉益守淡然道。交淺言深是大忌,他沒必要把自己的猜想跟韓子熙說得太透。不過這次來碻磝城真是不虛此行,最大的收獲,恐怕不是城池,而是跟韓子熙的一番談話。

  這讓劉益守很直觀的了解到了邢杲大軍的某些特點,比如說在河北流民隊伍里,是神一樣的存在,河北流民只會站在他們的“老鄉”那一邊,根本不可能被劉益守所收買。

  而青徐本地的世家,則可以放心的用來當槍使,哪怕不拉攏,對方也絕不可能投靠到邢杲那一邊。

  還有就是邢杲的軍事實力,只怕需要重新評估,說不定對方比葛榮還難搞。

  “我們馬上要進軍濟南郡,韓將軍要不要帶兵回到后方的須昌城,在那邊保護我們的后方,如何?”

  劉益守客氣的問道。

  有了碻磝城,哪里還需要須昌這個后方啊,大軍敗退可以直接從碻磝城過黃河到河北。韓子熙不傻,瞬間明白了劉益守的好意。

  他激動的拱手說道:“那就謝謝劉都督了,你們隨時可以派人來接管城池。我帶幾個人去須昌就行了,這支禁軍和城里的武備都供你節制使用。”

  成了!

  劉益守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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