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外面響起了粗暴的敲門聲，程玉芬臉色很難看，這個時候會是誰？
沒有仆人幫忙開門，她也才雇了一個打掃衛生的，實在是手頭的錢不多，要省著點用，打掃衛生的也包做飯，當然干的做就沒有那么精細了，不過好在人老實，是那個拉黃包車的陳壯介紹來的。
她只能自己去開門，門剛剛打開，一個醉鬼摔了進來。
“怎么……才開，人都死哪去了！”
張為民醉醺醺的，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張口罵道。
程玉芬翻了個白眼，這還沒到晚上呢，人已經喝醉了！原來多少柔情蜜意，別管是少女情懷還是為了籠絡住男人，總之那些花費在這個男人身上的種種手段和心腸，都沒了。
張為民自打上次出了院，又出門碰了幾次壁，再也不提什么要奮斗的雄心壯志了。
不知道在哪結識了幾個不成器的公子哥，每天被人拉著喝酒，花錢到風月場所喝酒看歌舞，根本不會有人給他臉色看，反而都捧著他說好聽話，這日子難道不香嗎。
他日日就這樣過下去了。
誰耐煩整天伺候一個醉鬼，程玉芬的耐心都是裝出來的，時間長了，當然全都消耗光了。
根本看不到以后，不過她現在除了張為民也找不到更好的，只能先在這里耗著，好在張為民背后還有張家，只要張家不倒，跟著張為民這個大少爺怎么樣都能享福的。
更何況現在什么江小姐他也攀不上了，唐寧也不可能再回頭，他心里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樣，早晚要認清楚現實。
現實就是，除了她程玉芬，他別無選擇。
想到這里，她對張為民又多了一絲耐心，伸手去拉他，卻被他一下子揮開。
“什么東西也敢瞧不上你大爺！”
張為民怒氣沖沖的，像是在外邊被人瞧不起了，他又睜開眼看看，或許認出了程玉芬，“是你啊。快來扶我，回房。”
程玉芬咬著嘴唇，想了想還是扶他了，卻不料一低頭，就看見他襯衫領子上那點口紅印，還有濃重的酒精也遮掩不住的女人香水味。
“為民哥，你去哪了？這口紅印哪來的？”
她顫著嗓子問。
張為民不回答，程玉芬還以為他心虛，大了聲音，“你說啊！你到哪去了，為什么又是口紅又是香水的！”
“吵什么吵？出去談生意能沒有女人陪著嗎？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的……”
張為民陶掏耳朵，皺著眉頭，非但不心虛，反而掉過頭來說程玉芬。
“你……”程玉芬氣的要命，“你要女人陪，我也可以啊！我不是女人嗎？”
“你是女人……”張為民上下掃了她一眼，嫌棄的說出真心話，“你拿什么陪，你會講洋文嗎，還是會講笑話逗人笑，又或者臉長得好看身材誘人？你有什么，一個鄉下丫頭，真是不知好歹。”
往常張為民不會這樣說，可有一句話，酒后吐真言。
他也察覺到了程玉芬對他的敷衍，是越來越敷衍了，江蘊儀看不起他也就罷了，人家是大家小姐，他本來就要攀附人家的，唐寧……好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有家世出身好，也為他付出過，只是后來他做的過了深深傷害了她，這才跟他決絕起來。
可程玉芬，一個鄉下丫頭生出來的鄉下丫頭。
大字不識幾個，嫁妝一個沒有，靠著巴在他身上才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她憑什么跟著瞧不起他？
憑什么？真是心里沒點譜，讓她在上海過幾天好日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貨色了。
“張為民！”
程玉芬尖叫起來，她一叫，張為民就捂耳朵。
“你沒良心！這會兒嫌棄我了，當初是你強拉著我毀了我的清白！”
程玉芬指著張為民，手指上戴的剛好是那個寶石戒指，被張為民伸手打掉。
“呵！你不會以為都到了這會兒，還能拿這種話來哄我吧？”
這下心虛的變成程玉芬了，人在心虛死不認賬的時候往往會有極端的表現，她聲音更加尖利，叫的人耳膜疼。
“張為民！你不要臉沒良心！”
“你憑什么這么說我？你多大年紀我多大，你對我用強不說還哄騙我，你良心被狗吃了你！”
“怎么了，在外邊受了氣，回來就沖我發，我是你家的丫鬟是不是？還沒賣身給你家呢，就這樣侮辱人……”
程玉芬的話太快太多，叫的張為民捂著耳朵，只覺得腦袋嗡嗡響。
“行了！”
張為民從地上爬起來，沖到桌子上拿著水壺摔了下去。
砰的一聲，世界有了片刻的安寧。
“行，對，你說的都對，但你也不能否認，跟著我你才有了好日子過，你才能來這繁華的大上海，這點我說的沒錯吧？”
張為民理了兩下頭發，只覺得頭昏腦脹，“行了玉芬，給我煮完醒酒湯，我這會兒不舒服，先讓我去睡一會兒——”
“砰砰砰。”
外面門就響了。
程玉芬怒氣沖沖的走過去，猛地一下把門拉開，兇巴巴的喊了一聲，“誰啊！”
程興兩口子都驚呆了，這還是他們的女兒嗎？
“爹，娘？你們怎么來了！”
猛地看到親人，程玉芬是高興的，但隨即她便想到了眼下的場景，“你們來怎么不提前打聲招呼，我這，什么都沒準備呢。”
“到自己親女兒家有什么好打招呼的，老爺，我就說那信兒沒送到吧。”
程太太聽程玉芬這么一說，自以為理直氣壯，趕緊開脫。
“什么信兒？”不等程興問出來，程玉芬就問道，“我真沒收到你們要來的信兒，倒是前陣子收到封信說小弟來上海找不著了。”
看著父母臉色變化，她不明所以，隨意的繼續說，“小孩子亂跑著玩也是有的，偏你們喜歡大驚小怪，要我說他一個男孩子，身上又有錢，說不定是去哪里玩兒不想讓你們知道呢，等到錢花完了就回家了，著什么急。”
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驚呆了程興夫妻倆。
“你說什么呢，那可是你親弟弟！”程太太伸手拍了她一下。
這在家里是慣了的，別說拍兩下，就是打一頓也有常有的。
不料程玉芬反應非常大，沖著程太太就吼，“又打我！從小到大就知道打我！唐寧有爹疼，弟弟有你和爹疼，只有我，爹不疼娘不愛，不知道你們生了我做什么！”
程太太從來沒有被女兒這么對待過，一時之間嗎驚住了，竟然不知該如何反應。
“哈哈哈哈哈！”
有人狂笑。
眾人的目光都看去，是張為民，指著這邊正仰頭笑得歡實。
程興和程太太兩人臉色一僵，都覺得難堪。本來程玉芬和張為民的事情就是他們家這邊上趕著的，好在一直以來，張為民沒有說什么，這也給了他們一個假象，覺得這兩家的兒女還能繼續把姻親關系維持下去，可現在一看，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為民啊。”
程興清了清嗓子，想要找一找身為岳父的尊嚴。
不料張為民像是沒聽到似的，倒在沙發上連個眼神兒都沒有看過來。
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酒味，男人頹廢的躺著，家里房子雖然大，但是肉眼可見的凌亂無序，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這個家的狀態是極為不健康的。
“咳咳。”
程興有些尷尬，再次清了清嗓子。
程玉芬卻覺得丟了臉，她總想要在父母面前爭面子，可這回，什么面子都沒了。
她怎么能接受，為什么爹娘非要這個時候來，專門來看她笑話嗎？
“爹娘，你們來到底是干嘛的？”
她把戒指從地上撿起來戴上，“我知道，你們就是想來看看我好不好，對吧？看到沒，這么閃是寶石戒指，知道多少錢嗎，這可是為民哥專門買來的求婚戒指！現在戴在我手上，怎么樣，漂亮吧？娘，你做程太太這么多年，爹都沒有給你過吧？”
程玉芬邊說邊笑，語句中帶著些急切，手指更是迫不及待的伸出去展示。
可她夸張的動作卻顯示出了一種莫名的虛張聲勢，不但如此，她還去拉張為民，嗓子甜膩的不行。
“為民哥，你說話呀，快點，要不然我爹娘不放心呢。”
張為民本來頭痛欲裂，被她這么一拉扯，直接要吐了，他軟綿綿的爬起來，想要甩開程玉芬，沒想到程玉芬的手勁兒大的嚇人。
“你滾開，一邊兒去——哇！”
張為民吐了。
吐了程玉芬一身，程玉芬尖叫一聲，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
“為什么，你們為什么都要這么對我！”
她吼完就沖上了樓，剛剛洗完澡，就聽見程太太的聲音出現在門外。
“玉芬，玉芬你在里面嗎，娘找你有事，是非常重要的事，娘都是為你好，你開開門。”
她拉開門，看到有些憔悴的程太太，冷淡的開口，“什么事，說吧。”
“你知不知道，張家過繼了個兒子。”見沒有多余的時間了，程太太干脆開門見山。
“什么過繼兒子？”
程玉芬沒聽明白，張家，哪個張家，張為民家嗎，他們家又不是沒兒子為什么要過繼，過繼不都是絕后的人家才做的事嗎？
她腦子里有些迷糊，只聽她娘又一次說道。
“就是你公婆家，張家！你公公要放棄張為民，從本家挑了個合心意的小孩子，叫張家廖，已經過繼了，現在養在心蓮姨娘身邊呢，連大太太都躲在后院不出來，哎呦，為娘真是一顆心都要替你們操碎了，急巴巴的趕過來通知你們，誰成想沒有一個人給我好臉色。你說我圖個什么！”
程太太說完，拍著手，真是喪氣的很。
怎么一個兩個原本看著好好的孩子，腦子都不靈醒了呢。
“你說什么？”
程玉芬驚呆了，隨后她搖頭，“不可能，公公婆婆那么疼為民哥，怎么可能放棄他不要他呢？為民哥都已經長大了，還去國外留學，會說一口洋人話呢！真的，娘，你別聽風就是雨的，從哪聽得這些消息啊，你不知道公公婆婆多寵他，走的時候公公給了錢，后來婆婆又怕為民哥在外邊吃苦，又給了他好多錢呢！”
就連程玉芬都沒見過這么疼孩子的，不管為民哥怎么樣荒唐放肆，在張家，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少爺，誰都要隨他的高興。
只不過出來上海這段時間，居然就告訴她公公婆婆放棄了為民哥，過繼了新的孩子？
怎么可能！
可她娘的神情一點都沒有玩笑的意思，程玉芬有些沒來由的心里發慌。
“玉芬，不是念著你從我肚子里爬出來，你以為娘會給你說這些，我管你跟著他張為民去死。”
程太太沒好氣，“你清醒一點吧，不信你回津南去看看，那府里的光景，恐怕張為民是回不去了，那家里已經沒了他站的地兒了。張老爺嫌他是個敗家子，又承擔不起責任，教也教不出來，干脆過繼了一個好孩子，族譜都上了，現在上下都喊那廖哥兒喊少爺，張老爺還親自請了先生去府里教導廖哥兒讀書識字，那府里現在根本就沒人提張為民三個字！你還跟著他在上海做你的春秋大夢呢！”
程太太一口氣說完，看著女兒已經嚇傻的臉色，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更多的是對張為民的嫌棄，他親爹都不要他了，還在她面前擺少爺譜，腦殼壞掉了。
“我就怕你在這里人生地不熟，他這會兒手頭有錢還好，要是沒錢了，又從府里要不來，什么法子不會想，要是他沒良心把你給賣了，賣到那臟地方去，你就是哭死都沒人知道！娘難道會害你嗎？你做了這糊涂事，還不是娘給你遮掩，為了你娘把你爹都得罪了，你這個沒腦子的！”
“不會的……他怎么可能賣我……”
程玉芬嚇死了，牙齒都咯咯響。
“怎么不會，你當他是什么好人？他要真的好，怎么能花著唐寧的嫁妝去外國享受，回來還要和唐寧離婚？他要真的好，能讓你爬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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