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奶奶滴……原來都在算計我！”
李彥與太白金星溝通之際，嚴世蕃原本空洞的雙目變得靈活起來，看著琴鳳倒在地上，再望向那從尸身上生出，與小倩和九頭蟲斗得正激烈的百眼魔君，不禁咬牙切齒。
他并不蠢，事到如今怎會不知，自己淪為了神仙斗法的對象，以為的成仙得道，只是一場夢幻泡影罷了。
暴怒之余，嚴世蕃又有著殘存的理智，知道自己必須逃了。
若論官場權謀之爭，他詭計百出，不懼任何對手，但在修行之道上，確實還是剛剛起步，如何與這些千年成精的仙魔抗衡？
現在的自己，落入這場漩渦中，當真是猶如一只螞蟻，輕輕松松就被碾死了……
只是此刻才知道退避，未免晚了些。
百眼魔君爆發了。
他的斗法之能明顯比起小倩和九頭蟲要強，但功德庇護確實是拖延的不二法門，眼見李彥為魔頭治療，不知還會鬧出什么風波，眼中露出決意，千眼勐然瞪大，澄凈醇和的金光彌漫開來，眨眼間就形成一個無形有質的碩大光球。
“神禁？”
小倩知曉對方必然是拼命，卻又一時間分辨不出這種招數的跟腳。
“不是神禁，是金身……不好，速退！”
倒是九頭蟲駭然失色，化出原形，雙翼扇動，就要逃遁。
可在光球的照拂下，一切事物已然呈現出琉璃般的透明，猶如凈土佛國降臨，而金光籠罩范圍內唯一的雜色，就是百眼魔君自己。
于是乎，這位的身軀也徹底散開，千手千眼就恍似春日融雪，迅速瓦解冰消，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金身，隱隱有六首，八臂，分別執定瓔珞傘蓋、花罐魚腸、加持神杵等寶物，頭頂光燦燦一片，生出魚鱗金云，金云上托著舍利子。
金身是佛門斗法的最強神通，即便是如來，也是修成丈六金身，跨上靈山，正式成為萬佛之祖。
九頭蟲正是感受到舍利子的氣息，才意識到對方居然有金身神通，與小倩退得不可謂不及時，但當瓔珞傘蓋一轉，卻如琥珀中的小蟲般，欲逃無力。
所幸此時，李彥被驚動了。
神識退出，他長袖一卷，將小倩和九頭蟲的身形抽離，送入后方的小龜背上，然后直面那凈世琉璃般的光芒。
面對這位曾經配合，鎮壓魔頭的天師，百眼魔君的態度略有不同，金身開口，聲音隆隆，震動四方：“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李彥審視的目光落在金身之上：“據凈壇使者菩薩所言，天地異變后，靈山中諸多佛陀菩薩，都不得不舍棄污穢的金身，閣下反有金身，不覺得怪異么？”
百眼魔君毫不遲疑地道：“金身污穢，便不再是佛陀菩薩，吾等向佛之心堅定者，自當塑金身，廣大佛法！”
“既如此，請賜教！”
李彥目光微動，隱隱明白了其中的思路，不再多言，周身也升起一股明亮卻不刺眼，輝煌而又純粹的光輝。
百眼魔君怔住。
相比起自己的金身威儀，佛寶并起，對方的光輝里更隱隱有一種慈悲廣大、生機無限的意境，好似也有金身的輪廓浮現出來，佛光更是純粹無比。
這完全不可思議……
對方明明相助魔頭，自己卻是除魔衛道，為何反倒能有更甚一籌的佛光？
就在他內心動搖的一剎那，李彥的雙掌先是合起，然后再往前一按，一座大如山巒的金黃巨掌，蓋了下去。
無量光明，佛光神掌！
“汝等所為，褻瀆我佛，不可饒恕，不可饒恕！”
百眼魔君破防了。
魔頭比我更像羅漢菩薩！
豈能如此！
在極致的憤怒下，金身八臂一振，仰天長吼，所有佛器均暴射出耀眼奪目，雄奇浩瀚的光輝，強烈氣旋直如烈日千陽，放射出焚天燃云的光柱，聲勢強絕。
同樣是以光作戰，一方柔而不暴，生機無限，一方焚山煮海，滅絕生機，誰是正統的佛門真意，高下已判。
小倩和九頭蟲一退再退，對于李彥都有著信心，卻又難免擔憂緊張起來。
因為斗法的結果，并不一味以境界高下決定，兩道各走極端的光輝對撼在一起，代表生命與毀滅的意念作出最為激烈的對抗，好似隨便能撕裂周遭，波及一切。
所幸那樣的情況并沒有發生，在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對峙中，光輝之海盛極而衰，化為光點散歸天地。
待得光芒散去，在觀戰者如釋重負的注目下，就見李彥飄然立于半空，面容平和，下方則是金身消失，本體肉身變得千瘡百孔的百眼魔君。
這個自我認知，已經改變陣營的魔頭，眼神里終于露出明悟與不甘：“我原來不是羅漢……我怎能不是羅漢……”
說罷，化作飛灰散去。
李彥看著這一幕，目露感慨。
自從突破仙凡之隔，領悟四大之用，探明第七識第八識的道路后，他尚且是首次全力出手，方才的對拼頗為暢然，但同時也探明了對方的道路。
在百眼魔君的心中，他一意要降魔衛道，同時也將自己當作了佛門的護法羅漢，沒有半分動搖。
因此吞天吐地的魔性霸道，與慈悲包容的佛家神通，融為一體，威能大漲，并且誕生了佛門金身。
之前的交談，不僅是攻心，更是有感而發。
天地異變后，靈山中諸多佛陀菩薩，都不得不舍棄污穢的金身，如今一個魔頭，卻能動用佛光，生出佛門金身，又行除魔之舉，和真正的羅漢，又有什么區別？
感慨只是片刻的事情，小倩和九頭蟲飛了過來，都興奮地看著他：“公子神威，危機解除了？”
李彥道：“恰恰相反，有更強的威脅逼來……太白金星，請現身！”
想要開熘的嚴世蕃，身軀一直僵在原地，直到此刻眉心一漲，就見一尊虛幻的老者身影，從中生出，正是太白金星。
這位面容慈和的老倌兒出現，立刻開始吸納元力，周遭氣息再度滾滾而來，這次卻化作一個巨型漏斗，注入軀體內，飛速由虛轉實。
此地本是他的宏愿界，為了逃出去，主動割舍元氣，才成了如今的虛弱模樣。
現在調用世界之力，同樣是為了擁有行動之力，請出斗戰勝佛出手。
太白金星的分魂得到了元氣補充，毫不遲疑，掐指推算了起來，片刻后篤定地道：“果不其然，斗戰勝佛還是如舊日那般重情重義，為三位菩薩做好了安排。”
李彥頷首：“八部天龍廣力菩薩鎮壓兩界縫隙，就是聽從斗戰勝佛的建議。”
“凈壇使者能得人參果樹，也是鎮元大仙看在結拜兄弟的情面上。”
“如今看來，對于靈山的兇險，大圣或許早有預料，才會讓師弟抽身而出，加以保護……”
太白金星道：“那就是了，我們去尋沙悟凈，定有收獲！”
既然在八戒和小白龍身上，悟空各有后手，那么性情更加沉穩的沙僧，肯定也有所布置。
那或許是溝通大圣，扭轉局勢的關鍵了！
不過剛要動身，太白金星面色微變，手中現出拂塵，輕輕一揚。
眾人身軀一震，好似神魂離體，無限拔升，直至將界外的光景盡收眼底。
就見一個個奇形怪狀，但周身又流轉著純凈佛光的存在，朝著這邊飛來，喊著相似的口號：“我佛慈悲！降妖伏魔！”
那密密麻麻的數目已經足夠驚人，為首的魔頭更與百眼魔君一樣，居然也能凝聚佛門金身。
尤其是八戒、小白龍、十殿閻羅、龍女、九葉所在的宏愿界，這樣的妖魔數目相對更多，可見這些新開辟的地方，正是重點盯防對象。
事實證明，自投羅網的擔憂是正確的，但之前不去似乎也沒用，百眼魔君的隕落似乎成了一個信號，將周遭的魔頭都吸引了過來。
太白金星神情變得難看起來：“來得太快了！”
李彥看向小龜：“有橫渡諸界的辦法么？”
小龜點了點腦袋，四足撐地，一圈圈波動由外及內，吸納過來。
恍忽間好似有四根撐天的支柱，拔地而起，橫亙于天地間，最終化作渾厚堅硬，巍然聳立，即便是天穹破碎，也能撐起天宇的神柱。
毫無疑問，它在恢復神力。
這份神力一旦復原，橫渡虛空，就完全不在話下。
太白金星大喜：“天柱神鰲……李天師竟得此神獸相助！”
李彥查探著小龜的情況，并沒有將一切壓力都交托過去的意思：“她雖是如今的神鰲之長，但為了宏愿之世，耗費了太多的神力，倉促之間，肯定是不能完全將重擔壓下的，一場交鋒避免不了！”
“那就戰！”
九頭蟲知道避無可避，咬了咬牙，狠狠地道：“眾魔入界后，我們與之周旋，先殺那些煩惱魔，積攢功德，再誅大魔！”
小倩同樣毫無退縮之意，但還記得嚴世蕃，看了過去：“此人不能留，以免成了禍患！”
嚴世蕃雖然動彈不得，眼珠卻一直滴熘熘轉動，聞言立刻高聲道：“對付這些魔頭，我也有用處！”
小倩對于嚴氏父子很是不喜，話語里毫不客氣：“憑你也配？你只能玩弄些上不了臺面的陰謀詭計，俗世大明，都被你們父子折騰成那樣，如今天地大劫，還想除魔？”
“大明朝衰敗，最該怪的是我么……還不是你的父皇嘉靖！”
嚴世蕃心里都囔著，不再理會這公主，對著李彥道：“那些魔頭不是自以為佛么？我能吸收魔念，戳穿它們的真實面目！”
李彥原來根本沒有望向嚴世蕃，這個小閣老已經沒有價值，確實可以惡貫滿盈，送其上路了，但聽了此言，倒是眉頭一揚：“不愧是鬼才的想法，你居然想主動入魔？”
如今最可怕的一點，是善惡不辨，渾噩一團，是自以為佛的魔頭與金身污穢的佛陀，將來誰是佛還真的是未知之數。
這種敵我不明的威脅，比起明晃晃看得見的敵人，更加致命。
倘若能求一個黑白分明，那對于局勢的明朗，當然是不小的幫助。
而讓嚴世蕃變好，那是癡人說夢，但讓他變得更壞，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魔頭，他才是專業的！
“煩惱魔起種種惱害，五蘊魔布種種障害，死魔動殺劫，天魔誘一切墮落，此乃四大魔類。”
雖然知道對方是為了求存，但李彥還是說明利害：“嚴世蕃，你可要想清楚，正常死去還有來世可期，一旦主動墮落為這些魔頭，被誅滅的時候，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嚴世蕃嗤笑一聲，斬釘截鐵地道：“呵……來世？來世我還不知道成了什么畜生，我只顧今生！”
“何況我已經看出來了，如今是道消魔長，說不定笑到最后的，是那些魔頭，而不是你們這些奔波救世的仙人！”
“你是不是擔心我趁機坐大，一發不可收拾，才不肯答應？”
李彥道：“母須用激將法，東勝神洲變成了這般模樣，你若是真能成魔，并且得了氣候，說不定反倒打亂了敵人的布置，成為天地恢復的一份轉機，至不濟也不多你這一個魔頭，我當然不會拒絕。”
嚴世蕃不禁哼了哼：“你倒是大氣！”
李彥不再遲疑，悄無聲息間，一點心識種子就沒入了對方體內：“你既然愿意用自己的欲念，搏一線生機，那就去吧！”
魔頭的速度奇快無比，短暫的交談中，滾滾金光已然出現在天穹之上，從四面八方席卷過來。
真要執行了，望著那金光的云氣，嚴世蕃喉頭聳動了一下，終究難以掩飾恐懼。
“哼！有什么可怕的，我這一輩子，都在欲望的驅策下，如今能一條道走到頭，也算是有始有終……”
“就是死，也絕不窩囊地死于神仙的斗法中！”
堅定了信念，這位小閣老深吸一口氣，昂首面向金光，邁出堅定的一步：“既不升仙，那便為魔，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