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的聲調不高，但聽在林盛文的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
她的目光是堅定的，眼神是認真地，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
這是一個最遠只到過縣城的農家姑娘，只上過村里的小學，被父母賣掉，被傻子一家虐待，直到現在還自強不息活下去的姑娘。
林盛文并不認為她能明白自己的目標是什么。
糧食產量翻番，天下不再有饑餓，這句話的分量……
雖然她或許不能徹底明白，但林盛文還是被她樸素又偉大的理想給感動了。
“好。好姑娘。”
……
朱家村這個年過的真叫一個喪氣。
朱富貴年過半百，就沒過過這么喪氣的年，他有心要教訓一頓唐寧，又沒那個膽量。
生怕唐寧這個執拗的瘋丫頭再鬧出什么事兒來，再有公案局的關注，他這個支書也干不長了。
大年初一，張苗的娘家來人，把張苗接走了。
聽說是給看了戶人家，要讓張苗改嫁，至于張苗愿不愿意，她自然是愿意的。
喜歡兒子，那是因為女人都要生兒子腰桿才挺得起來，并不代表她對兒子的愛有多重，男人坐牢，自己拉扯孩子過日子的心酸不可言說，最重要的是見識了唐寧狠絕的一面后，她徹底涼了要認女兒回家的心。
惹了唐寧的，都是啥下場？
她這個親娘又怎么樣，賣過她，誰敢打包票唐寧心里不記恨著，等著找機會報復？
張苗想起了娘家嫂子前陣子提起的事兒，連夜給娘家捎信兒，第二天就背著包袱回了娘家等著改嫁。
至于唐天寶，劉老四家不是想要？
她一個女人帶著兒子怎么改嫁，干脆又收了劉老四家的東西，把唐天寶給過繼了。
唐寧心里毫無波瀾，張苗有現在的選擇是合理的，以她的本性來說，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年初一的炮仗放的都喪氣，小孩子最喜歡的拜年吃糖吃糕點的活動，熱度也大大降低，還被大人拘著不準瞎跑。
還是唐寧在后山扒拉出來的尸體鬧的，逼的村里有的人家大年初一的出殯！
孩子要出去撞上什么不干凈的，多害怕呀。
唐寧并沒有受影響，豬肉大蔥餡的餃子吃的香噴噴的。她最近覺得這具身體還在長個子，總是餓，腿也抽筋，還是要多吃肉，多補充蛋白質和微量元素。
在縣城的孫鵬家也在吃餃子，只是收了人家的粉條卻沒等來人，害的他被媳婦白白罵一頓。
林盛文在拜訪縣一中的校長，唐寧說了要上學，在他面前認真的說了理想和目標，那不管以后怎么樣，眼下他最起碼能解決她上學的事情，就是值得的。
完不成目標很正常，女孩子多讀書總是好的。
而且從唐寧的言談上看，她是個腦子聰明意志堅定的女孩子，這樣的人不論男女，打定了主意肯定能做成事的。
林盛文拿出了從京市寄來的年禮，把縣一中的校長給激動的開了瓶好酒，倆人喝起來，不一會兒開始稱兄道弟拍著肩膀互拉關系。
年初二，回娘家。
村里外嫁的閨女大多這一天回娘家來看望，朱大妮自然也回了娘家。
李桂蘭是高興的，她閨女這段時間都沒送東西送錢回來了，雖說日子還過得去，但家里男人坐牢，兒子癡傻，她急需要一些資本來鞏固在村里的地位。
“哎呀我家大妮兒回來啦！怎么回來這么早，冷不冷，吃了沒，我一早就準備——”
李桂蘭揚起嗓子，等到朱大妮進了門，她一看，身后沒有跟著女婿，朱大妮手里就提了一個小包，臉上的笑頓時凝固了。
再一想，往日朱大妮回來都是騎車，這會兒棉鞋上都是雪水泥點子，臉上也沒啥喜氣兒，還有啥不明白的。
“娘。”
朱大妮被他娘的眼神打量的涼颼颼的，不自在的喊了一聲。
李桂蘭走過去砰地一聲關上門，隔絕鄰居的目光，再也沒了剛才的高調。
“大妮兒啊，你就這么來的？李斌呢？”
“他有事兒。”
朱大妮把小包遞給他娘，“這段時間忙，也沒來得及回家看看……”
李桂蘭打開小包，見里面就兩斤紅糖，那臉色難看的要命。
“李斌他們家怎么說的，是不想過了？我閨女給他們老李家生了大胖兒子，現在娘家出了一點事兒，就要翻臉不認人？！”
“娘，娘，你別喊。”
朱大妮眼淚直往下掉，“娘不知道我過得是啥日子……工作黃了，我婆婆本來就看我貼補娘家不順眼，這回抓住把柄說咱們家根上不好，肯定教不好孩子，把孩子也給抱到她那去了。”
“那李斌呢，他就沒話說？”李桂蘭掐著腰，想罵兩句又忍了。
“他下了班就去他娘那，吃飯逗孩子，工資也不往我這交了，我看他娘的意思……想要他跟我離婚。”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老娘怎么生了你這個窩囊廢！那是你兒子你男人，還能被一個老虔婆給把持住了？！腦子白長了！”
李桂蘭肺都要氣炸了，點著朱大妮的頭指指戳戳。
“你豁出去給他鬧，抱著兒子不撒手，我看他老李家要不要臉！”
“我怎么沒鬧！”朱大妮看著李桂蘭行事長大，怎么可能不會鬧呢，“我鬧了，沒用，還挨了頓打……街坊鄰居都知道我們家出了傻子*****犯，還買媳婦虐待人家，人家巴不得沖我吐口水呢，誰向著我說話。”
就這兩斤紅糖，還是她從買菜錢里摳下來的。
母女兩個面面相覷，忽然發覺已經走到了絕路，這可怎么辦？
“我想來想去，這事兒的根子還是出在唐大妞身上，只要唐大妞原諒我們，那咱們家就沒事兒了，說不定爹也能放出來。”
“她巴不得咱們死呢，你是不知道她干出來的事兒。”
李桂蘭恨恨的說。
“娘，現在不是斗氣的時候，你再想想。”
朱大妮當初能嫁給城里人，并且生了兒子站穩腳跟，一躍成為朱家村閨女里最榮耀的存在，她還是有點腦子的。
想要干成事兒，就不能要臉，這是她的人生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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