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的晚上，東京天氣突變，疾風驟雨。
麗思卡爾頓酒店里，方卓窩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看索尼的材料。
“方總，說是受南海岸的臺風影響，氣象有了變化，明天的航班可能會推遲到后天晚上。”
趙智善匆匆走進來，瞧見背靠東京風雨夜景的老板。
“唔，我估摸著是得延遲。”方卓碾滅煙，看了眼窗外大雨下的城市，“你拿我手機，給臺積電的胡副總打個電話，問問他有沒有受天氣影響。”
“要是受影響了，讓他來酒店，正好可以再喝喝酒，聊聊天。”
趙智善沒想到老板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胡正大。
她走了兩步，拿到茶幾上的手機，按照吩咐聯系過去。
對方表示了感謝，但人已經返回寶島。
“胡總真是個干事的人，我喜歡這種風格。”方卓有點驚訝，“那你和紐約還有休斯頓的說一聲，我們這邊要遲到一兩天。”
休斯頓那邊還在等待接洽，亞歷山大不可能把火箭隊賣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
最起碼，也得見一面才能賣。
此外，球隊出售還要經過聯盟理事會批準，如果動作快一些，這個月內或許就能把大姚收入囊中。
趙智善走到隔壁房間進行聯絡通知。
方卓翻著手上索尼的材料，隱隱能聽見她的聲音，但思緒都集中在索尼的身上。
東京電視臺的節目錄制結束，經過鏡頭下的一番梳理，方卓覺得索尼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茫然，還要不知所措，這樣的感覺又被手上的材料內容所印證。
董事長出井伸之似乎也意識到他的情況不妙，去年10月份宣布了一個名為“變革60”的計劃，聲稱要在06年把公司的利潤率提升到10%。
這位言之鑿鑿的表示，如果不能達標，索尼集團可以換帥。
這、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方卓先前還不知道存在這么一個情況，翻閱到材料之后才知道出井伸之的處境可能比自己猜測的更糟糕。
他已經到了必須授人以柄才能維持權威的程度……
而，索尼今年以來并沒有業務上的好轉，出井伸之早早的就把理由拋出去，讓人能夠光明正大的提出權利的變換……
形勢已經很危險了。
方卓喜歡設身處地的來考慮問題，這樣能讓他的思維跳動的更為敏銳。
“方總，通知完畢了，晚上我會注意最新的氣象消息。”
趙智善重新走進來，把老板的手機放在茶幾上。
方卓“嗯”了一聲，放下手里看完的材料，說道：“小劉等下應該快回來了，我讓他買了些報紙，你晚上或者明天有時間再上網幫我搜集一些索尼的信息。”
趙智善連忙答道：“我現在就有時間。”
“噢，那有筆記本，你就在桌邊搜集吧。”方卓點點頭，“可以把你認為有價值的信息都放在文檔里，我等會看。”
很快，房間里只有鼠標和鍵盤時不時響起的聲音。
趙智善皺著眉頭仔細搜集，忽然就意識到老板一丁點聲音都沒發出，她微微側頭的偷偷看了一眼，發現方總正對著落地窗外的風雨沉思。
“方總，索尼的信息很多，我只留存了近幾年的。”
趙智善小心翼翼的出聲。
方卓“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拿過來吧，再給我泡杯咖啡，這樣的雨天，晚上喝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真的讓人心情愉悅。”
趙智善遞過筆記本，先給老板泡了杯咖啡，然后給自己也來了杯。
她小口的抿著，看到方總神態輕松，忍不住問道：“方總，你是這樣看一些，嗯，一些很平常的消息來判斷情況嗎？”
方卓頭也不抬的說道：“不然呢？你以為是什么樣？”
趙智善毫不猶豫的說道：“我還以為是那種我們接觸不到的層面消息，沒想到，沒想到，呃，方總也會看這種大家都能看到的內容。”
方卓這次看了眼秘書，微微一笑：“很多時候，寶貴的信息就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只是你們不需要用它來判斷情況而已。”
趙智善將信將疑。
“就比如這一條吧。”方卓喝了口咖啡，指著筆記本屏幕，“索尼在97年的時候把40多人的董事會縮減到10人，7個人是內部董事，3個人是外部董事。”
趙智善凝神細思，這是將近7年前的事情，能證明什么？
“我在今天的節目上說過，日本有一種很封閉的心態，它的很多企業都有這種表現，董事會是一個企業權力的命脈，它引進外部三人作為董事，這個比例達到30%，別看平時不會有太多存在感。”
“一旦企業狀態出現問題，這樣的董事出聲是具有法理性的。”
“小趙，7年前的索尼可不是現在，它為什么要改組董事會？”
“這絕不是索尼一家的事。”
“只是近幾年社會和企業思潮的一個體現。”
方卓隨手索引了幾個關鍵詞，很快就找到自己想到的信息。
也就是索尼97年改組董事會，引進歐美管理體制的時候，日本企業紛紛效仿，旨在提高企業管理的透明性。
到了去年2003年，日本的新商法直接確認了索尼等大企業進行“委員會制公司”的新型治理結構改革。
趙智善看著老板定格的信息，思考一會，說道：“這是日本公司正在西化？”
“差不多，日本企業也認為封閉狀態不利于更好的發展，正在自發性的進行變革，索尼是其中一員。”方卓笑笑，“封閉、等級、頑固，這是日企的普遍狀態，西化的變革肯定會帶來沖擊。”
他又重新指著屏幕，說道：“你看，這上面提到的是內部董事和外部董事，這其實就是美國的叫法，按照英國的叫法，這是執行董事和非執行董事。”
“日本企業說是西化，更多的就是對準美國公司的治理。”
趙智善心生佩服，一條信息里原來還有這樣的細節。
方卓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又敲擊鍵盤，把它搜索了出來。
——日產汽車在1999年的時候聘請法國雷諾汽車的副總裁卡洛斯成為自家的CEO，次年又擔任了日產株式會社社長。
這是日本著名企業破天荒的第一次出現外國總裁。
如今，日產公司已經從破產邊緣起死回生。
這無疑會對日本企業造成更大的震動。
方卓考慮了一會，覺得索尼97年就搞的董事會改革很可能會在如今的頹勢中起到伏筆作用。
如此一想，現在已經是索尼副董事長的斯金格真不是沒有機會。
類似“你看人家日產用了外國人起死回生”的考量很難不在索尼內部出現，畢竟，索尼也一直在積極的推進國際化，而索尼美國還挺風生水起。
斯金格負責的可不僅僅是索尼音樂，他治下的是索尼在美國的整體業務，并且又兼具索尼全球娛樂業務的運營。
換了自己在斯金格這個位置，難道不會對索尼集團的董事長位置存在想法？
換了自己擔任如此一個海外一把手角色，難道不想成為索尼集團頹勢中的拯救者？
有日產集團先例在前，有索尼持續不斷的下滑，有集團董事會數年以來的改革，真不是沒有機會。
方卓反復衡量，又加上一條，還有輿論對出井伸之權威的解構……
那索尼也會像日產一樣出一位外國董事長？
當前輿論還對出井伸之沒什么攻訐，自己《東京在線》錄制了一出，沒準真可以充當一個催化劑的效果。
加速？加速。
趙智善不知道老板腦海里已經捋出很多東西，她還沉浸在檢索的信息上面：“索尼肯定受震動，從去年到現在都沒扭轉盈利，這樣的巨頭企業一定會努力調整。”
方卓回神，頷首道：“調整是調整，能不能調整到位就難說了。”
就算斯金格真有機會競逐索尼集團董事長，但這種根植在日本的巨頭集團不可能沒有本土勢力，很難不讓人推測會存在激烈的斗爭。
他喝完最后的咖啡，露出笑容：“混亂的索尼是一個好的索尼。”
還沒等趙智善出聲，茶幾上的電話忽然震動起來。
方卓接過秘書遞過來的手機，神色變得微妙，正是被揣摩的斯金格的電話。
自己剛剛在東京電視臺錄制了一個節目，晚上就有這位的聯絡。
難道是來詢問自己易科股價的嗎？
方卓接通了電話，用眼神驅逐秘書。
趙智善默默離開房間，她發現普通人沒法接觸的消息層面出現了，方總這是兩手都要抓的節奏。
“方，易科和索尼音樂一直保持良好的合作關系，你怎么能這樣呢？”
斯金格語氣不悅的上來就表達不滿。
方卓有點愕然，反問道：“我沒有破壞這種合作關系啊，并且一直在努力開拓更好的市場空間，斯金格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了？”
斯金格認真的說道：“方，索尼的播放器和你們易科的產品就是競爭關系，我不覺得你在東京對索尼集團進行批評會有助于和索尼音樂的合作。”
“事實上，我為這種合作也承擔著很大的壓力。”
“方，任何事情都要有界限。”
方卓聽著斯金格的一頓批評，琢磨著說道：“斯金格先生，我其實沒有批評索尼集團，只是對出井先生的決策存在疑惑，我不知道你從哪里得知今天節目的情況，但其實，現場氛圍十分不錯，我們探討的是企業運營。”
斯金格放緩語氣：“是這樣嗎？但即便如此……方，我認為你是一個商業天才，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下次不能這樣去節目上說了，很容易引起連鎖反應。”
這位電話來的太快，前后態度也變化太快。
似乎正是從側面印證索尼激烈的內部矛盾，而斯金格真的在追逐索尼集團的最高職務。
方卓有了個判斷，基本厘清索尼的情況，只是還不清楚派系的具體構成和力量對比。
他說道：“是，這次是我唐突了，下午被主持人問到，我就覺得這里的人對索尼的策略很關心，他們似乎都覺得索尼需要變化，我因此忍不住分享了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斯金格沉默幾秒，沒有繼續說這個事。
兩人的談話進入常規性寒暄。
如此一陣之后，斯金格說道：“方，網絡時代的音樂發展確實越來越快，蘋果正在推出基于它軟件的在線專輯，我認為索尼音樂和易科還有進一步的合作空間。”
方卓沉吟。
如果換一個時機，他會順著這話真正的考慮雙方的實質性合作，但此時此刻由斯金格提起這個事，他就在思索如此提議后的隱藏動機。
“索尼音樂今年7月要召開股東會，方，你有沒有興趣來擔任一個外部董事？兩家公司有必要進行更密切的合作。”斯金格提議。
方卓完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一時間摸不清楚斯金格的打算。
這是為了向索尼集團表示索尼音樂的合作力度還是要釋放什么信號？
他腦子里思考，嘴上立即說道：“斯金格先生，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必須更緊密的合作才能對抗蘋果和其他唱片公司的擠壓。”
“能出任索尼音樂的外部董事是我的榮幸，只是，這會不會存在很大阻力？”
先不管索尼集團怎么樣，易科對于索尼音樂是有需求的。
索尼音樂對于斯金格來說可能只是索尼在美國一個領域的業務，但對易科卻是最重要的合作者。
斯金格沒有一言堂，無可指摘的說道：“方，等你到紐約，我們當面聊聊兩家公司的合作，關于外部董事，我詳細股東們會正確評估彼此合作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紐約見。”
方卓結束了通話。
一頓輕飄飄的批評和一個外部董事的邀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晚上十點鐘，趙智善拿著同事購買的各類報紙走進來，又一次瞧見老板面對風雨思考的身影。
“方總，報紙都拿來了，有英文，有日語，日語的需要我現在翻譯嗎？”
“不用了，可以等飛去美國的時候解個悶。”方卓搖搖頭。
趙智善看了眼東京夜景，擔憂的說道：“雨沒有停的意思，希望后天晚上能正常起飛。”
方卓同樣看著雨中的都市夜景，不無感慨的說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這索尼變局要有識之士站出來才行呢。
斯金格邀請自己出任索尼音樂的外部董事，他的意圖恐怕還不止于此，已經更多的在著眼掌權后的集團董事會布局。
從這個層面來說，一旦成功，自己和索尼既非敵也非友，大家都是自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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